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落山,夜幕低垂,明黄色篝火笼罩小院。

四个人围绕着烤架坐成一圈,享受起了烤肉啤酒果汁。

“大半年不见,长高了不少,身体也结实了。”帕奎双手抱起一块带血的肋排,撕咬了一口,满嘴油光地大口咀嚼,“力气大的惊人,摔跤技术也没落下。不愧是我们格伦家族的后代。”

“这小子的能耐远不止这点。”雅各布喝了口啤酒,浓密的胡须中双眼变得锐利,“安德烈斗争领域靶场被他当成了自家院子,他每天都要去打上几小时。”

“换个正常人早就把自己手腕练废掉了,他还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射击技术进步神速,手枪,步枪、狙击枪样样精通。按照安德烈的说法,带个钢盔就能上战场。”

迪安警惕地看了大胡子一眼,一脸慈祥无害却是一个间谍。

“有什么奇怪的?”帕奎一挑浓眉,语带骄傲,“咱们格伦家族都是天生的战士,只要跟战斗方面相关的领域,我们都是天才。”

“迪安以前继承了他爸的软弱性子,跟个玻璃瓶一样,一碰就碎,动不动就躲在屋子里哭。”

帕奎沾满油污的大手拍了迪安肩膀一把,丢过去一个赞赏的眼神,

“现在你长大了,终于像个真正的男子汉!”

迪安嚼着烤肉笑了,帕奎如此开明也省得他费力解释。

“射击和格斗训练要一直坚持,这个世界对我们的族群充满了深深的恶意。很多白皮肤的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面却巴不得我们全部死绝,当然雅各布和唐娅不在其列。”

帕奎语眯起了眼睛,篝火衬得他紧绷的脸严肃无比,好像一个深度的受迫害妄想症患者

“这个世界弱肉强食才是真理,你不主动寻求进步将来必定被淘汰。”

迪安深有同感地点头,毕竟原身就被淘汰掉了。

“够了,帕奎,别传播这种极端的思想,教坏了迪安。”唐娅双手在胸前画着十字,“这可怜的孩子半年间已经住了两次院,别再学什么打打杀杀。”

“放心,我伤早就痊愈了。”他冲着三人鼓起了结实的肱二头肌,“我比九成九的男人都要健康、强壮,刚才帕奎你应该见识到了。”

“力气再大也只是血肉之躯,不小心就会吃枪子儿变成筛子,而且你这个米德湖的救世主太喜欢逞英雄。”帕奎闷了口啤酒,用命令的口吻冲迪安说,“为免你突然发生意外,格伦家族绝后,你必须趁着年轻多换几个女朋友,一人生几个孩子,就从最近经常找你的黑发女孩儿开始。她是警察的女儿对吧,身体健康,后代肯定强壮。”

黑发女孩儿,格雷琴?

迪安眼神一呆,张大嘴露出一口白牙,剩下一半的牛肉掉到了地上。

“你从哪儿听说的?”

帕奎笑而不语,大胡子笑着举起左手,小心翼翼地挥了挥,

“出于关心,我稍微让老朋友帮忙关注了一下,我没想到你个黄皮肤的小子挺受欢迎的。”

迪安笑着反将了一军,

“我还没到二十岁,不着急。倒是你,四十多还单身,这严重违背了格伦家族传统,你必须在今年年底之前给我找个婶婶回来,明年冬天我要见到至少两个弟弟妹妹。”

“没大没小!”帕奎瞪眼了一双牛眼,拳头捏的咔嚓作响,“敢催你舅舅结婚,又欠揍了?”

“你刚才还没被摔够?”迪安挑衅地冲他露出大白牙,

“迪安说的没错,”雅各布突然改换阵营,“他还年轻,玩个十几年绰绰有余,而你,能‘干’的时间不多了。”

“迪安这半年从没找我们要过生活费,已经长大了。你该关心关心自己。”唐娅仍然是一副“我为你好”的慈眉善目,贴心地补了一刀,“在外地跑了二十年,快餐冷饭还没吃腻?安定下来,找个伴侣共度余生。”

迪安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舅舅由红转黑的大脸,打开了一罐果汁,朝着两位僚机敬了一杯。

帕奎右拳撑着下巴,鼻子里喘着粗气,怒气冲冲地凝视着篝火堆。

良久,长长一叹,

“你们以为我不想?可我年纪又大,脾气又臭,没多少钱,还是个原住民。哪里能轻易找到妻子?”

“钱不够?没关系。”雅各布拍了拍胸膛,“我和唐娅有存款,可以支援你。”

“留着自己养老吧。我再出几次任务,嗯,只需要几次…”

“别拼命了,”雅各布瞥向他的腰,“这年头私人保镖不是那么好当的,没点生命危险根本不会请人。你的腰伤又复发了吧?”

“对了,这大半年又死了几个伙计?”

帕奎沉默地往篝火里丢了几根树枝,粗犷的大脸上流露出一丝细腻的悲伤,“三个。”

迪安心头一凛,什么保镖工作这么危险?

帕奎续道,

“没办法,除了当保镖,我别的工作都不会,不干这行难不成跪在街边当乞丐?但我向来很幸运,我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谈及帕奎的工作。

原本温馨的聚会氛围变得消沉压抑,空气里涌动起淡淡的悲伤。

雅各布、帕奎、唐娅,三个加起来得有一百四十岁的中老年人,看着火星炸裂的篝火,相对无言起来。

“保镖的工作别干了,一把年纪满身伤病,你也该退休享受生活。”迪安打破了沉默,注视着那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黑色眼睛,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听我的,帕奎,在拉斯维加斯挑一栋大房子,住进去养老,然后找个老婆。恩,我来付钱。”

“这大半年我帮LVPD当志愿者,也接了点私人侦探的伙儿,或许我天分不错,挣了不少钱。”

前身的傻舅舅,我可不容许你当面立下flag。

帕奎脸色一僵,有那一瞬间,眼眶微微发红,随即挥手在面前一挡,笑骂道,

“臭小子,烤架太热把你烧糊涂了怎么开始胡言乱语?就算你把自己卖掉,也买不起大房子。”

“别这么打击你外甥的积极性。”雅各布看迪安的眼神越发柔和,老怀大慰地说,“他至少比那群只知道吃喝玩乐伸手要钱的的同龄人有良心。”

帕奎喝了口啤酒,看着外甥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挣了多少,今年的生活费够了吗。”

“挣多少没关系,你也可以先定个小目标,”不等他回答,唐娅和雅各布抢先鼓励道,“比如一年先挣他个一万刀。”

迪安目光扫过三人,一瞬间亮如白昼,

“其实我挣得也不多,也就十来万。”

十来万…

淡定的声音伴随着呼啸的冷风,穿过冬夜和篝火笼罩的庭院。

院子里的三个中年人眼神一呆,陷入石化状态。

……

今晚的天空星月黯淡,院子里的篝火也悄然熄灭,烧烤架边静悄悄。

那栋白色顶盖的房子。

明亮的大厅里,沙发边围坐着四个人。

唐娅抬了抬鼻梁上的老花眼镜,放下了手中的合同,看向一边绷着脸探头张望的老伙计,

“迪安没说谎。恭喜你,帕奎,你们家族出一个神探。”

“一份合同就拿了一万刀。”

帕奎看向迪安,漆黑的眼眸带着陌生的审视,彷佛在重新认识这个外甥,

“我照顾了你七、八年,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能吃侦探这碗饭?”

旁边的唐娅却没好气地瞟了大汉一眼,

“你照顾迪安,你是怎么照顾的?一天到晚地把他丢在学校里,每个月就打点生活费,自己忙工作,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尤其是近两年,经常好几个月不回家。”

“你从来不关心迪安有什么爱好、烦恼。”

唐娅毫不客气地训斥道,“你那不叫照顾,你那叫放养。你一点不了解这孩子…别狡辩!不然你倒是说说,你外甥最喜欢吃什么?”

“呃…”

帕奎突然卡壳了,糙脸上好似被人扇了一巴掌,肉眼可见地发红发肿。

“这孩子长大成熟了,找到了自己擅长的工作…你该恭喜他,为他庆祝,”唐娅教导学生一样教导帕奎,“而不是一味的质疑和批评!”

迪安低眉顺眼地为婶婶奉上了一杯热水,

帕奎脸色一阵黑一阵红,嘴巴动了好几下,却发不出声,片刻后,憋出一个羞愧的笑容,

“好吧,恭喜你,迪安!我不该怀疑你。”

“但我印象中私家侦探一年也就两万左右,哪里能挣十万?”他双目射出复杂的光芒,语带不甘地感慨,“我冒着被人爆头的危险熬夜工作,一年才挣了三四万,其中包括医药费…”

“你还不明白吗?我们都是一群跟不上时代的老古董,落后的眼光看不透现在的发展。”雅各布搂着帕奎的肩膀向后靠在沙发上,大胡子间的眼睛深邃得像个哲学家,

“好了,我已经证明了我的挣钱能力,”迪安收好合同,底气十足“现在帕奎,在拉斯维加斯挑一栋你自己喜欢的房子,我来付款。”

这一次没人再质疑他的实力,这个年代,市区一栋普通的房子五六万刀足以。

帕奎张嘴沉默了好一会儿,心情复杂难以言表,一时之间,他们好似被堵住了嘴,说不出话来。

“帕奎,自从莱娜和格伦失踪之后,一直是你在照顾我。”迪安绕着大厅踱步,声音温暖却又充满力度,“如果不是因为我这个拖油瓶,你应该早就成家,有了妻子儿女。”

残存的感情,让迪安心头涌出了一丝渴望,他占据了前身的身体又控制了前身的灵魂作为超能力。

那么帮前身的家人改善生活,于情于理都无可指责。

何况帮了帕奎,他才好让对方配合自己处理金条去靶场采购大威力的武器。

“在我们家乡,有一句老话,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他看向手足无措的大汉,

“你照顾了我这么多年,养大了我,轮到我回报你了,舅舅。”

感情充沛的声音回**在客厅,悄然融化心头的坚冰。

大汉怔了一下,突然偏过头,揉了揉眼角,

好吧,无论性格再怎么变化,迪安也是家人。

“臭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煽情?有了女朋友变化这么大?”

“别嘴硬!”大胡子看了眼帕奎,又看了眼迪安,眼中羡慕一闪而逝,“有这么一个好外甥,你还去干什么保镖,老老实实退休享受生活!”

“等你买了房子,别忘了请老朋友去做客!”唐娅由衷地笑了,眼眶却略微发红。

“臭小子挣了大钱,愿意接济接济我这个不成器的舅舅,我很乐意接受。”帕奎看着迪安,整个人从之前紧绷的状态中抽离,嘴角带着放松的笑意,

“但我大半辈子都在到处奔波,待在拉斯维加斯的时间不多,自从莱娜和光明不知去向,我对拉斯维加斯的感情更淡了,唯一的挂念只有这个外甥。”

他冲迪安笑了

“我已经受够了大城市的匆忙,喧嚣,繁华下的空洞,以及那群种族主义者。要买房子定居的话,肯定得选另一个羁绊更深的地方。”

离开拉斯维加斯?

迪安呲了呲牙,他没想到自己从一开始就猜错了舅舅的心思。

“你想回老家?”雅各布突然眼睛一亮,

帕奎点头,揉了揉脖子上的捕梦网纹身,自嘲一笑,

“十来岁,我和莱娜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家,下定决心永不回去,可中途却忍不住偷偷溜回去了多次,它一直都在那儿,只是变化不小。”

“时间过去了二十几年,最近,我越发想念那个出生长大的地方。”

“甚至做梦都梦到打过几场架的高中篮球馆。”

他憧憬地闭上眼,嘴角浮现笑容,

“那才是我的归宿。我要回去看看老同学和记忆中的建筑,然后在郊外买一栋安静的房子,周围全是天然的草坪,任何时候都可以遛狗,距离森林很近,空气清新,提上枪就可以打猎,溪水叮咚流过,兴致来了就钓个鱼。”

“迪安,我的好外甥,你愿意成全我吗?”

帕奎紧张又期待,却见对方重重点头,

“回家乡定居落叶归根,非常传统的做法,我理解并百分百支持你。”

迪安语气一顿,盯着他肃然道,

“等回去后,不用替我省钱。挑个好点的房子,要足够结实、宽敞,能装下你的未来的老婆,孩子,你的兄弟朋友,还有我。”

“挑好之后,我会亲自去检查,不合格的话那别怪我给你现修一栋。”

帕奎松了口气,雅各布和唐娅也替他高兴,一左一右搂住他肌肉虬结得两条胳膊。

“把房子弄干净一点,到时候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随时恭候大驾,”帕奎已经开始设想美好的未来,笑得合不拢嘴,“我会提前为你们准备全套的烧烤设备。”

“喂喂,我亲爱的舅舅,你是不是该先告诉我点什么?”迪安双手叉腰,“我从小到大只知道你和莱娜来自印第安纳州,但具体是是哪个地方一无所知。”

“别怪你母亲,她只是没来得及告诉你答案…现在说也不迟。”帕奎眼中惆怅一闪而逝,“嗯,我们的家乡是印第安纳州一个美丽的小镇,霍金斯。”

“一年四季分明,不像拉斯维加斯到处都是干燥的沙漠,和晒掉皮的太阳。”

印第安纳州,霍金斯镇?

迪安太阳穴跳动了一下,这地方他毫无印象。

实际上,他对美利坚大部分城市了解极其有限。

“镇上有一所中学,一座医院,以及种类齐全的商店,交通很方便,消费也不高。”帕奎对那儿赞不绝口,“另外民风淳朴。”

“你把霍金斯描述得这么好,那你和莱娜当初为什么要离开?”迪安不解,

帕奎脸色一黯,

“那时候你的外婆刚去世,我们太伤心就把房子卖给了政府,后来房子附近修了个什么能源部。”

“我和你母亲带着卖房的钱来拉斯维加斯淘金。”

“谁年轻时候没有叛逆过,冲动过呢?”

他叹了口气,看向迪安回忆道,

“你爸妈酷爱旅游,生下你之后也保留这个习惯,每年都会开车路过霍金斯待几天,然后继续向东或者向西旅游一两周,我帮忙照看你。”

“八年前,你十岁的暑假,他们在开车向东海岸旅游的路上,一去不返。”

“具体是在哪儿失踪的?”迪安神色一动,坐直了身体,“印第安纳州的霍金斯镇?还是别的地方?”

……

夜色之中,如果有人悄悄靠近这间二层小楼,透过院子的窗户向内窥探。

那么,借着明亮的灯光,就能看到一个黄皮肤的魁梧的大汉在声情并茂地讲着过去的故事,不时激动得摇晃马尾,或者唉叹地捂住脸。

一个年轻人,一个大胡子,一个消瘦的中年妇人,则专心地聆听。

直至夜深人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