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话题引到张邈、张超两兄弟与曹操的恩怨时,关麟不由得遐想连篇。

这是一个“很狗血”,又“相爱相杀”的故事。

说起来,张邈是曹操太学时的同学。

在太学时,与曹操关系最好的只有张邈与胡母班两人。

三人的关系,就宛若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一般。

初平二年时,曹操能成功入主兖州,成为兖州牧,开启魏武霸业的扬帆起航,时任陈留太守的张邈也是功不可没。

乃至于,曹操讨伐陶谦时,还特地嘱咐妻子丁夫人,“若我战死疆场,你就去投奔我最好的朋友张邈!”

由此可见,两人关系之一斑。

可即便如此,张邈还是背叛了他,与吕布一道,将兖州占据,若不是荀彧、程昱等人的出色发挥,这次背叛,保不齐曹操直接就没了。

至于,张邈为何背叛曹操,投靠吕布。

这就众说纷纭了。

主要是两种说法,其一,是曹操杀了名士边让,激起了以八厨“张邈”为首兖州氏族的仇视。

其二,是十八路诸侯讨董时,张邈曾公然指责袁绍,事后,袁绍令曹操诛杀张邈。

考虑到那个时候,曹操还是袁绍的小老弟,张邈担心他会被曹操杀掉,故而联合吕布,以求自保,也是极有可能的。

又或许,是这两种说法,兼而有之。

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因为张邈的背叛,曹操前脚刚屠了徐州,后脚又、又、又屠了雍丘,屠了张邈、张超兄弟全家老小。

此刻,张方的后槽牙“咯咯”直响,他正细细的讲述,他是如何在屠城时“虎口逃生”的惊魂一幕,如何流窜到襄阳避祸,又如何逃到南郡,沦为乞丐。

虽这些年,他饥肠辘辘,风餐露宿,可心头的仇恨却从未消散分毫。

“我张方加入丐帮本是无奈求生之举,可听鲁长老讲,我丐帮的宗旨是义气为重,除强济弱,重诺守信,一心向北……”

提到“一心向北”时,张方的语气莫名的加重了许多,“七公老人家成立丐帮的目的竟是要剿灭那曹贼,听到这儿,我……我久违的仇恨再次激起,我与那曹贼……不共戴天,不同日月!”

呼……

听到这儿,关麟轻轻呼出口气。

曹操这辈子杀了多少人,他自己都不清楚,恨他的人也多少,怕是比他的兵马更多。

再加上,这些年曹军纵横中原、北境,又始终是以一个“入侵者”的姿态,所谓“围而后降者不赦”,便是为此,恨他的人自然也极多。

关麟压着声音,那低沉、苍老的声调再度扬起:“我知道了!”

听到这儿,鲁有脚会意,招呼“二狗”将这三人领出。

哪曾想,刚刚向外迈出一步,这三人齐齐转身,“啪嗒”一声,又……又跪了。

“求七公给我们个机会,让我们……让我们为七公效力,也……也能报仇雪恨!”

“求七公领我报那血海深仇……”

那史京、游永的声音当先传出……

张方只是跪地,不发一言。

鲁有脚提醒道:“七公他老人家自有主张,你们先退下,让他老人家好好的思虑一番。”

鲁有脚的话刚刚落下。

也不知道是同情这些可怜人,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关麟张口道。

“等等!”

这话一出,众人脚步一顿,连忙转身,望眼欲穿的看着那油灯下巨大伫立着的人影。

关麟的话继续传出。

“方才,你们也提到了,我丐帮的宗旨中,便有‘一心向北’这条!‘老夫’虽与那曹贼没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可老夫就是看不惯他屠城杀戮,看不惯他一边装‘圣人’感慨苍生疾苦,一边提起屠刀,屠戮万万无辜黎庶!”

咳咳……

讲到这儿,关麟又咳出一声,以此来调整声调。

那低沉苍老的声音还在持续。

“只是,你们也看到了,曹贼势大,纵是刘皇叔也不是其对手,而我丐帮新立,只有区区千人,如何抗衡那曹贼的百万雄兵?故而,老夫有一个计划!需要选出一些人,名义上是商贾,为丐帮的壮大赚取钱粮,暗地里……”

言及此处,似乎因为接下来的话,都是机密中的机密,关麟压低声音吩咐道:“尔等上前来!”

唔……

此言一出,三人面面相觑。

鲁有脚连忙提醒道,“还不快过去,‘七公’他老人家要重用你们呢?”

三人这才快步上前,他们不敢走的太近,距离关麟三步的位置站定,隔着酒坛,他们依旧不能看到“洪七公”的模样。

但……洪七公的声音突然压低了。

“我要你们……”

他说出了全盘的计划……

而这些计划传入史京、游永、张方的耳中,他们只觉得触目惊心。

乃至于,关麟的计划全盘脱口后,那史京惊呼。

——“七公此举,是要杀驻守襄樊的‘曹仁’?”

这话脱口,史京就觉得不该这么唐突,连忙捂住了嘴巴。

关麟也不介意,只是问。

“破曹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杀曹仁也不是旦夕之间能完成,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尔等需按照我定下的计划,一步步的进行。”

“是……是……”

“敢不领命!”

“七公放心!”

三人连忙应答……

关麟却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你们三人身份特殊,出门在外,就不要用自己的真名,你名唤史京,这样,从明日起,你对外便自称‘史火龙’;至于游永,也要更改,就叫‘游坦之’好了,还有你张方!”

关麟想了一下,他实在想不出丐帮里姓“张”的耳熟能详的名字了。

索性一挥手,“你就叫张无忌好了!比起他俩在江陵,你赴襄阳、樊城任务更重!”

这话脱口……

三人连忙拱手,“多谢七公赐名!”

与此同时,鲁有脚已经将三身干净的衣服取来,分别赠予三人,提醒道:“这衣服上有三个口袋,从今天起,你们便是我丐帮的三袋弟子!七公他老人家看着呢,好好干!”

衣服,三个口袋,七公……

这满满的仪式感……

像是给史京、游永、张方……啊不,准确的说,是给“史火龙”、“游坦之”、“张无忌”这三个全新的名字赋予了全新的器重与期待。

穿好衣服,三人摸摸身上的三个口袋,彼此互视,朝关麟的方向拱手。

——“为七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

……

作为曾经的巨贾之家,糜家的眼线遍布长江。

——张辽威震逍遥津,孙仲谋抱头鼠窜!

糜芳是一个,准确无误的得到这消息的。

此刻,油灯已经烧残了,灰白的晨光稍稍透进来

糜家赌坊内,糜芳与糜广,还有一个年轻的公子,经过了一夜的奋战,精神都有些萎靡……

其中那年轻的公子还能正襟危坐,聚精会神。

糜广年纪大了,已经熬不下去了,用算盘捂着脸假寐。

算盘声依旧“劈啪”作响。

当然,这个时代的算盘还叫做“算筹”,大体思路与算盘无二,是汉末东莱人徐岳发明的。

可……这一刻,算盘拨动发出“噼啪”声,宛若“小鬼撞门”时的声音,这使得糜芳那根紧绷的神经始终高高的悬起。

他虽也支着额头还在努力认真的算,但已忍不住掩口悄悄打了个哈欠。

那年轻公子是糜芳的儿子,名唤糜阳,喜欢看《九章算术》,对数学问题极为敏感且热衷。

此番,他拨动算盘,计算的,乃是此次……合肥战局赌盘最终亏损的数目。

其实,能开赌坊的都是数学家。

运用《九章算术》中第 三 章的“衰分”、第 七 章的“盈不足”、第 八 章的“方程”,是可以精准计算出,赌局中“稳赚不赔”的赔率。

比如,这次开盘,押东吴败,并不是一开始就是十一倍的赔率,可买东吴胜的人多了,另一边的赔率自然就进一步的增长。

而押东吴胜,则赔率越来越低。

糜阳需要计算出的是,哪怕是大多数人都押东吴胜,可结果出来之后,他们依旧赔付得起,且有盈余。

——这便是伟大的数学。

看似是赌,可你或许血赚,但庄家永远不亏。

这一切都不过是《九章算术》中“赔率”可以解决的,恰恰糜芳的儿子糜阳在这方面颇有造诣。

只是……

因为古代,计算赔率的只能是人,而不是机器,哪怕是糜阳这样的数学天才,也无法做到赔率的实时更新。

这就造成,往往赌场内赌盘的赔率是一个时辰变动一次。

也正因为此,关麟押重注是短时间内发生的事儿,又是用的“贼曹掾府”这一层官家的身份,赔率根本来不及调整。

再加上所有人都把关麟当成“待宰的肥羊”,把合肥战局的结局作为板上钉钉之事去评断,也就忽视了这一项“赔率”的调整。

简单点说,在关麟下重注之前,糜家因为糜阳《九章算术》的精通、计算,这次赌盘是稳赚不亏的。

可关麟下重注之后,这对糜家赌坊,就变成了一场纯粹的豪赌,这就无关乎“数学”与“赔率”了,只与那合肥之战的结局有关。

又过了一个时辰,糜芳与糜广几乎睡着了。

倒是糜阳,他总算是计算出了,他站起身来,“算出来了……算出来了!”

他的喊声让糜芳、糜广连忙抬头。

糜阳却是指着竹简上的数字,“若是没有关四公子下注的那九千斛粮食,此次赌盘能赚三万斛,可……算上关四公子那九千斛的话,此次……要赔上……赔上六万七千斛粮食!”

这……

糜阳的话让糜芳惊诧连连。

他不自禁的道:“这么多?”

按理说,一般出现这种大多数人都下错注的情形,他们理应大赚一笔,用儿子的话说,这种赔率好算,也好做。

比如,曾经甘宁百骑劫曹营那一战,糜家赌坊就赚了足足两万多斛粮食。

当然,若是大多数人都下对了,也无妨,最后赔付完后,总还富裕了几千斛,也不算白忙活。

可这次……

赔了,倒没啥可说的,可一次性赔了六万七千斛粮食,这都够他们糜家的部曲几年的粮食开销了。

——『孙权碧眼儿,你大爷的……』

糜芳忍不住心头怒喝。

糜阳如实道:“的确是这么多,这还是在孩儿刻意摆低赔率的情况下,否则……只会,只会更多……此番,此番……”

糜阳语气有些磕绊,不光是糜芳,就是他这一次也被好好的上了一课。

不是数学课,而是人心的这节课。

这让他,除了发现这赌坊赔率巨大漏洞的外,更是对“隐患”这两个字有了全新的理解。

他还是太年轻了,只懂数学,却不懂隐患……

终究是——不够缜密啊!

四公子关麟是给他上了一节生动的“人心叵测”的课。

这让他触目惊心,也让他受益匪浅。

“砰……”的一声,只见糜芳一拳重重的砸在桌案上,他忍不住疾呼。“可恶!”

“父亲不该怪四公子。”糜阳劝道:“此次是我们赌坊的漏洞,是《九章算术》的漏洞,是数学的漏洞,要怪……只能怪孩儿!”

“也怪我……”糜广凝着眉,“怪我小觑这四公子了,也怪我太……太贪心了,唉……唉……”

唉声丧气之声在这小小的房间中响起。

而这丧气之声仿佛会传染一般,糜芳也是长吁短叹。

叹息声中,他沉吟道:“为父……为父哪里是说四公子可恶,为父说的这可恶之人是……”

“是那江东孙仲谋,我……我糜子方一辈子没做过赔本的买卖,偏偏却……却在他身上栽了大跟头,我……我与这孙仲谋不共戴天!”

这……

糜阳眨巴了下眼睛,其实他想说,这事儿跟人家孙仲谋也没关系呀。

源头,还是他们赌坊自己的赔率问题。

也是他们贪心了的问题。

可……

看父亲这副模样,糜阳觉得,父亲也需要有地方去宣泄。

索性,糜阳闭上嘴巴,就让这孙仲谋成为父亲宣泄的对象好了,父亲能消消气就好!

话说回来,这孙仲谋,也是该啊……

糜阳是学数学的,十万与几百,放到《九章算术》的任何一章,“衰分”、“少广”、“商功”,这个数量,都该是压倒性的胜利。

——输的概率,太低了!

也太不可思议了!

轰……

就在这时,糜芳豁然起身,一扫那“一夜”奋战的精神萎靡,他扔下一卷竹简。

怒气冲冲的就往外走。

“父亲去哪?”糜阳连忙问道。

“这次,我糜家虽认栽了,可……”糜芳脚步一顿,言辞冷冽,“我糜家也不能任人宰割,他孙仲谋不是败了么?”

“好,为父这就去向关公请命,为父要做先锋,带咱们家的部曲,**平那吴郡的石头城,活捉了那江东碧眼儿!以……”

——“以血吾心头之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