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耀其实并不在意自己在底层民众心中的形象。

一方面,古代民众道德观念过于朴素,以至于袁耀这个后世之人实在不能认可。

臧洪杀掉自己的妻妾,来充作粮食让士兵吃,会被老百姓认为是“仁义”之举,甚至于举城之民,都为之献身陪葬。

这样的“仁义”,袁耀效仿不来,也理解不了。

另一方面,封建社会里底层民众的话语权实在太小了,并不会影响上层人士的风评。

曹操屡次屠城,犯下诸多杀孽。但并没有激起大规模民变,引来天子问责,反而让自己威名赫赫,四方畏惧。

老百姓们并不是不敢反抗,只是造反会死得更快!

刘玄德够仁义吧?赤壁之战前夕,十余万民众用脚投票,跟随刘备南迁,但结果呢?

实力,才是硬道理!

袁耀的想法很简单,他只想老百姓在他的治下能吃饱穿暖。不求他们会为自己举城陪葬,只求他们不要造自己的反就行了。

封建社会是一个等级森严的金字塔,因为利益的传导性,每一层对自己的上一层都会有一定的盲从性和依附性。

单一或多个同姓宗族组成了最基层的村落,加上因土地兼并而产生的地主阶层,这两者使得绝大多数百姓和他们产生了人身依附关系。

强宗大姓、地主豪强们是帝国最基本的经济单元。当他们从经济领域渗透到政治领域,就会一跃成为地方豪门强族;而地方豪族中的佼佼者,则会成为郡望,即名门望族。

当一些豪族郡望从地方走向中央,家族里有人升迁为了三公九卿,尤其是三公——因为三公以上有开府征辟的权力,会在全国范围形成影响力,会使家族经久不衰、世代显贵。

这样的家族,才会被称为世家大族。

真正的世家大族,并不是一朝可成的,往往经历了上百年的耕耘积累。

因此其势力盘根错节,难以明说。且往往代表的是一方士族豪强的利益,而不单单是一族之利益。

汝南袁氏如此,弘农杨氏、庐江周氏、下邳陈氏亦如此。

然而世家大族也并不是金字塔的顶端,再往上还可以成就诸侯、天子!

虽只一步之遥,但却又难以逾越。

汝南袁氏已然是世家大族中的佼佼者,然而要登顶塔尖,离不开世家大族们的认可与拥护。

因此,相比黎民百姓对自己的看法,袁耀更在意的是,像周瑜这种世家大族之人怎么看待自己。

噌!

只见袁耀猛然拔出佩刀,上前一刀刺向陈纪。

陈纪哪里能想到袁耀会突然朝自己发难,猝不及防间,袁耀的刀尖已经到了自己眼前。

噗呲!

袁耀一刀刺入战马胸膛,正中其心脏位置。

马儿哀鸣一声,在袁耀拔刀的瞬间,有气无力地倒了下去。

陈纪也被摔倒在地,好不狼狈。

袁耀抽刀回鞘,一气呵成。

站在那名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的路人跟前,袁耀大喝道:“依汉律,禁马众中!”

“有违者,犯走车马伤杀人之罪!”

陈纪部下几名骑兵,闻声立刻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九江太守陈纪,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看着陈纪身后一众目瞪口呆的士卒,袁耀命令道:“来人,将陈纪拿下!”

一众士卒看着在地上挣扎着起身的陈纪,却没人敢上前。

一名副将壮着胆子凑上前,禀手道:“袁公子,陈将军贵为九江太守,怎可轻易擒之?”

袁耀看了那副将一眼:“法之不行,自上犯之;王子犯法,与民同罪!”

“就算是我犯了伤杀人之罪,一样该法办法办!”

陈纪摇摇晃晃站起身,看着地上出气多进气少,已然活不成的宝驹,怔在了原地。

这匹马虽不是千里马,但也是匹良驹。更重要的是,这匹马陪在陈纪身边已有七八年,被陈纪当作亲人朋友一样。

片刻后,陈纪跪地抱头痛哭道:“老马啊!啊!老马啊!”

陈纪趴在马身上,哭得悲伤惨戚至极,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这却大大出乎了袁耀的预料。

袁耀已经做好了和暴怒的陈纪当街对峙的准备,却是没想到对方为了一匹马,竟哭得不能自己。

但事已至此,袁耀也没有回头路走,只能冷着脸:“怎么,我说的话不好使了?”

副将害怕袁耀,但却更害怕以性情暴虐的上司陈纪。

咬了咬牙,副将拱手道:“请公子恕我等不能从命……此事宜当呈报主公,由他定夺。”

“公子现在虽为扬威将军,领豫章太守事,但刑法民政诸事……公子无权过问。”

陈纪虽然违反了汉律中的“禁马众中”,在人群聚集处纵马,但并没有真正走车马伤杀人,因此量刑最多也就三十到五十鞭刑。

如果顺着袁耀的意思抓了陈纪,固然今天能讨到袁耀开心。但以后呢?陈纪就算被罢免了九江太守,也是自己的军中上级,弄死自己不需要第二句话!

袁耀笑了,什么小角色也敢在他面前说什么“无权过问”。

“你还知道我是扬威将军?很好!”

“那你该如何称呼本将?”

副将头上冷汗直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称呼不当。

“属下该称公子为将军!袁将军!”

袁耀笑道:“好,你既然知道我是扬威将军,领豫章太守事,可知道,我还兼领扬州都督事?”

“扬州都督?!”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声音。

扬州都督?

周瑜墨眉微蹙,感觉有些不对劲。

那副将也吃了一惊:“扬州都督?”

袁耀拔掉了头上的杂草,扯开了布衣,露出身上的锁子甲,让自己尽可能显得威武一些。

“不错,本将督扬州事,是为扬州都督!”

“论官职,陈纪是九江太守,我且问你,九江郡是不是扬州属郡?我督扬州诸事,我能不能治他的罪?”

副将冷汗直流:“是,是是是,都督自然能治罪!”

袁耀:“论军职,陈纪乃一裨将,位号在我之下;至于你就更不用说了……本将的话,就是军令!你可知,违抗军令,是什么后果?”

扑通~

副将直接跪了下来,磕头认错道:“末将怎敢不遵将令!”

一众士卒见副将都跪了,也一齐跪了下来。

“来人,捉拿陈将军归案!”

副将朝后招了招手,立刻爬起来数人,上前按住了陈纪。

陈纪被拖到了一旁,这才反应过来,顿时又悲转怒道:“什么扬州都督,我怎么从没听过?”

周瑜和一众吃瓜群众一齐看向了袁耀。

都督扬州事?

这扬州都督和扬州刺史、扬州牧有什么区别?

我们怎么从没听过,扬州也有都督了?

副将也偷偷抬头,看着袁耀。

袁耀轻笑一声:“真是少见多怪!”

“尔等不信,问吾父便是!”

说完,袁耀招了招手,便是领着三个手下,扬长而去。

“刚才有冲撞鞭挞妇孺的,每人自己去领二十军棍,再负责给人看病治伤;没有扰民是正常来迎接我的,去袁府报我名号,领五百钱赏钱!”

丢下一句话,袁耀消失在了街尾。

周瑜神色怪异地看着街尾,久久挪不开目光。

这袁耀,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呐!

行事荒诞不经,却自有一套手段。

难怪能逐走诸葛玄、掳获刘繇、击退荆州军、一统了江右之地、名扬江淮!

倒真不是不学无术的泛泛之辈!

只是比起孙伯符来说……

周瑜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就连大桥跟他告别都没听到。

走在回桥府的路上,小桥不知道什么时候跳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家丁。

大桥不由得来了气,质问道:“你这丫头,刚才又跑去哪啦?”

小桥扮了个鬼脸,晃了晃自己一双小小的粉拳,骄傲道:“当然是替你打登徒子去了!”

“那个好色之徒,长得尖嘴猴腮,偷看了咱们一路!”

“被我逮住,还油嘴滑舌在那辩解!”

“不给他一点教训,他都不知道咱们姓桥的厉害!”

“你没有用父亲的名号吧?”

大桥露出了一丝担忧之色。

“当然没有!”

“被打的那人,不要紧吧?”

大桥又问小桥身后两个家丁。

两人忙摇头道:“小人们只是对其略施惩戒,没有下重手。”

大桥点了点头,这样的事,几乎她每次出门都会发生。

只是这一次,大桥心里有了别样的计较:“桥二,给你五百钱,现在回去给被打那人当汤药费。”

小桥和两个家丁顿时愣住了。

大桥忽然想起了那个人,解释道:

“打他是他该打,赔他医药费也是该赔。”

“去吧。”

“诺!”

小桥看着姐姐从袖里拿出一串钱交给下人,眼珠一转,直接跳到了大桥跟前。

晃着自己粉拳上擦破的一点皮,小桥扮做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姐姐你看,小桥为了给你出气,把手都蹭破了!”

大桥睁大眼睛看着妹妹的小手,突然伸手朝小桥手背拍了一下。

“哎哟!”

“姐姐干嘛打我!”

大桥嗔怒道:“谁让你去打别人的?”

“人家也只是偷看我们,并没对我们做什么。君子论迹不论心,你又何苦指使下人打别人一顿?”

小桥快速收回小手,吐了吐舌头,又跳到了一边。

走了几步,小桥蹦蹦跳跳又跳到了大桥身边。

“姐姐,你猜我刚才看到了谁?”

大桥不想搭理她,只是走着自己的路。

小桥忽然满眼星星眼,捂着胸口道:“是周郎哇!是庐江的周公瑾,人称美周郎的那个!”

“就在南街口,我刚才去找姐姐没找见,却看见了他!”

“我一开始还以为看到了和姐姐一样的大美女,听旁边一个大婶说,我才知道他是美周郎!”

“哇塞,他简直和人家说的一模一样,面如美玉,唇若点朱,姿质风流,仪容秀丽!”

“如果能嫁给他,每天看着他饭都不用吃,觉都睡不着,做梦都能笑醒哇!”

大桥脑海瞬间浮现了周瑜风度翩翩的模样。

但下一秒,袁耀那气急败坏、痞里痞气的模样就乱入了。

捏了捏小桥的粉鼻子,大桥笑道:“看样子,我们的小桥情窦初开喽!”

小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胡说了些什么,顿时红了脸。

“我才不想着嫁人呢!”

“就算嫁,也要等姐姐嫁人以后才能嫁人!”

“……”

“姐姐,袁公子几时娶你呀?”

大桥一怔,眼中浮现出一抹伤感。

袁公子几时娶我?

傻妹妹,父亲的提亲,早已被袁公拒绝了。

也是,袁公子身份贵重,而汝南袁氏早晚成五世三公之家,攀亲附贵者趋之若鹜,纵使自己稍有些姿色,可桥氏又怎么能比过其他世家大族呢?

恐怕,袁家对袁公子,早有婚配之属了吧。

只是,袁公子对我的救命之恩,又何以为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