今日,注定是孟获最惊喜的一天。

因为,就在他与诸葛亮见面过后,就在他迫不及待的要去夫人祝融房间,将他的猜想,将他的倾向,将他心目中…诸葛亮的人格魅力一并分享给夫人。

至少,从现在起,他孟获决计不信,刺杀他女儿的这种事儿,会是如此光明磊落、大义当先的诸葛亮授意去做的。

他快步小跑,可就跑至夫人祝融的帐前…

他本要掀开门帘踏入其中。

哪曾想,站在帐篷外,一道来自夫人祝融的惊诧、惊喜、惊恐的声音传出。

“所以,那关索不仅救了你?他还…还…还睡了你?”

这一声传出,孟获是有些疑惑的。

关索?谁啊?

又睡了谁呀?

可不等他细想,帐篷内又一道女声传出。

“娘…”

语气有些扭捏,但依旧饱含着蛮族儿女特有的坚韧与敢作敢当。

正是这道女声让孟获惊喜。

不是别人!

是…是他的女儿花鬘的声音啊。

这时的孟获已是大惊,惊中带喜,他一度觉得自己是幻听了,还特地揉了揉耳朵。

同时…无数个问号就直涌上他的额头。

女儿花鬘不是被刺杀了么?

那她的声音怎么会在这儿?

等等?睡了你?关索?

孟获突然反映过来,他意识到一个极其严重的事情,那就是她的女儿还活着,但似乎,她的女儿被猪给拱了!

这…

正直孟获迫不及待的要闯入其中之际。

花鬘的声音再度传出,“娘,他可利害了,活脱脱像是一只鲁莽的蛮象,力大无穷的…”

“那…那你是什么?”

“我,自然是一只发丶情的母象啊…”

这是多么符合蛮族特色的回答啊!

而随着花鬘的回答,这一刻,祝融夫人有些凌乱,门外的孟获则更是凌乱至极。

花鬘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他这话,给父母带来多大的震撼,她一如既往的口无遮拦,“娘不是说,爹最多时同时临幸过五个宠姬,这么说,关索比爹强多了,那一夜,他足足…足足…”

眼瞅着花鬘就要吟出“六”这个数字…

只不过。

“鬘儿——”

孟获直接用一声对女儿的呼唤止住了女儿的口无遮拦。

是啊…

这不能再说下去了呀!

这种事儿,是能让丈夫和父亲去比较的么?

而看到孟获的花鬘,直接欢快的扑了上去,一把被父亲熊抱住…

孟获心疼的打量着女儿。

“鬘儿,你没事儿吧?你不是遇到刺杀了?跌入悬崖了么?有没有事儿?哪里伤到了没有?”

孟获是在打量着女儿,可花鬘哪里有半点受伤后的虚弱,反倒是容光焕发,满心满脸透出的是红润,是激**,是那种喜形于色的欣喜。

就好像是经历过那一夜,伤口都给干到痊愈了!

“阿爹,我很好,特别好,再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的我更好了…”

花鬘的心情溢于言表。

可说到这里,她骤然想到了什么,“对了…爹,倒是忘了,还没带你去见见那关索呢?他…他…他可是比爹还厉害呢!”

呃…

这话,听在孟获耳中,怎么感觉这么别扭,这么凌乱呢!

这孩子,说话怎么不经过大脑,口无遮拦的!

长安。

驻守此间的夏侯惇正在吃饭,可饭食还没入口,他不由得“唉”的一声叹出口气。

然后筷子放下,闭目凝神,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爹?怎生这几日愁眉不展的?”

儿子夏侯子臧问道。

另一个儿子夏侯子江也凝着眉,“爹是为时局烦恼么?听闻…那洛阳一战,咱们魏军大溃败,曹真被俘…生死未卜,曹彰也失去下落,不知所踪…”

夏侯子江这么一说。

夏侯子臧也有话讲,“这都是前几天的情报了,依我看,爹还是为汉中战场忧虑,也不知道那边的仗是怎么打的?郭淮死了,马既死了…李典、夏侯威、夏侯荣被俘虏…几万兵,就那么几天就没了…依我说,也就是咱爹瞎了,否则咱爹去挂帥,咱们大魏哪会到如今这般田地?”

“子臧——”

这次是同席李藐开口的。

李藐也是醉了,甚至有那么一刹那,他会有一种感觉,这俩孩子是夏侯惇亲生的么?

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是啊,咱爹瞎了!

大魏这般田地,这些话…即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可哪能这么明晃晃的提出来呢?

果然,随着李藐的话,夏侯惇这两个不会说话的儿子闭上了嘴巴。

很明显…

如今在这屋子里,除了夏侯惇外,他的儿子,他的族人均是服李藐的。

说起来,李藐是夏侯惇的义子,可时局发展到如今,他对夏侯家的恩太重,已经不单单是义子这么简单了。

夏侯惇与夏侯家族已是将他接纳,夏侯子臧与夏侯子江更是将他示为亲兄长一般。

毫不夸张的说,若然夏侯惇不在这张桌子上,那所有人都得等李藐先动筷子。

“咳咳——”

似乎是因为两个儿子的话,夏侯惇剧烈的咳嗽起来,有些嗔怒。

李藐则是一边拍夏侯惇的后背,一边说,“义父,别动气,子臧与子江还年轻,口无遮拦的,并无恶意…”

“我岂不知道他俩…有勇无谋,只知道舞枪弄棒,修炼武艺,有什么用?”

夏侯惇愤愤的张口,接下来的话愈发无奈与颓然:“习武?习武…习武能救得了如今的大魏么?”

呃…

这话猛地呛住了夏侯子江与夏侯子臧,两人面面相觑,心里嘀咕着,当年父亲不是这么说的呀!

当年父亲说的是,曹氏、夏侯氏乃谯沛武人出身,只要练好了武,那建功立业,哪里会少?

怎么现在。

“咳…”

夏侯惇又咳出一声,旋即话锋一转,“汉南,你告诉这两个兔崽子,我烦什么?”

“是!”答应一声,李藐侃侃道:“是你们大嫂向义父提出,她想要再嫁…”

啥?

夏侯子江与夏侯子臧猛地抬头,下意识的两人同时喊道。

“清河公主?”

这边厢,夏侯惇还在与两个儿子讨论,儿媳清河公主想要再嫁的事儿。

那边厢,距离长安城百里外的军事堡垒。

这座东平三年由董卓筑成的军事堡垒,号称‘事成,雄据天下;不成,守此足以毕老’的大名鼎鼎的郿坞。

此刻的守将还优哉游哉的吃着饭。

忽然,城头守军灰头土脸地闯进来禀报道:“将军,将军,不好了,不好了…关羽率着关家军…关家军已经兵临城下了!”

守将满脸的不可思议。“你胡说什么?关羽不是在洛阳么?他不是在那虎牢关抵御张文远吗?他怎么会率关家军到这里。”

的确…洛阳距此千里是有的!

何况,即便是杀来长安,也要经过潼关、武关…

这一路上,曹魏遍布暗哨!

话说回来,曹彰、曹真溃败的消息,他们郿坞倒是听说了不少,可从未有一条消息报送——关羽率关家军杀来了!

这不合理啊!

等等…

守将猛地回过味儿来,“他们…他们是从哪杀来的?长安呢?他们不应该先攻长安么?”

没错,郿坞在长安以西,若关家军是从潼关杀过来的,那…那也该先打长安才对!

这正是郿坞存在的意义,与长安城形成犄角,随时驰援…

可现在…

“汉中…难道是汉中?难道是秦岭?不…是子午谷?”守将方才回过神儿来…

守军已是焦急的说,“真的是关羽…是关家军,将军快去看看吧!”

这时,守将愕然,带着几个守军仓皇奔上城头,看着磨刀霍霍的关家军正蜂拥着朝这里攻来…

他甚至能看清楚敌军为首将军的那柄大刀。

不是青龙偃月刀,却比青龙偃月刀看起来更加锋锐——

至于那为首将军,因为没有那标志性的长髯,似乎不是关羽,可当他抬头的一刻,这守将竟是双腿一软,整个瘫软倒地。

这灭神一般的眼神,却不是关羽?还能有谁?

一时间,他吓得嘴巴半张,口角流涎,他结巴起来:“关羽…关羽来了…”

守军在一旁问道:“将军,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啊?”

这守将一屁股坐下,歪着嘴,失魂落魄的说,“我们这里只有几百人?长安也不过三千人?守?拿什么去守?开城…开城,投降吧,投降吧——”

面对着这天降神兵一般的关羽与关家军…

自知强弱悬殊的守将只能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投降!

——投降!

鹿头山脚,落凤坡下,蛮族军帐中诸葛亮被带进了一处营帐,这里显然是临时作为关押之处的,室内除了一个火盆,别无他物。

室外则是伫立着一排蛮军兵士。

夜风吹拂,那火苗忽明忽暗,程昱正在其中悠然的烤着火,抬头看到诸葛亮,抿嘴一笑。

“不意在此又遇到诸葛先生…看来,你、我作为汉、魏使者,这胜负之术就要在这帐中揭晓了!”

诸葛亮慢慢走过去,将手凑在火上烤着,淡然道:“就这帐篷外,又一口大锅支起了…”

程昱像是也听到了动静,“看来,你、我中有一人,走出这营帐,就要迈入那沸水中!”

因为程昱是当先被关入这关押的帐篷,他仿佛已经有了些许预兆。

他疑惑:“我想不通,为何蛮王不用我提出的那立于不败之地的万全之策!难道,你还能提出什么更吸引他的方法么?”

诸葛亮回答:“假意答应我,然后率军退出这危险之地,以我为质换取成都,好精彩的算计,好精彩的图谋…”

不等诸葛亮把话说完。

程昱仿似破防了一般,“那为何?蛮王没有用我的计策?反倒又听信了你的巧舌如簧!你究竟是如何蛊惑的他?”

“这还用蛊惑么?”诸葛亮淡淡的说。

他其实想告诉程昱的是,他把自己的一颗真心毫无保留的取出来,去对待蛮王,去对待蛮人,蛮人又如何会体会不到呢?

真诚就是必杀技啊——

在真诚这一环,这才是他诸葛亮面对程昱时的完胜啊——

但最终,诸葛亮没有这么说。

或许是他想让程昱输的不那么惨;

或许是心头原本的善念与仁慈…

诸葛亮“呼”的一声,长吁出一口气来,他轻声道:“根本不需要蛊惑,因为,蛮族的公主本来就没死,她好端端的回来了,她将一切的真相都告诉了蛮王!”

啊…啊…

程昱一怔,他只觉得他的双腿一个踉跄,整个跌坐在地上,帐篷里忽然静了下来,程昱几乎是屏住呼吸的状态,只听得火盆里轻微的噼啵声,这…无疑,对程昱下达了最终的判决!

不…

这是对大魏下达的最终判决啊!

诸葛亮深吸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程昱却是仰天大笑,“不可能,绝不可能…噢,诸葛孔明,你是在唬我?你是在诱导我发言…门外那些蛮人便是在监听你、我之言…是不是?是不是?哈哈…险些,我要着了你的道了!”

这时…

只见蛮族将军兀突骨带兵进来,他朝着程昱,声音沉重。

“逆魏好生不要脸,暗遣刺客,谋杀我蛮族公主,还将此事嫁祸给成都,哼…左右,将这逆魏使者拉出去,推入油锅!”

这…

如果说方才诸葛亮的话,程昱还能选择性的不听不信。

那么现在…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

但仅仅是经过了极其短暂的惊愕后,他的神色再度变的坦然,他这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没有粮食的时候晒人肉干!没有钱的时候,替魏王挖掘墓穴,堪称中原鬼见仇。

呵呵,成王败寇,不就是死嘛——

他最不怕的就是死了!

这时的程昱已是坦然的站起,他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诸葛亮也缓缓站起来,与程昱平静对视。

程昱说,“你赢了,你如愿了!南蛮入侵的危机…消除了!你诸葛孔明不愧那卧龙之名,你真厉害啊!”

诸葛亮摇头,“并非是我厉害,而是真相从来不该被埋没,善恶终有报…你不是输给了我,而是输给了这世间的公理与正义!你入那沸腾的油锅,我也不会如愿…真正如愿的是那万万千千被你晒成肉脯的百姓,是那无数被你掏空家世的冢骨…是你这一辈子的助纣为虐——”

这话脱口。

“哈哈…”程昱笑了,仰天大笑,“好一个助纣为虐,能在临死之前,听到你卧龙诸葛这么一番话,我也算是值得了!想想你口中,我这些年做的恶,我还真是死不足惜啊!”

诸葛亮缓缓退后,让开了这条通往门外与地狱的路。

他的声音却还在继续。“我主刘玄德教授儿子时,总是会提出这么两句,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或许,这便是他看的更远,更深刻,看到了这份善、恶的终章…看到了善、恶最后的下场!”

程昱笑:“孔明,汝言汝主,我也要说说吾主!我回报你一句话,魏王是雄才之主,他不拘一格用人才,他手下不乏作奸犯科者,但这些人正是大魏扬帆起航的根基!魏王,他即便做了恶,即便他不承认,可他会改,他是个知错、改错、不认错的枭雄…而我效忠于他,即便是恶,即便是小人行径,可我们却都是真小人!”

“可你的主公,刘备刘玄德,呵呵,他白门楼一语借刀杀人诛吕布,恩将仇报;他摔孩子让部将感动,此为收买人心;他携民渡江,此为借百姓之掩体庇护他自己难逃的周全,更莫说…他背信忘义谋得益州同宗刘璋之疆土,莫说他屡次三番抛妻弃子…呵呵,这样的人,即便最后赢了,即便不是个小人,却也是个伪君子,是个将会比刘邦更阴狠、厉辣十倍的君王!”

说到这儿,程昱顿了一下,他的声音更添加重。

他接着说。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呵呵,你诸葛孔明也好,那关羽关云长也好,哪怕是那关家逆子关麟,你们将来会怎样?哈哈哈…或许这天下一统后,要不了几年,你们便会有和我同样的下场!你们会输给这个伪君子!这算是我送给你,不…是我送给你们的忠告,或者说是——诅咒!”

说到这儿,程昱怀着恶意哈哈大笑,将碗中的酒水一饮而尽,然后狠狠的碗摔下。

残酒入火,轰然腾起盛大明艳的火苗,火光中,程昱走了出去。

一步步的往那沸腾的油锅处走去。

迈出这军帐后的第一步,是他黄巾起义时,在东阿县崭露头角;

第二步,是初平三年,他令誉始著,审时度势投靠曹操;

第三步,是兴平元年,曹操大后方兖州被吕布偷袭,他明于军计,守住了兖州最后效忠曹操的城池,为逆风翻盘争取到了基础与可能性;

第四步,是建安元年,他与荀彧力劝曹操迎奉天子;

第五步,是军粮不足,他毅然决然担负起筹粮重担,人肉干应运而生…

还有第六步、第七步…

还有这出使南蛮的最后一步——

这通往那沸腾油锅的每一步,程昱的一处处记忆涌现于心头,那些记忆碎片,那些辉煌的瞬间让他无所畏惧,让他无畏向前。

他已经行至那高处,沸腾的油锅冒出让人窒息般炙热的浓烟…

程昱回首来路,仿佛看到了他的每一步,抬起头时,他则看到了远处那大帐门前的诸葛亮,他向诸葛亮神采飞扬的一笑。

然后转过身…

高亢的呐喊,“大魏万年,魏王万岁,大魏万年,魏王万岁——”

喊到这儿,他睁着眼睛,直面恐怖,整个人宛若僵尸一般坠入了那滚烫的油锅之中。

可哪怕他的身体进入油锅…

他像是还在用意念呼喊。

——“大魏万年,魏王万岁!”

——“大魏万年,魏王万岁!”

这一幕,让所有围观之人,无比动容——

乃至于诸葛亮都不禁吟道。

“魏王得人哪——”

言及此处,诸葛亮迅速收敛心神…

将思绪从程昱的身上移开。

他还有一些事儿要做…

不,是他还有许多事儿要做——

而那首当其冲的第一件,就是要使用到蛮王的这支军队,用他去支援主公那边哪!

这…这是云旗、维之为他赚到的巨大铺垫。

他要做的,便是将这铺垫转化为砝码!

这…

在诸葛亮看来,也将是压死那曹操,不,是压死那逆魏的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