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年《新民晚报》上曾经刊登过一篇《神秘的墙门间》,这篇文章着重描写了绞圈房里的神秘生活。其实绞圈房的生活并不神秘,但是在上海建县以来的几百年历史中,古老的绞圈房中,偌大的家族群居生活和浓厚的历史气息,难免引起人们的好奇。

首先,百年老屋里流传着创业不易的传奇故事。

俗话说“安居乐业”,住房是庇护所,也是家庭团圆的象征。只有安居,方能乐业。住房是家庭开支的大头,造房建屋是家庭的大事。而要造绞圈房,少则十多间,多则几十间,那更是要倾尽毕生积蓄,不可轻率而为。因此,绞圈房的建造过程就总能衍生出许多传奇的故事来。

据《浦东史志》记载,上海旧时的城隍秦裕伯是元末明初浦东陈行(今闵行浦江镇)人,他在浦东秦家行有十埭九庭心的老宅,而这种十埭九庭心的房屋很可能就是早期的绞圈房。《浦东史志·上海城隍老爷秦裕伯与秦家老宅》云:“秦家老宅位于航头镇汇达村6组(现长达村12组),系秦裕伯之子秦钿所建。”据传,秦钿字昙窗,号北崖处士。有一天,他外出狩猎,见一鹤朝他啼鸣不已,视为好兆,回去禀明父亲,遂携款建造宅第,定居于此。往事遥远,秦家老宅已不复存在,但在当地建有秦裕伯纪念馆(图6-13)。

据朱渊澄考证,雍正、乾隆年间一两银子可买一石米;清朝末年,一亩良田只要七到八两银子。汉思公20年收租累计1400石,谷子碾成米至少扣去二成,折成银子也还有千两之巨。虽足够盖这座绞圈老宅,然而这些白花花的银子,毕竟是他们夫妇毕生的积累,汉思公三代累加也不过十几口人,何必要盖这么大的宅居呢?“空中飞银”的故事能流传,也是对汉思公富而能仁的肯定。然而朱渊澄作为其第14世子孙,对这个传说自有另一种解读,那就是汉思公在西浜的西端“尚夷斋”旧址曾经挖掘到始迁祖朱听的窖藏,窖藏很可能就是几十只银元宝。离开濠州凤阳一带的始迁祖朱听,把家产全部变现后到鹤沙,建设号称当时七大园林之一的尚夷斋,然后把没有花完的大部分银子封存后埋入地下,这是完全合理的推断和解释。

《浦东地方志·浦东老地名》中有篇《大绞圈的由来》,说的是浦东三林镇临浦村的大绞圈。其得名也有一段有趣的故事。清咸丰六年(1856),当地人薛成山有4个儿子,为了盖新房便去经商,他去浦西买米运到浦东卖。一天在浦西一家米行,他与出走多年的妻子不期而遇,妻子闻其正在为儿子婚房奔忙,即以银元资助。当时,薛成山天天跑到地处南码头的泰裕木行看行情,老板闻其来意,不信他能通过黄浦江将木材运回家,然后两人打赌。最后薛成山买了4排木料,乘着黄浦江潮水水势顺利运回家。泰裕木行老板兑现承诺,将鞭炮高升送到府上,鞭炮声声,一时热闹非凡。薛成山又购进砖瓦等料,很快造好了计有21间房屋的绞圈房子(为其长子多造了1间)。一般人家的绞圈房子,面积大的有20间,小的14间,唯有薛成山造了21间,“大绞圈”由此出名。新中国成立后,临浦村下设薛家宅(后改平桥)、新屋、大绞圈等生产队建制。20世纪90年代,公安机关在定户牌时改“大绞圈”为“大高圈”。

其次,绞圈房在平凡的岁月沉浮中有着不平凡的动人故事。

绞圈房是上海本地老房子,它见证了上海的变迁,经受了血与火的洗礼。我们拂去蒙在它身上的历史尘埃,依然可看到岁月的沉浮,听到一些可歌可泣的动人故事。

抗战后期,援华抗日的美国空军战机轰炸日军时,一架野马式P51型美军飞机坠毁在浦东三林镇临浦村的大绞圈东南200米处,飞行员美军中尉托勒特跳伞降落在大绞圈西100米处的麦田里。薛成山的第5代传人薛雨亭营救了他,几经转移把他安全送到了新四军淞沪支队。其后日军几次来大绞圈寻人,但找不到飞行员。日军抓住村民追问拷打,可谁都不说。日军并不甘心,就把时任保长的薛氏第3代传人薛和尚和他的12岁侄子薛境如抓到东昌路日军宪兵司令部,两人惨遭严刑拷打,仍旧守口如瓶,结果薛和尚被日军泡入水缸中淹死。一个普通、善良的百姓为救护盟军飞行员而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近代外交家金庆章,上海闵行马桥人,其故居是一座绞圈房,在马桥镇彭渡村的荷巷桥老街南侧。清光绪二十四年(1898),金庆章官费留学日本早稻田大学法科。由于学习成绩优秀,金庆章获得日本天皇颁发的勋章,并且拍了照片留念。回国后,清廷授官内阁中书。次年,金庆章调任驻朝鲜仁川领事。1927年秋,出任宝山县县长,后调任松江县县长。1937年八一三事变后,日军占领上海,金庆章回到马桥镇赋闲在家。1937年11月7日,日军占领马桥镇,相传有3个日本兵拿了火把要火烧马桥镇,当跑到金庆章绞圈房老宅(图6-14),进门后却看到金庆章家中挂有天皇颁发勋章的照片,于是立即行礼,赶紧出门扔掉火把快速跑了,由此马桥镇幸免于难,逃过一劫。

坐落于陆家嘴绿地中的颍川小筑也有故事。抗日战争时期,日军宪兵队强占了颍川小筑,先后在此关押过众多抗日志士,好好的一座墙圈房一夕之间变成了人间魔窟。解放战争时期,颍川小筑被国民党警备司令部所占。上海解放前夕,中共优秀党员李白等人也曾被关押在此处,并从此处押至刑场英勇就义。

当然,颍川小筑这座建筑本身无罪,罪在绞圈房的残暴占有者。上海解放前夕,地处当时宝山四平路附近的全家绞圈房里就走出几位共产党人。同样,朱家绞圈房也因地形隐蔽,又有多余闲置房,藏匿过几位遭到国民党反动派通缉的地下党员和进步青年。曲径通幽的绞圈房庇护了他们,让他们躲过了黎明前的黑暗时光,也为绞圈房的历史书写下了不平凡的一页。

再次,绞圈房中热闹的家族生活也折射了当时的民风民俗。

绞圈房的特点就是家族群居。一座绞圈房里的住户,往往是同一个祖宗、同一个姓氏。左右邻居都是族人,便于大家互相扶持、彼此帮衬,过着热闹的家族群居生活。

绞圈房多公共空间,墙门间、庭心、客堂、后庭心等都是大家自由出入的天地(图6-15、图6-16)。尤其是庭心,面积大、空气好。盛夏晚上在此乘凉,搬一只竹榻,摇一把蒲扇,口嚼甜芦粟,眼望满天星,确是一种享受。记得小时候有天傍晚,我们几个小伙伴听叔公讲故事,有位小伙伴舒适地躺在竹榻上,一只蜘蛛朝他腰部爬将过来。这位仁兄素来胆大,并不翻身爬起,只见他将腰部弓起,搭成桥形,留出一个通道,让蜘蛛通过。他算好时间,过了一会儿,估计蜘蛛已经通过,他将腰部放下。哪知这只蜘蛛许是在“桥洞”中感到凉快,便停下休息。他将腰部放下后,挤压了它,蜘蛛反身咬了他一口,疼得他从竹榻上滚落下来……待他讲了事情经过,我们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绞圈房中还经常举行一些老上海的风俗活动,比如“扛三姑娘”。正月十五之夜,在一只淘米箩上插一根筷子,由几个未婚姑娘“通神”,请田角姑娘、坑边姑娘、门角姑娘这“三姑娘”“下凡”人间,请到绞圈房的客堂间。客堂的屋中央放着一张红漆八仙桌,桌上有一个竹编的、铺满了雪白糯米粉的“团箕”。请“三姑娘”中的两位姑娘,一东一西相对站在八仙桌两旁,各伸出一只手,用食指反扣淘箩的两边,让淘箩边上的竹筷在糯米粉上写字、绘画以卜雨水、收成及婚事等。你问啥,“三姑娘”就写啥画啥,而且绘得像模像样。于是有人请“三姑娘”画张拖鞋样,“三姑娘”当真龙飞凤舞起来,不一会儿,一张漂亮的拖鞋样呈现在人们眼前,大家看得目瞪口呆,当时真没分出其中有诈。经后人查证,“三姑娘”又名“紫姑”。这个“紫姑”在山东一带也被称为“厕姑”,无锡称“门臼娘娘”,苏州一带称“坑三姑娘”(图6-17)。其实这些称呼六朝已有,唐、宋两代盛行,至清不衰。据《异苑》记载:“世有紫姑女,古来相传是人妾,为大妇嫉,死于正月十五夜。后人作其形,祭之曰:‘子胥不在,曹夫亦去,小姑可出。’捉者觉动,是神来矣。以占众事。胥,婿名也。曹夫,大妇也。”又引《显异录》:“紫姑,莱阳人,姓何名媚,字丽卿。寿阳李景纳为妾。其妻妒之,正月十五阴杀于厕中。天帝悯之,命为厕神。故世人作其形,夜于厕间迎祀,以占众事。俗呼为三姑。”原来这是一位北方的“神”,在岁月变迁中,这个传说随人口迁移传至江南一带,在沪郊演化为当地民俗。

有绞圈房,就有石臼。过年石臼舂粉吃汤团,也是绞圈房中特有的生活场景,现在这种生活情景再也看不到了。岩立先生在《徐汇报》上就回忆了他儿时在上海龙华乡绞圈房中舂粉的情景:“舂粉人站在踏板上,一脚前一脚后,前脚踩在‘石耳朵’处的踏板上,后脚则用力把踏板踩下去,让前踏板高高翘起,再松开后脚,‘咚’的一声,方石压着铁柱头猛地舂进石臼,捶碎石臼里的米粒。就这么一下一下又一下,经过无数次的上下捶击,米粒终于舂成了米粉。然后,另一人蹲下身子,从石臼里舀出米粉,用筛子细细地筛,筛出来的米粉纷纷扬扬、雪白绵软。筛不尽的粗粉连同新的米粒再倒入石臼里。周而复始,一遍又一遍,直到把该焋糕做圆子的米粉全都舂好、筛好。”

绞圈房的生活是农耕时代的缩影,随着社会的发展,它渐渐远去了。但是作为后人,我们有责任记录这段生活情景,认识这段生活情景,因为这里面有我们祖辈的足迹,有我们城市发展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