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炳刚刚参加中国共产党的时候,他的心情是非常兴奋,非常激动,又非常愉快的;可同时又有点儿过于郑重,过于谨慎,因此行动上常常有犹豫不决的表现。后来,由于时局动**不定,对于党内情况了解不多,对于党的政策理解不深,因此遇到比较重大的问题,总不免露出怯生生、慢吞吞的神态,有时还带着惊讶不安的样子。可是自从一千九百三十七年七月七日芦沟桥事变发生以后,这一切都完全改变了。抗战的枪声一响,周炳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他对于中国共产党所颁布的抗战十大纲领深信不疑,并且认为全体人民一定会同声响应,国民党为了要抵抗外侮,一定会接受中国共产党的主张:开放政权,释放政治犯;并且开放群众运动,武装全国民众,让大家共同起来抗日,直至得到最后的胜利。他是那样的乐观,那样的兴奋,那样的坚信不疑,使得他自己又变成了一个勇往直前、义无反顾的年轻人,充满朝气和勇气,充满活泼的生命力,以至于显露出有些傻气和稚气。

一到九月,那种神的谣言就像可恨的瘟疫一样,很快地传遍了广州的每个角落。有人说,三号晚上,日本飞机就要来轰炸广州,说是已经有人看见传单,警告广州的人们赶快离开市区;又有人说,日本的传单讲的是八号下午要轰炸广州,日本人还警告广州人说,要是不离开市区,就有生命的危险。不过实际上,日本飞机三号没有来,八号也没有来。往后又传开,说是十三号一定要来,这回是真的了,可是,结果也没有来。这些谣言弄得大家生活很狼狈,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又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战争,简直不懂得怎么对付。此外,也有人说,只要日本飞机一来,中国的飞机就要起来应战。可是同时又有人透出内幕消息说,中国根本就没有什么飞机可以起来应战。有人传说,中国可能有十门高射炮布置在广州的四周,不怕日本飞机来空袭。可是别的自认为知情的人却坚决否认,说广州根本没有什么高射炮,全广州市只有四挺高射机关枪。靠它来抵抗日本轰炸机是毫无希望的,所以,日本飞机不轰炸就算了,要是一来轰炸,广州整个城市恐怕会玉石俱焚。到底这些说法谁真谁假,任何人都弄不清楚。大家都只好将信将疑,过一天看一天,等日本飞机来了再说。周炳深知日本帝国主义凶恶残暴,决不会轻易放过广州人民;可是他口头上又故作镇定,努力辟谣,以免大家过于恐慌。

到了九月下旬,中秋节过后不久的一个晚上,天空清朗,明月高照,广州市又举行了一次防空演习。呜呜的警报声响起来了,不久,短促的,凄厉的紧急警报声也响起来了。这天晚上,周炳没有出去。他穿着一件白新明纺衬衣;一条白纹布西装长裤,身体魁梧,风度翩翩地在神厅、冷巷、小院子几个地方走来走去。他对大家建议,既然是防空演习,就要像真的防空一样演习一下,不要完全不管。可是,家里面的人大家都没有把他的建议认真看待。他叫小侄儿,今年已经七岁的周贤搬来一张小板凳,坐在八仙桌子底下。他告诉周贤,按他们家里说起来,这张八仙桌子下面应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了。周贤调皮地拽住他的手,要他也一道坐在八仙桌子底下。他说他个儿太大了,坐不进去。周贤叫奶奶周杨氏和他妈妈区苏坐进去,周杨氏、区苏又都不肯,说既然防空演习是假的,还坐在那个桌子底下干什么。老铁匠周铁干脆不管这一套,躺在**,呼呼地大睡不醒。果然,折腾了那么半天,一种比较柔和的,长声的警报又响起来——这是解除警报了。

三更以后,三家巷睡着了。整个广州市也都沉沉入睡了。天空仍然十分清朗,十分宁静。突然,有一种短促的,康厉的汽笛声一遍接着一遍地在广州的各个角落里叫了起来。周炳惊醒一听:这回连预备警报也没有,直接发出来的是紧急警报的声音。他一骨碌爬起床,穿好了衣服,就走到神厅外面来观察动静。内进里面,区苏和周贤也醒了,也穿好衣服走了出来。只有周铁跟周杨氏没有走出房间。周杨氏还低声劝区苏道:“你带着小孩儿好好地睡吧,这不过又是演习罢了。”不久以后,天空中有一种钝重的马达声音轰、轰、轰地由远而近。开头还只能朦朦胧胧地听见一点儿,后来慢慢地越听越清楚了,是飞机的马达声音。从那声音的层次跟规模听起来,那飞机还不止一架,而是好几架。小侄儿周贤拉着周炳的手问道:

“这是演习还是真的?三叔,快告诉我。”

周炳沉默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有说话。实际上,他自己也分不清楚这到底是演习还是真的警报。区苏也低声问他道:“你听听看,老三,这明明是飞机的声音呵。这到底是咱们自己的飞机还是敌人的飞机呢?”

周炳想了一想,实在是分辨不出来,就只好这样回答道:“如果这是演习警报,那恐怕就是咱们自己的飞机也起飞演习了;如果这是真的紧急警报,那也可能就是敌人的飞机了。不过我想,敌人的飞机已经到了头上才发紧急警报,事情还不会糟成这个样子吧?”小侄儿周贤又拉着周炳的手,抢先发问道:

“三叔,三叔,你告诉我,这到底是轰炸机还是驱逐机?我们学校的老师告诉我们,轰炸机的声音是笨重的,驱逐机的声音是轻巧的,是这样么?”其实,周炳也分不清楚什么是笨重的声音,什么是轻巧的声音,只好含含糊糊地回答道:

“你们老师讲的也许是对的。不过,你听听试试看,现在的声音到底怎么样,你听得出来么?”

周贤聪明伶俐地回答道:“是轰炸机,我听起来就是轰炸机,你说是么,三叔?”

周炳觉着这个小侄儿满聪明,讲得也很有道理,就夸奖他道:“好,小贤子,你说得好,也许你说对了。咱们明天看报纸怎么说吧。”说完了,又叫二嫂区苏赶快把那小煤油灯吹灭掉。这件事又引起了周贤的疑问。他十分好奇地问他的三叔道:“三叔,你说说看,到底月亮亮,还是煤油灯亮?”周炳不在意地随便回答道:“当然是月亮比煤油灯亮,你这小傻瓜。”周贤不服气地再问道:“既然是月亮亮,那么现在月亮满天都是,天空中飞过一只鸟都看得清清楚楚,你还要把煤油灯吹掉干什么呢?”周炳一时回答不上来,就没有做声。后来,飞机从远而近,掠过他们的头上,飞到远处去了。不久,又从远处飞回来,再一次掠过他们的头上。每当飞机掠过他们头上的时候,他们就听见有一阵机关枪啪、啪、啪、啪的响声,也分不清楚这些枪声是由飞机往下打的,还是从地面往上打的。周炳站在小院子一个角落上,在听见枪声的时候,甚至还看见有几颗白色的曳光弹和几颗橙红色的曳光弹冲上天空,也不知道是不是一种信号。在周炳、区苏、周贤这几个人看起来,所有的飞机、枪声和信号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完全弄不清楚。

不久以后,飞机又盘旋到他们头顶上了。接着,周炳发觉有一种奇怪的嘶——嘶——的声音,好像是什么地方的气管漏了气;又好像是什么东西在空中划破了空气,往下坠落;同时,近处跟远处一齐响起飞机俯冲的呜呜声。突然之间,一种巨大的爆炸的声音在他们附近响起来了,接着,房屋震动了,玻璃碎裂了。

离他们所住的地方大概有五十米左右,那里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互相撞碰,那里的房子在迅速地倒塌。这些声音混合在一起,发出一阵稀里哗啦,乒令乓啷齐鸣的喧声,还夹杂着女人们和孩子们的尖叫声音。周炳明明确确地意识到,这是敌机对广州进行真的轰炸了。接着在附近不远的地方,发出轰隆、轰隆的炸弹爆炸的声音……他的愤怒登时填满了胸膛,他全身的血液一直冒到头该上,甚至他的眼睛都看不见东西了。他压抑着自己的愤怒,安慰坐在八仙桌子下面的周贤和坐在那张宽竹**面的区苏,同时安慰从房间里一步跳出来,一冲冲进神厅里的周铁跟周杨氏,对他们说道:“不要慌,镇静点儿!这是敌人在轰炸。你们先坐着,让我出去看看。”周炳想走出去官塘街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同时观察一下,看有没有更安全的地方可以把全家人转移一下。但是他一出到巷子口,就叫一个警察拦住了。那个警察跟他平常也是熟悉的,就劝他道:“炳记,你这时候可不要出来走动,免得被巡逻队误会了你;再说,你身上穿的是白色的衣服,那也不合适。快回去吧。”周炳觉着他一番好意,就不再往前走,同时对他说:“你看这日本帝国主义,趁咱们演习的时候来偷袭咱们,这多么阴险,多么卑鄙呵!”那警察也点头同意道:“可不是么?敌人就是可恶!”正在说着,敌人的飞机又盘旋过来了。接着,又是一阵俯冲的声音,嘶——嘶——的声音,轰隆、轰隆……轰炸的声音,大地颤抖的声音,什么东西撞碰、碎裂、尖叫的混合声音。周炳想一想,估计一下今天晚上的灾情,恐怕是相当严重了。但是这个时候,他除了埋怨国民党还不肯放手发动群众以外,也没有别的作为,就拖着愤懑的躯体往家里走回去。

回到神厅里,他默默无言地坐在八仙桌子旁边,用手轻轻地搂着小侄儿周贤。月亮透过屋顶的明瓦,轻轻地泻下来。周炳看见小侄儿周贤脸色苍白,闭着嘴巴不说话,两只眼睛呆呆地望着天空,好像有一点受惊的样子。他把周贤搂得更紧一点儿,安慰他道:“不要害怕,你坐在八仙桌子底下是很安全的。再说,旁边还有我呢。就是这间房子塌下来,我也能把房梁顶住,你不用慌。知道么?”周贤用很低的声音回答道:

“我不慌,我不害怕。三叔,你能告诉我么,为什么强的国家就能欺负弱的国家?为什么日本强,可咱们中国就弱?为什么日本有飞机,咱们中国就没有飞机?”

周炳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可不,咱们也有飞机。不过咱们的飞机是用来打穷人的,不是用来打帝国主义的。”

周贤听了,还是不大了了,就提出另外的问题道:“三叔,你告诉我,为什么很多人都跑到香港,跑到乡下去了,咱们怎么不跑呢?还有,大家都说,咱们隔壁姑姑那里避弹室很好,咱们为什么不也到那里去避一避呢?如果咱们不到隔壁姑姑那里去,那咱们自己为什么不搞一个避弹室呢?我看见过避弹室,就拿那么几根木头柱子扎起来,围成一个小鱼池那么大,四边摆满沙包,那就行了。咱们不是也可以搞一个么?”

周炳用右手轻轻地拍着周贤的脑袋,说道:“那当然,咱们也可以到香港去,到乡下去,咱们也可以到你姑姑那边避弹去,咱们也可以自己动手造一间避弹室,这当然都是可以的。可是,你不知道,人家有钱,咱们穷。……”说到这里,他就没有往下说。他的答案是这样简单,使周贤觉着他叔叔的回答不能自圆其说。不错,周炳自己也觉着自己的回答不能自圆其说。

第二天一早,周炳就起来,出门去巡视了一部分被轰炸的市区。他从中山路一直绕大北直街,再走徳宣路回来。走这么一次,他觉着感慨万分。他看见那些断瓦残垣,看见那些巨大的弹坑,看见那些烧焦的、零乱的,如今还在冒烟的火场,看见那许多遇难者的尸体,他感觉到一阵一阵的痛心和羞耻。可是他又回心一想,这也好,这样一来,大家兴许就不会醉生梦死了,兴许躭会把那爱国心燃起来了,兴许就能把那个一盘散沙一样的国家黏成一坨了,兴许能够把全中国的人民的斗争意志激发起来了,兴许能迫使统治当局不得不赶快发动群众运动了,那未始不是一件好事情。等到他回到德宣路,他才知道,他自己任教的那间私立培贤中学和附近的民房都有很多地方被炸了,死伤的情况非常严重。就是他们学校,也死了两个工友,炸塌了几间教室,学校也只好停课了。学生们看见周炳回来,就一起围着他,七嘴八舌地问:“现在中国该怎么办?”那些年轻人用恳切的眼睛望着他,等着他出主意;他自己也觉着有责任向他们提出一种具体可行的办法。只见他低下头去,略微想了一下,就又昂起头来,对大家高声说道:

“大家不要担心,不要丧气。既然政府看着敌人来屠杀老百姓都不吭一声,都不告诉大家一种办法,那么,咱们自己就来想办法吧。咱们自己为什么不拿起武器来,和日本帝国主义者痛痛快快地干一场呢?只要咱们有了爱国心,只要咱们有了救国心,我想,咱们总是有办法的。不过,让我先捉換、捉摸,考虑、考虑,再找几个朋友商量、商量,明天再给大家答复,好不好?”周炳刚说完,大家就齐声拥护道:“好!好!好极了!”随后就满意地离开学校,回家去了。周炳望着这些年轻人,好像无依无靠的孤儿似的,有个国家等于没有国家一样,谁也不对他们负责任,觉得心里面实在不忍。

当天晚上,周炳找到了冼鉴、陶华、马明三个人商量。商量来、商量去,大家都觉着没有什么把握,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好。周炳慷慨激昂地主张道:“既然国民党不肯开放群众运动,咱们自己就来开放——这个权利,咱们是有的!只要群众发动起来,武装起来,就不怕日本来侵略了!”后来,他们凭自己的理解,认为马上应该着手做几件事情:比方说,组织学生搞抗日自卫队;又比方说,要抗日自卫队出发到全市街道上做宣传工作,宣传必须全民抗战,同时驳斥一些谣言;又其次,他们觉着应该组织学生募捐慰问灾区,等等。他们并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很合适,可是不拿出一点主张来,总觉着对不起那些爱国的学生。他们决定一面先做着试试看,一面再向上级组织请示。第二天早上,周炳回到学校,对同学们提出这样几件工作。同学们一听到要搞抗日自卫队,都喜欢得跳了起来,笑着,闹着,好像他们马上就会变成一支抗日的武装,拿起武器去跟敌人作战。周炳又着重讲到,光有他们这支自卫队还不行,还要先做宣传工作,努力发动全市广大群众,到全市的街头去演讲,宣传全民抗战的大道理,同时驳斥现在市面上流行的种种谣言。同学们对这个号召也很有兴趣,又问周炳该宣传一些什么问题。周炳也就根据《抗日救国十大纲领》的精神,按自己的理解给大家做了回答,他说:“全民抗战,就是每一个中国公民都应该发动起来,组织起来,抵抗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一齐站起来,跟日本侵略者作战,又说:“市面上现在流行很多的谣言,比方像‘各国都向日本抗议’啦;比方像‘马上就由国际调停来调解中日战争’啦;比方说,‘华北马上要宣布自治’啦,比方说,‘上海要划做非武装区’啦,又比方说,‘日本人已经在慢慢地退兵’啦,等等。这些都是谣言,都是要瓦解全民抗战的意志的。”最后,周炳又对大家提出来,除了这些以外,还应该募一些捐款,买一些慰问品,像脸盆、漱口缸子、毛巾、牙刷、肥皂,或者面包、饼干、香薯、芋头等等,去慰问受灾的同胞。大家听了,都觉着很带劲儿,很有搞头,也只有这样做去,大家才真正地拿得出自己的全身力量来,跟日本帝国主义直接对抗,表明自己不做奴隶,洗雪一百年乘的桩桩国耻。大家商量停当,决定分头去办,到下午一点钟重新集合,编队出发。

正午过后不久,才十二点半钟,同学们已经陆续回到学校来了。他们拿着各种各样大小旗帜,臂上缠着临时制作的抗日自卫队的袖章,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慰问品,一个个眉飞色舞,斗志昂扬。还有半个钟头才到指定的时间,已经来了三四百位同学。不久,周炳也回来了,他在人群当中忙碌着,给大家编队,指定路线,指挥大家探入群众,进行宣传;又组织了几个慰问队,一个是到东区去的,一个是到南区去的,一个是到西区去的,他自己参加了那个北区的慰问队。他们这个北区慰问队本来就已经有十一二个人,刚编好队,大学生杨承荣、何守礼、张纪文,中学生李为淑、张纪贞五个人也赶到他们学校来,要参加他们这个慰问队。慰问队临出发的时候,振华纺织厂的工人江炳、胡杏也来了,也要参加他们这个慰问队。他们两个人一面跟着慰问队走,一面向周炳诉说振华纺织厂压制工人的可恶处。原来他们今天要请假出来慰问灾区的同胞,可是厂里一定不准,说他们工厂照常开工,任何人都不能请假;还威胁他们说,谁要是不服从厂里面的规则,就要把谁开除。他们觉着爱国无罪,不上工可以扣工资;就不理厂里那一套,自己跑出来了。

他们北区慰问队的第一个慰问点就在德宣路。他们十几、二十个人穿过两条小巷子,就来到一个受轰炸比较严重的灾区。一看见灾区那种惨状,他们个个都鼻子发酸,拧歪了脸。只见他们面前展开了一片可怕的景象:房屋倒塌了,木料跟家具烧成灰了,遍地都是坑坑洼洼的,一处高,一处低。有些地方就炸成一片平地,有些地方还剩了一些矮矮的墙脚,而有些地方就深陷下去,成了一个大坑。在这些砖头、瓦砾、木杉、焦炭当中,这里埋着半边死人的身体,那里露出一条腿,或者一个人头;还有手臂、肠脏、头发、衣服等等,挂在那些矮矮的树木的枝条上。许多人用席子铺在这些烂砖破瓦中间,坐在那里哭泣;还有一些人,头上缠着白麻布,对着横放在他们面前的尸体嚎叫。硫磺的气味儿,木炭的气味儿,血腥的气味儿,人体叫火烧焦的气味儿,混成一团,一直冲到高空上面去。大家看见这种情景,真是目不忍睹,都按捺不住地流出眼泪来。一面流泪,一面擤着鼻子,有些女孩子简直哭出声音来了。

面对着这样的景象,周炳义愤填膺地对大家说道:“同学们,你们看一看,你们亲眼来看一看,这就是咱们可爱的故乡!这就是咱们神圣的国土!这就是咱们尊严的人类!这就是咱们善良的同胞!这下子,你们看得清清楚楚了,反动统治者不把咱们当人看待,帝国主义者甚至不把咱们当狗看待!一条中国人的性命,在他们看起来,还不如一条外国狗的性命来得宝贵!一百年的国耻还不够,还要加上新的国耻!同学们,你们说,要不要组织抗日自卫队,跟日本帝国主义奋斗到底?”同学们一起高声叫喊着:

“要!要!要!”

胡杏也用她那特有的,低沉的嗓音,对着这些同学吼叫道:“如果咱们不豁出命来奋斗,什么前途——什么命运:一这不是很清楚了么?咱们要不要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登时,众口一词地回答道: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这十几个青年学生的**已经达到了沸点,一直拼命地使劲呼喊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这一句简单的,却代表着惟一真理的口号,很久很久都停不下来。瓦砾场中的穷苦老百姓开头还默默无言地望着这些热情的年轻人,后来,他们也受到了这种热情的感染,也跟着大家举起手来,高声喊着这一句全中国人民都一致呼喊的口号: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周炳满意地望着这一切。他对于胡杏、江炳、杨承荣、何守礼、张纪文、李为淑、张纪贞这些人感觉到很满意;对培贤中学这批年轻的同学也感觉到很满意。他庆幸地觉着,有这些人在,日本帝国主义是征服不了中国的,中国的前途是大有希望的。现在剩下来的问题是:全体中国人民同仇敌忾的决心已经有了,但是要怎么样才能真正地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呢?想到这里,他又觉着自己心中无数,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