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早上,村子里的庄稼汉都到地里干活去了。工作组在住地开了一个会,研究怎样开展工作。吴生海主持会议,说了几句开场白,也没有什么具体的建议提出来,只叫大家先提建议。何守礼首先发言道:“根据咱们目前所掌握的材料看起来,我认为村子里的情况已经基本弄清楚了:全村有四十多户中农,只有一户小地主,土地也不多,这就说明了这个村子实际上是一个中农村。”她非常自信地说完了这一段话,停顿了一下,再往下说道:“自然,我根据的只不过是村长跟党小组长的汇报。他们两个人都是党员,看来还忠实可靠。我之所以相信他们,是因为我觉着,土地分配的情况是不能伪造的。他们两个人看来又都不像那些狡诈阴险,不守规矩的脚色。我之所以这样判断,可能跟我在延安七里铺的经历有关。那个时候,咱们正是依靠了村干部,才能够很顺利也开展工作。这一次会不会仍然是这样呢,那我就不敢说了。这里面可能有我的狭隘经验主义。大家都来好好地考虑一下吧。”

李为淑、张纪贞、张纪文三个人都相继发言,表示同意何守礼的看法。杨承荣除了表示同意何守礼的看法以外,还开玩笑地加上说:“如此看来,这儿既然是一个中农村,那就没有什么油水可捞了。”胡杏平素最憎恶地主,提起地主就咬牙切齿的,现在听见大家提到地主,只是轻描淡写,不免闷闷不乐,觉着肚子里有些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掂掇来,掂掇去,最后才嘟嘟囔囔地低声说道:

“为什么一个地主会是一个大善人呢?我很怀疑。地主——善人,这是两种完全互相矛盾的东西,怎么会合到一个人身上去了?”南王庄的区卓跟北王庄的江炳异口同声地接着说道:“对,对。有道理,有道理。”何守礼为自己的看法辩护道:

“不错,地主的本质是凶恶狠毒的。可是具体的人要做具体的分析。也可能地主当中有个别人是和气善良的。咱们没有充分的根据,就不能凭空武断,说现实生活里面根本不存在这种可能性。”

胡杏低着头,重复地喃喃自语道:“是呀。没有什么根据,没有什么根据。只是一种怀疑,只是一种怀疑。”

周炳大声说道:“要地主草善心,这是完全不可能的。这既违反了现实生活的规律,也违反了科学的理论。”

何守礼也抗声说道:“这有什么不可理解的呢?他王大善肯冬天施粥,夏天施药,一般的老百姓自然把他叫做大善人了!这不是一点也不奇怪的事实么?”

周炳因为生气,满脸涨得通红,他用僵直的右手握拳,打在左掌上,说道:“不,不。不能这样子看问题。不能听贾宜民跟赵国光一面之词就信以为真。我深深地相信:胡杏的怀疑是有根据的。她是从她的阶级的敏感提出这种怀疑来的。这一点,也可能恰恰接触到现实的核心部分。总而言之,一个人要是能够从现实生活的纷纭复杂的情况当中,感觉出这种可疑之点,也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我看我们大家应该重视胡杏所提出来的——”

何守礼抢着打断他的话道:“周炳同志,按你说,咱们应该怎么办呢?”

周炳满有把握地说:“我主张,咱们要从群众那里调査情况。就从这个群众调査入手,进一步摸出更多的情况来。根据那些新的情况,决定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区卓在座位上伸出两只手掌,把脸孔擦了几下,然后发言道:“我同意周炳同志的意见。我觉着,这个地方跟从前咱们在延安七里铺的时候,所进行的土改根本不同。七里铺——咱们很多熟人,每一个人见着咱们都可以说知心话,好好赖赖,无所不谈。这个地方就完全不一样了。这个地方要靠咱们自己努力去摸清情况才行。”

江炳也兴致勃勃地抬起头来,说道:“不错,我同意周炳跟区卓两个同志的意见。我觉着,七里铺是七里铺,王庄是王庄,两个地方差得很远,两个地方的人也完全不一样。这就不应该按着老黄历来办事!”

大家又讨论了老半天,意见还是不能一致。最后由吴生海发言道:“大家讨论得很好。我也没有什么很多话可讲。我看这样子好不好:一方面,村干部咱们还是应该信任的,继续依靠他们去摸清更多的情况;一方面,咱们也可以全体出动,到群众里面去调査研究一番。凭咱们自己的力量,从群众当中摸出另夕卜一些情况。两方面的情况一合起来,咱们就全面了,可以决定怎么开步走了。”

当天后半晌,工作组召集全村的群众开了一个村民大会,由吴生海主持,对大家说明土改队进村的来意。他首先提出中央有关土地改革的决定,希望大家凭自己的努力,坚决贯彻执行中央的政策,以便摧毁村子里残余的封建势力,实行自己解放自己。他号召大多数的劳动群众必须提高自己的政治觉悟,坚决行动起来,努力奋斗,以便达到自己解放自己的目的。他保证工作队一定支持大多数人的意见,坚决把工作做好。不到大家满意,不到大家彻底翻身,不到大家巩固地组织起来,工作队绝不离村。

散会以后,工作组分头扎根串联,周炳缓步朝王大善家里走去。王大善的住宅在村中大车道的南口,是一个用围墙四周围住的,宽敞的大院子。大院子的正门朝东,这时候敞开着。周炳走进大门,经过门房的过道,来到了大院子里面。只见四周房屋建筑得高大宽敞,很有点气派。整个大院子用灰沙打成,地面光滑干净,上面晒满了生草药材,东一堆,西一堆的,也说不出什么名字。北屋正房的当中是一个大堂屋,东西两面各有一个大套房;西屋一连三间,这时候都空着没有人住;东边除了门房有一个小房间以外,是一个用木架支撑起来的棚子,里面喂着一头黄牛,停着一辆大车,还摆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各式农具。这时候,有一个四十多岁年纪,身材高大壮实,长脸宽肩,眼睛很小,嗓门很大的汉子从门房走出来,和他打招呼。周炳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回答说叫贾洛中,是王大善的长工。周炳说:“这好极了,我正想找你谈一谈。”贾洛中说:“您不进堂屋里面去坐一坐么?您不见一见我们东家么?”周炳说:“也好。”就跟着贾洛中一直走进堂屋里面去。

王大善首先出来迎接客人。周炳看见一个矮小瘦弱,尖嘴缩腮的老头子从东套房走了出来,不觉大吃一惊,心里面暗暗叫奇:这个人怎么这样像三家巷的何应元一何五爷!接着,有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女人从西套房里走出来。这个人长得矮小结实,脸孔很长,颜色苍白,两边眼珠子不断地转动,好像它们永远不停留在一件什么东西上面。——这就是王大善的守寡女儿王素珍。她刚一出房门口,看见堂屋里站着一个高大壮健的中年美男子,就不觉低下头,露出害臊的样子,跟着脚步也停了下来,好像准备往回走似的。王大善叫他女儿走过来见过客人。王素珍这才慢步向前走,走到周炳的面前,向周炳轻轻地鞠了一个躬,随后抬起头,对周炳微微地笑着。周炳这个时候才发现,王素珍的左眼斜视得非常厉害。王大善又是让坐,又是倒茶,周炳只是站着说话,既不肯坐,也不肯喝茶。他用一种枯燥的声音对王大善说道:

“王大善,刚才开会,你也听清楚了。这回工作队开到你们王庄来,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我们一定要帮助群众把土地改革的工作彻底搞好,不取得完全的胜利,决不离开村子。你必须遵守法令,尊重群众,对于中央颁布的政策要真心拥护,决不许阳奉阴违!在整个土地改革的过程当中,你应该老实坦白,规规矩矩,绝对不能有任何抗拒的情绪和行动!”

王大善赔笑说道:“是、是、是。不够,不敢。总之,请同志放心好了。我家里也有一个二小子在八路军里面办事儿。他经常跟我来信讲解政策。我多少也懂得了一点点。对于土地改革嘛,我是竭尽全力——”

周炳把手一挥,也没有听他讲完,就和贾洛中两个人走了出去。他们来到大门过道旁边那个门房里。贾洛中让客人坐在一张靠墙的方凳子上,自己坐在炕沿上相陪。周炳问他王大善的日子过得怎么样。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大声回答道:“我到他家里来受苦,已经满了十年了。我刚来的时候,他的日子过得挺不错的。可是这十年当中,我亲眼看见他家败了下来了。如今,他家剩下三十多亩土地,雇了三个长工,日子是很紧的了,大不如前了。老东家就算手头不宽裕,可还爱做些善事,您亲眼看见的,这满院子的药材,就是老东家自己到处去买回来,在这里晒干,准备施舍的。他这个人哪,尽管出多入少,却非做这种事情不行,也实在没有法子。我是个直性子的人,我只会见到什么就说什么,请同志不要见怪。”

周炳细心观察他,见他说话倒是撇脱痛快,丝毫没有吞呑吐吐的样子,也找不出什么破绽来。他说完这几句话,拿起一根小小的旱烟袋,让周炳抽烟。周炳说自己不抽烟,他就拿起烟袋,装上旱烟,自己吧嗒吧嗒地抽起烟来。

等他抽了几口烟,周炳就缓缓地问他道:“你不是说,这里有三个长工么?怎么只见你一个人呢?”贾洛中回答道:“不错。这里有三个长工,可他俩都不住这儿。一个叫做蒋忠良的,住在北王庄;一个叫做郑得志的,住在南王庄。今天开完会,他们都回家去了。”

周炳试探地问他道:“那个蒋忠良怎么样?他是一个什么样的脚色?”

贾洛中大声回答道:“这蒋忠良么?您不要见怪,我是照事直说——他简直是一个窝囊废,什么用处也没有的。”

周炳又问:“那么,那个郑得志呢?他又是怎样一个人呢?”

贾洛中用吵架一般的大声回答道:“欸,提起郑得志嘛,您不要怪我直说——这个人心眼儿很多;可是一点也不卖力。人可乖巧着呢!”

周炳和贾洛中东拉西扯地谈了足足有一个时辰。他所得到的东西跟听贾宜民的汇报差不多,没有任何新的发现。快吃晚饭的时候,周炳才从王家走了出来。

第一次访问没有收获,周炳并不灰心。第二天,他又去访问王大善的另外一个长工郑得志。这时候,工作组通过扎根串联,已经分散居住在贫苦群众的家里。他在自己住地的附近,一间非常破烂的小房子里,找到了郑得志。这间小屋子丁方不满一丈,除了一张炕,一个灶头,一张小几于,两张矮凳子以外,一无所有。这里给周炳的第一个印象就是:看来这个郑得志比贾洛中更要穷困。主人很热情地接待了客人。他让周炳坐在一张小凳子上,自己坐在另外一张小凳子上相陪。周炳留心观察郑得志,只见他身体高高瘦瘦的,脸孔很长,带着鲜红的血色,两只眼睛也非常细长,眼尾向上翘起,炯炯有神。从整个人看起来,言谈、举动都流露出一种慷慨好义的神气。他的嘴巴很大,不过总是经常闭着,嘴边露出一种好像非常深沉的微笑。他不像王大善父女那样谦恭有礼,也不像贾洛中那样热情巴结,却给人一种值得信赖的感觉。

周炳开始问他的籍贯、年龄,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在王大善那儿做工多久,目前工钱怎么算,等等。郑得志都一样一样地坦然作答,一点隐瞒、遮掩的痕迹都没有。有一次,周炳问他道:

“王大善家一共就只有三个长工么?地里的活儿做得过来么?”郑得志回答道:“活儿倒是做得过来。目前三个长工,活儿也不算很重。不过,要算得准一点儿,那么,王大善一共雇过四个长工。现在的村长贾宜民从前也是王大善的长工,后来他当了村长,就不在王家扛活儿了。”又有一次,周炳问他道:“你们三个人既然是一起扛活儿,为什么贾洛中每年所拿的谷子要比你跟蒋忠良都多呢?”郑得志坦然地回答道:“是的,他拿的比我们多。他不单在那里扛活儿,还兼着给王大善管账,他应该拿得多一点儿。”周炳第三次问他道:“为什么村子里的老百姓管王大善叫大善人呢?是不是看见他的名字叫王大善,故意逗趣儿叫他大善人,故意说反话来讥诮他呢?”郑得志也毫不避忌地回答道:“不,不是这个样子。只因他冬天喜欢施粥,夏天喜欢施药,得了好处的人就这样子称呼他。这倒不是一句反话,也不是挖苦他、讥诮他的意思。”周炳见他对答如流,心中欢喜,就向他提出一个直截了当的问题道:

“郑得志,你告诉我,王大善当真只有这么一点儿土地么?”

这一问,问得郑得志有一些不自在起来,在小凳子上左右移动着自己的身体。经过一阵短短的,差不多察觉不出来的迟疑以后,他就这样子回答道:

“我照事实——我只能说,差不离儿。这真是对不起,我只能够照事实说,您老人家别见怪。”

周炳严厉地纠正他道:“郑得志同志,你是个党员,怎么也说出这样庸俗的话来了?快别这样。我刚才不是问过你么:你也已经三十九岁了,我才四十岁。你怎么能够称呼我做老人家呢?快别这样。你只管叫我老周得了。”

郑得志面带羞惭地笑着说道:“是呀,是呀,周同志。我说惯了,说溜了嘴。其实,我是想说,那也差不离儿,那也差不离儿。”这样子,周炳就结束了这第二次短促的访问,依然是毫无所获。

有一天早上,何守礼满腔热情地对周炳提出劝告道:“炳哥,我素来崇拜你,尊敬你这你知道得很清楚。过去,你可以说料事如神。有许多事情,绝果都证明过你对了,而我错了。可是,这一次情况有点不同了。我劝你不要过于固执,不要拿胡杏一时的感想来代替政策吧。”

周炳沉着地微笑说道:“不错,阿礼。你说得很诚恳,我接受你的好意。让我多活动几天,看看结果怎么样再说吧。”这样说罢以后,他甚至去访问了大王庄有名的破鞋王七婶。这王七婶长得矮小肥胖,圆头大脸,已经四十五岁的年纪,还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整整齐齐地四处活动。她的眼睛闪着一种浪**的光辉,她的嘴巴挂着一片轻狂的微笑。她一不耕田,二不织布,只靠做做媒,做做中人和放几个钱小债过日子。周炳问起她王大善家的事情,她表示自己一点也不知道。对于她左邻右里的那些兄弟吵架,夫妻怄气;哪一家的媳妇儿长得俊,哪一家的媳妇儿长得丑;什么人跟什么人来往过于亲密,什么人跟什么人一直说不到一块儿;——诸如此类的事情,她倒知道得一清二楚。周炳第三次碰了钉子回来,工作组里面已经有人开始在议论他。

在全村的群众里面,更有许多人拿他当做笑话来谈论。他们说,一百年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新鲜事情:工作组去找破鞋谈话去了。

一天后半晌,下过一场小雨。暗淡的太阳从云层后面钻了出来,地上很快就晒干了。胡杏跑到南王庄,找着了周炳。他们两个人坐在南王庄的西面一个废置不用的旧井的井台边上聊天儿。因为走路太急,她还在喘着气。她两个圆圆的小眼睛,饱含着深情,望着周炳。那黑里泛红的莲子脸儿,一条一条的汗水淌下来。她热情洋溢地对周炳说道:

“真急死人了!你听他们都胡扯些什么!工作组破鞋——说得多么难听!我一听见这些风言风语,心里直疼。”周炳同意道:“不错,我都那么大年纪了,不是年轻人了,难听是难听。不过不要紧,让他们说去吧。将来总会有一天,证明他们是——”胡杏打断他的话道:“话可不能这样说。群众说说怪话还可以原谅。怎么工作组里面都胡说八道起来了呢?”周炳又点头同意道:“是呀,问题就在这里。咱们目前拿不出更多的事实,来证明咱们是正确的。在这个时候,有些人急急忙忙地要赶工作,甚至有些人想敷衍了事,想走过场,这你有什么办法呢?”胡杏站立起来,用一只手按着自己的胸膛,坚定地说道:

“我敢完全肯定:地主跟善人这两个词儿连不到一块儿。我看见过真正的地主!”

周炳也站立起来,抓住胡杏的两手,充满深情地望着胡杏的脸孔,说道:“阿杏,正因为这个缘故,我坚决地支持你!大善人这个谜,我想来想去,恐怕不仅仅是地主施放的一种烟幕,还有可能是地主的一种进攻!他要利用群众的力量压倒咱们。他自以为很巧妙,很成功。但是他没有想到,恰恰在这里露出了破绽。这不过是一座冰山的一个尖顶,整座冰山还在水底下呢。咱们顺藤摸瓜,我相信一定能摸出今人满意的结果来。到那个时候,也只有到那个时候,那些人就不会再讥笑咱们了。”

胡杏没有说话,只是深信不疑地点着头。这种成熟的姑娘的深信不疑的神态是那样地诚实,那样地纯真,使得周炳成倍地增添了勇气。从这样一位端庄美丽的姑娘的脸上,露出这样一种深信不疑的神态,是非常好看的。可惜能够看见这种神态的人不多,只有周炳一个人。

周炳微笑地问她道:“阿杏,你就是为了这件事儿来的么?”胡杏爽朗地回答道:“对,我就是为了这件事儿来的。我觉着,我仅仅口头上说支持你还很不够。我必须千方百计地给你打气,想方设法地安慰你,用尽一切办法地鼓励你周炳把头低了下去,又缓缓地抬起来,非常激动说道:“阿杏,你真好!”

胡杏也同样激动地回答道:“炳哥,你真好!”

一晃眼之间,周炳脸上露出一种痴呆的神态,对胡杏说道:“妹妹,你自己还不晓得,你今天有多么美!这真难以用言语来形容。我敢下这样的判断:你是一个成熟了的大姑娘!你是一个成熟了的广东美人儿!你是一个成熟了的支部书记!你又是一个成熟了的土改战士!”

胡杏用鼻子撒娇地,“唔、唔”地抗议了两声,又娇憨地,嗤、嗤地笑了两声,然后说道:“又来了,又来了。”说完以后,就和周炳一起离开那个旧井台,回到村子里面去。

过两天以后,胡杏搬到北王庄一个寡妇的家里去住。这个寡妇叫做王福嫂,是整个王庄唯一的女党员。她年纪在四十岁上下,守寡已经好多年了,目前正带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子过活。她是一个贫农,自己种着一亩地,生活紧绷绷的,非常艰难。她的身体矮矮胖胖,非常壮实,脸孔经常是红通通的,眼睛很大,说话的声音也很响亮。整个说来,她憨厚能干,举动敏捷,待人非常和气。村子里有谣传,说她跟南王庄的一个男党员,王大善的长工郑得志有些什么私人瓜葛,她也并不在意。胡杏跟她一起住,一起劳动,深深地得到她的喜爱。胡杏经常说,要是自己有她那么一个姐姐就好了。她也经常说,要是自己有胡杏那么一个妹妹就好了。两个人经常谈到深夜,真是谈得如鱼得水,十分投机。可是一讲到王大善家里的事情,她就什么话也不说了。不管胡杏怎么样引导、催促,她所能提供的情况,就跟村长贾宜民所说的差不多。她甚至起誓说,她孤儿寡妇的,不知世务。凡是她知道的,她都讲了,此外,什么也没有了。

周炳跟胡杏每天访贫问苦。吴生海、何守礼、李为淑、张纪贞、江炳、区卓、杨承荣、张纪文等人也都每天全体出动,访贫问苦,调査情况。前后经历了七天之久,都没有发现什么新的东西。大家嘴里虽然不说,心里对于这种没完没了的访问调查,已经觉着搞不出什么苗头,有个别的人甚至感觉到厌烦起来了。

看看到了七月底,何守礼实在不能再忍耐,就坚决向吴生海提出建议,要全工作组开一个会议,研究下一步怎样打开局面。吴生海接受了她的建议,召开了一次会议。在会上,他首先提出来,经过一个星期的调査研究,情况已经弄得差不多了。他认为,经过了这一段的工作,证实了村长贾宜民跟党小组长赵国光两个人的汇报是确实的,这是一个很大的成绩。但是,以后就不能再搞这种调査研究了,如果再强调什么调査研究,那就是好高骛远,坐失时机了。他这句话说给什么人听,那是大家都清清楚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