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时间倒回两个小时前,邱冰容的尸体还没被发现的时候。
时间大约在早晨七点,女佣小菲轮流敲响各个房门。
“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因为内线电话无法使用,她只能一个一个房间敲过来。为了不打扰客人休息,每个房间她只提醒了一次。尽管她的脸上满是疲惫和不安,但份内的工作依旧好好地在做。
夏落前一晚睡得非常死,听到小菲敲门才迷迷糊糊地醒来。
她从来没有这么累过,虽然经历了车祸、爬山路,再加上恐怖的变态杀人事件,但她自问也不至于疲惫成这样,除非是……“慕斯,醒醒!”夏落推了推睡在身边的慕斯,因为小菲的房间只有一张床,她们只能将就睡一起了。慕斯的状态和夏落也差不多,她挣扎着睁开眼,眼球上布满血丝,同样显得很疲惫。
夏落一看时间,早上七点过十分,再看看窗外,因为室内外温差的关系,窗上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于是,她就去推落地窗中间的气窗,费了些力气才推开结了冰的窗户,看见天气已经转好。雪还在下,但不再如前一晚那般让人寸步难行。
“救援行动应该能够进行了。”夏落想。
“夏落……饿了。”慕斯软绵绵地说道。她醒来第一句竟然不是“早安”,实在稀奇。一般来说,早上一睁眼就说肚子饿的都是夏落。
“洗漱一下,下楼吃早饭了。”夏落对慕斯说,接着又像是想要确认什么重要的事情,换了认真的语气问慕斯,“昨晚,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嗯?你有打呼噜吗?”慕斯边穿衣服边随口回答。
这句话换来了夏落掐她腰肉的报复。
“哎哟!好吧,我什么都没听到,昨天真的太困,好像一爬到**就睡着了。”
“我也是……这不正常……”夏落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喂喂,那要按正常的情况该怎么样?”慕斯斜着眼睛看夏落,脸上露出不放心的神色。
“当然是……”夏落这个侦探做得实在敬业,对于慕斯的疑问,她不惜亲身示范给予解答。她爬到**,像一只企图偷腥的猫,小心翼翼地靠近慕斯,直到两人的脸近得快要贴在一起。她看着慕斯的眼睛,从后者的眼神里读到了慌张的情绪。
夏落盯着慕斯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坏笑着说:“你扣子扣错位了,我帮你扣好。”
“哎?”慕斯眨眨眼,夏落已经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慕斯的上衣重新扣好。
最后她笑眯眯地问慕斯:“你刚刚在想什么啊?”
枕头大甩脸——这就是慕斯的回答。
梳洗完毕,穿戴整齐,夏落和慕斯从二楼走到餐厅。此时,小菲正把早餐端上桌。
“你好些了吗?”夏落问小菲。
“谢谢,我已经没事了。”小菲点点头,把夏落的早餐端到她面前,盘子里是很简单的土司、煎蛋、色拉,还有牛奶,依旧没有肉。
“看来心理阴影不是说忘掉就能忘掉的。”慕斯小声对夏落说。
“今天救援会到吗?我们能吃的东西不多了……实在不行就只能去冰库里……”说到后面,小菲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真的不想再去碰那扇冰冷的大门。
发现尸体以后,除了夏落勘察现场进去过一次之外,没有人再去过冰库,因为尸体本来就已经冻成冰坨了,不用再担心放太久会怎么样,所以夏落只是关上冷库的门,再在门外象征性地拉上警戒线而已。正因如此,别墅里的人只能吃冰箱里仅存的食物。一两天没关系,雪再下个不停的话,可就要断粮了。到时候会演变成怎样难看局面,可真不敢想象。
“会的,我们昨天不是联络过吗?等雪下得小一些之后,再试试能不能打通电话。会好起来的。”夏落一边安慰小菲,一边转头四顾,问道,“其他人呢?”
在餐厅里吃早餐的只有龚林杰、东云乡和章实川,没看到邱冰容、胡娅莉,还有仇诚山。
“可能还在睡吧。”龚林杰嘴里含着食物咕哝着,也不在意在场的女性是否会露出不愉快的神色。
“娅莉小姐还在房间里,我等下把早餐给她送过去。冰容姐和仇诚山先生我就不清楚了,我敲门的时候他们没有回应……”
“不会有问题吧?”龚林杰虽然这么说,但他的语气和神态并非是在担心他们两个,反而有种巴不得他们出点什么事情的感觉。
夏落看在眼里,故意不去追问缘故,而是问他:“昨晚有听到什么声音,龚林杰先生?”
“我一向睡得很死,侦探小姐。”龚林杰在“侦探小姐”四个字上刻意加重语气,摆明着想挑衅夏落。
“那你呢?”夏落又转向东云乡。
“什么都没听到啊。”东云乡的表情不像龚林杰那么讨厌,但因为不知道夏落这么问的用意,反问了一句,“这个和之前的杀人案有关?”
“不。”夏落摇摇头,“就是有一些在意罢了。我认为凶手不会就这么简单地收手,否则也不会这么大费周章把我们困在山上。”
“也许这个家伙就是个变态,想要玩弄我们呢?杀人犯的心思我们普通人哪儿猜得到?”
虽然东云乡说得没错,但夏落认为凶手绝对不是疯子或者心理变态,他把每一步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甚至考虑到了天气的因素,然后精密地实施杀人计划。唯一的意外就只有她们两个不速之客而已。这样的家伙,做每一件事都一定有他的理由,不可能这么随便。
“章实川先生,你昨晚睡得怎么样?”夏落转而问章实川。
“睡得很死,要是有发出声音我估计也听不到吧。说也奇怪,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居然还能睡得着,真佩服自己的适应能力啊。”这个看起来老实憨厚的男人还没吃早饭就已经抽了两根烟,显得非常焦虑。他和龚林杰两个人刻意坐得很远,但是一直没有停止过眼神交流。
这顿早餐的气氛并不愉快,外面依旧雪花飞扬,天气就好像众人的心情一般,完全看不到放晴的迹象。
与此同时,在别墅二楼最里面朝南的房间里,胡娅莉吃过小菲送来的早餐,正坐在床前发呆,手机屏幕的亮光映着她的脸,手机没有任何信号,可胡娅莉还是出神地看着。她神色变幻不停,看起来心事重重的,也不知到底是在害怕,还是在心烦。
“烧倒是退了,不过还需要多休息啊,娅莉。”之前称呼她“娅莉小姐”的小菲,现在却突然改口喊起了昵称。
“小菲,你……害怕吗?”胡娅莉问小菲。
“看到那家伙的尸体时确实被吓到了。不过……”小菲轻松地笑着,和之前那个被吓坏的楚楚可怜的小女佣简直判若两人,“我又不是没见过尸体,这种程度还能接受啦。”
胡娅莉对此并不怀疑,又问她:“那个夏落你怎么看?”
“是个麻烦……没想到她竟然是个侦探。不过不用担心,她应该看不出来我是乔装成女佣混进来的。”
“小菲,我们还是收手吧……我怕……”胡娅莉看上去很不安,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 娅莉! ” 小菲突然正色起来, “ 相信我, 不会有问题的。”
“可我不想你为我这么冒险……”
“那娅希姐的仇就不用报了?”小菲突然提起让胡娅莉不愿回首的往事,“我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我……”胡娅莉想要解释,却发现任何解释都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懦弱。最终她放弃了劝说,坚定地点点头,“你说得对。那些害死姐姐的人,我不会放过他们!”
小菲脸上的严肃退去,又变成那个人见人爱的美少女。她走到胡娅莉床边,轻轻揽住她,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口,枕着心跳,一下一下,好像在把自己心里的想法一点一点传达给对方。
“是的,我们说好的,绝不会放过他们……”
一直到早上九点,夏落才见到仇诚山下楼。他的样子简直就像刚跑了一场马拉松,疲惫异常。
“你一夜没睡吗?”夏落问他。
“是睡得太沉了!昨天的事情真折磨人,我连安眠药都不敢吃,怕那个凶手趁我睡觉的时候溜进来杀我。”
“结果还不是睡过去了,还一睡睡到这么晚。”慕斯暗暗想。
“只要你锁好门,凶手应该是没有机会的。”夏落告诉仇诚山。
“应该没有机会就意味着还是有可能有机会咯。”仇诚山又挑着刺,蔑笑着看向夏落,这种挑衅的态度诚心是想给这位大侦探难堪。
自从夏落表明自己的身份,仇诚山始终没给过夏落好脸,好像他天生排斥侦探这种存在似的。又或者,其实他是在害怕夏落?所以才如同一只张牙舞爪的豪猪,愚蠢地对她竖起了尖刺?
“你说得确实没错。”夏落点点头,她既没有气也没有恼,泰然自若地对仇诚山说,“我遇到过很多案子,凶手总是有各种办法通过反锁的房门,将里面的被害人杀死,事后再大摇大摆地离开。这些人把自己的聪明用在犯罪上,真令人感到悲哀。但世上不存在完美犯罪,凶手再怎么精密计划都会留下蛛丝马迹,我也都是凭借对这些线索的紧追不舍,最终才能把真相解读出来。
通过不在场证明来为自己开脱的经典案子尤其多,吃早饭的时候我和大家分享了一些。仇诚山先生一个人睡到现在,错过了不少好故事,如果你有兴趣,在救援来之前,我们可以找时间再聊一聊。”
夏落在“一个人”和“睡到现在”两个词上加强了语气。
仇诚山不是笨蛋,什么不在场证明,什么一个人,他一听就明白,这是夏落在反击。如果这时候真的再死个人,一直在房间里的他肯定会成为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偏偏,他又无法反驳,只能装听不懂。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仇诚山摆摆手,也没兴致再吃早餐,转身想上楼。
“ 仇诚山先生, ” 夏落叫住他, “ 你看到邱冰容小姐了吗?”
“没看到!”
仇诚山这时的表情不太自然,神情也和先前同夏落打嘴仗时稍微有些不同。每次提到邱冰容,他总表现出一些厌恶的情绪,就好像因追求未果而怀恨在心。
“慕斯,我们去看看邱冰容吧。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夏落说罢,也站起来。
与此同时,东云乡、龚林杰和章实川也纷纷站起来,生怕自己落单会有个三长两短似的。他们也不想一想是谁一大清早一个人起来做早饭又穿过走廊一一叫他们起床,这几个人的胆子连个小女孩都不如。
二楼的房间整齐地分布在走廊的两侧,一侧朝南,一侧朝北。夏落和慕斯睡在朝南的第一间,也就是女佣小菲的卧室,对面是储物间。邱冰容的房间是走廊尽头的主卧,和胡娅莉的房间相邻。这点大家并不奇怪,既然她处处以女主人的姿态自居,睡在主卧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徐凌度已经死了,她一个人在那房间里,难道能睡得安稳吗?
夏落他们走到主卧门前,仔仔细细检查了门锁,确定是锁上的,没有什么异常,夏落才敲门喊道:“邱冰容小姐,你起来了吗?”
回答她的只有寂静的空气。
“邱冰容小姐!”夏落又重复了一遍。
依然无人应门。
这时候,小菲从胡娅莉的房间里走出来,她手里端着餐盘,看到大家聚集在主卧门前,脸色微变。
“出了什么事?”小菲怯生生地问道。
“小菲,你早上来叫门的时候,学姐起来了吗?”东云乡问她。
小菲思索了一阵,微皱着眉,告诉大家:“冰容姐没有回答我,我不知道她起来了没有。”
“那昨晚呢?你睡在娅莉小姐房间里,有没有听到隔壁有什么动静?”慕斯跟着问。
小菲的脸莫名红了一下,但她并没有说多余的话,只是摇摇头。
“不行,无论如何都要确认一下。”夏落面色凝重起来,转身对身后的龚林杰和章实川说,“能不能请两位把门撞开?”
“撞门?”龚林杰和章实川面面相觑,一时间无法做出决定,毕竟这是人家的别墅,这么做实在不妥当,“说不定邱冰容其实安然无恙,只是刚好在洗澡才无法应答呢?要不先等等看?”
“不能等了,如果真的是误会,所有后果我来承担,现在请你们把门撞开。要知道,我们现在还没有脱离险境,一刻都不能大意!”夏落严肃地警告大家。
龚林杰看看章实川,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豁出去了!”
这两个大男人自然也不想被困死在这别墅里,如夏落所说,现在真的是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让人提心吊胆的。徐凌度被人残忍杀害,身为他女友的邱冰容可能也有危险。虽然徐凌渡和邱冰容平时为人不错,可曾经发生过的某件事,他们都撇不开干系。如果这次的杀人事件真的是因为过去的那次惨剧而起,那邱冰容可就真的非常危险了。
木板门当然承受不住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的一再撞击,龚林杰和章实川把门撞开以后,夏落把他们拦在外面,自己一个人进了房间。听到这么大动静,在自己房里的胡娅莉和仇诚山也出来看个究竟。
这时,别墅里的人都聚集在主卧门前,但站在卧室里的夏落脸色非常难看。
“邱冰容不在房间里!”
**有人躺过的痕迹,但床铺是冰冷的。浴室有使用过的痕迹,但显然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房间内没有任何搏斗挣扎的迹象,邱冰容的衣物、房间里的拖鞋都整整齐齐摆放着。门锁也没有被撬过,甚至房门钥匙都好端端地放在梳妆台上。偏偏邱冰容不在房间里!明明前一晚刚发生了杀人案,夏落还再三警告所有人都不能走出自己房间,除非邱冰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自己在半夜走了出去,不然实在无法解释!她总不可能平白无故在自己房间里消失了吧?
“快!分头找人!”夏落话音未落,已经率先冲到楼梯口那间储物室去了。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了,马上加入了搜寻。但所有人把别墅上上下下都翻了个遍,也没有发现邱冰容的身影。
“这里还有地下室吗?”夏落问小菲。
“没有,只有一间冰库。”小菲说。
“去外面找!”夏落立即决定。虽然听起来不太合理,但在这种非常时期,不把这个山头搜个遍,别说是夏落,其他人也无法安心。
最后,他们在别墅南边的雪地上发现了邱冰容。
她穿着丝质的睡衣,静静地躺在雪地里,眼睛张大着,瞳孔早已散开。那表情像是绝望中的恐惧,又像是懊悔的挣扎,可不管怎么样,她都已经无法将心中所想告诉在场的人们了。
“又死了一个……”第一个发现尸体的章实川一屁股瘫坐在地,他的脑子里嗡嗡直响,不敢上去查看,而是大声叫来了所有人。
见过冰库里那惨烈的景象之后,又见到邱冰容这样诡异地躺在雪地里,任谁都会认为这一定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小菲紧紧靠在胡娅莉身边,龚林杰眉头紧锁,仇诚山焦虑得胃部抽搐,东云乡喊着邱冰容的名字想要上去查看,却被夏落拦住了。
“你们不要乱动,让我来。”夏落说。
她先拿手机对着雪地拍了照片,再小心翼翼地尽量沿一条直线走到邱冰容身边,她心里的疑问比其他所有人加起来都多。
那些人,包括慕斯在内,这时候想的无非是凶手是谁。可夏落明白,各种解不开的谜题简直能堆成山了。邱冰容身上也没有任何伤痕,她确实是死了,可既不是被人刺死的,也不是被人勒死的,而是活活冻死的。夏落没有告诉过这里的人,她甚至连慕斯都没有告诉,她在给冰库里的尸块做初步检查时已经发现,尸体是死后遭到肢解的,而死因同样是冻死。
两个人死于一样的方式,这显然是凶手早就预谋好的,而且应该是带有某种极端目的的谋杀。
更让夏落头疼的是,邱冰容身边没有脚印。她陈尸的地方距离别墅有七八米的距离,就算从二楼抛下也抛不到这么远。而这别墅位于平整的山顶,周围没有树,也没有围墙,想要借助绳索把尸体吊过去也不可能。凶手到底是怎么把她的尸体放在这雪地上的呢?凶手既没有留下移动尸体的痕迹,在把她的尸体放在雪地里以后也没有留下离开的痕迹,好像这尸体是从天而降似的。
除了鬼神,人类根本不可能办到这样的事情,不是吗?还有,凶手是怎么将邱冰容从上锁的房间带走的?这些谜团如同越滚越大的雪球,轰隆隆地向夏落压来。
这是密室——夏落回头望着身后那排孤零零的脚印,在这落雪的山顶上,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刺骨冰寒,这是凶手丧心病狂的扭曲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