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上午,冬日慵懒的阳光照耀下,维多利亚城游乐园异常空旷,看不到什么游客。
迪安和亚当买了两张畅玩的门票之后,马不停蹄地穿过旋转木马、海盗船、过山车等等传统项目,来到了目的地恐怖屋前边。
大门入口黝黑一片,呈现出宽扁的椭圆形,周围一圈镶嵌着一枚枚森白的獠牙,就像是怪物张开的大嘴。
而顶部两只探照灯大小的眼球放出暗红色的光芒,眼睛下方棱形的骷髅鼻洞里不停传出桀桀的怪笑、人类惊恐的尖叫、吹出一股凉飕飕的风。
灯光搭配特效,恐怖屋外边浮动起阴森恐怖的气氛,令人望而却步。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地狱主主题的恐怖屋还是没太大的变化,我都不知道当初为什么要进去。”亚当眼神复杂地低头看着脚下通往“血盆大嘴”里的暗红色地毯,就像怪物伸出的一条舌头。
而舌头上边用黑色的英文字母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文字——“欢迎品尝地狱”。
“听得出来,当时你被吓坏了?”迪安好奇地往黑暗中看了一眼,话说回来,他前世今生都没有进恐怖屋里玩过,也是一种遗憾。
不过如今他意志属性非人,想要被吓到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嗯,从里面逃出来后,我就生了一场大病,”即使过去了十几年,亚当话语里仍然不无抱怨,“那混蛋还把我一个留在医院由护士照顾,自己继续留在学校搞研究。”
“一个父亲为何对儿子如此冷酷?我哭着问了他很久,他只告诉我男子汉要坚强,尤其是我们怀特家族的人。”
亚当摇头一叹,
“那天起,我对威廉失望透顶,他说什么我都对着干,我沉迷享乐、荒废学习,当了个混混,成天不务正业。”
迪安听完脑海中却闪过一句话——幸福的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童年一生治愈,“那么你现在还敢进去重温旧梦吗?”
“呼…吸…我尽量…走,威廉大概把线索留在里边第三个项目。”
亚当谢绝了恐怖屋门口斗篷人的解说和陪伴,领头走入了“地狱”。
迪安紧随其后,光线黯淡了下来,入口两侧的墙壁开始向内收卷,最后缩成一条由凹凸不平的墙面组成的隧道。
黑暗潮水般滚来,气温随之下降了好几度,冰冷的寒意降临。
这个地狱跟迪安预料中但丁《神曲》中描述的一个大漏斗状的西方地狱截然不同。
它最外层是一圈隧道,昏暗闪烁的灯光照出两侧墙壁上镶嵌的一张张男人、女人、老人、青年、儿童的脸。
没有头发、眉毛、胡须。
只有水泥一样灰白的五官在惊悚地瞪眼、或者张嘴呲牙、拧成一团,弥漫出深沉而压抑的痛苦,犹如一组以“痛苦”为主题的地狱众生像。
迪安伸手碰了碰,软沓沓的,这些逼真的人脸都是些橡胶仿制品。
没啥意思。
“啊!”
突然间,一道尖叫在隧道中炸响。
亚当左手的位置,一张静止不动的人脸睁开眼睛怒瞪两人,露出一口惨白的牙齿大吼。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
整条隧道墙壁上静止不动的人脸就像是河流一样蠕动起来,同声高呼——
“修道院!”
“满载苦难的余烬!”
“融进来,聆听吾主旨意!”
……
刺耳尖锐的叫声在隧道中回**,加上墙壁上蠕动的人脸,整条隧道犹如恶鬼的巢穴般恐怖。
“这隧道叫做修道院?”
但迪安只是面不改色地用上帝视角一扫。
这番骇人的动静大部分都是由机械设备和天花板上扩音器的制造。
上百张人脸中仅仅只有三、四个是真正的工作人员在装神弄鬼。
但亚当那张枯瘦的脸颊却升起一抹惊慌之色,咬牙拨开墙壁上伸出的几双手,小跑着离开了这条哀嚎隧道。
迪安跟着他跑进入了一个奇特而非凡的大厅,摆着成百上千面穿衣镜。
惊魂未定的亚当站在入口的一面穿衣镜前,这面镜子的玻璃被去掉了,只留下一个一米八高的镜框,而镜框里边站着一尊诡异的人形雕像。
他穿着一身遮住脖子以下的黑色连体皮衣,露出一张苍白阴鸷的男人脸,脸上坚硬光滑的纹理很明显,冷冰冰地嘲讽着路过的游客。
这是一个木质人偶。
迪安眼神恍惚了一下,这人偶给了他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这种风格的打扮在哪儿见过?
不等他细想,皮衣人偶忽然张嘴发出锉刀般刺耳的怪笑,头顶天花板上的扩音器随之传出一个声音,“欢迎光临思维囚笼,享受心灵折磨和痛苦吧。”
“所以修道院之后,就轮到这个叫思维囚笼的大厅?”
“真是奇怪的地狱。”
迪安琢磨着跟着亚当往前走去。
这些镜子中大半是倒像镜,两人的形象投影其中立刻变化成千奇百怪的圆弧形、椭圆形,但无一例外,镜中人影嘴角微微抽搐,眼眶发红,仿佛正忍受不安和痛楚。
而且人形轮廓的周围泛滥着一圈圈的红光,就像是掺了水的鲜血。
迪安心底的熟悉感越发浓烈,脚步一顿,停在一个镜框前。
镜框里站着另一个恐怖的皮衣人偶,它的肋骨被扯开,脖子被切开,露出了一片暗红色的气管和动脉,眼睛被缝成一条线,连带着整张僵硬的脸颊都痛苦地变形。
它在承受某种刑罚和折磨。
迪安眼神彻底沉了下去,他终于捕捉到熟悉感的根源——这种猎奇的风格与他曾经见过一次的地狱修士简直一模一样!
哥伦布市内一个几乎无人光顾的恐怖屋,内部的吓唬人的鬼怪居然跟地狱修士扮相如此类似。
是巧合吗?
不。
他扫描整个思维囚笼,镜框中的木偶都在承受刑罚和折磨——坐在血迹斑驳的椅子上,十根手指皮肉翻卷,被拔掉了指甲;套住脖子挂在绞刑架上,脚下踩着另一个脑袋,在窒息中艰难维持平衡…
有的被镊子撕开大片头皮、有的被剥掉腿部皮肤。
他们接受着五花八门的刑具折磨,神态保持着不同程度的悲伤、疼痛、并开始畸化。
血色和哀嚎萦绕不散,整个大厅就像是地狱里的一场噩梦。
“啊!”
一声尖叫。
某个镜框之后扑出一个涕泪横流、脸颊正中横着一把圆锯的皮衣人,他狠狠抱住了亚当,拼命往镜框中拉去,涂着黑色眼影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亚当,被圆锯分开成两半的鼻子里发出狂热地呐喊,
“来,享受折磨!”
“滚!”
亚当狠狠推开他,绕开一具具恐怖的镜框冲出了思维囚笼。
迪安反复观察了几遍这扑出来的圆锯男,确认他是一个普通工作人员所假装,这才跟着亚当进入下一个诡异的空间——中间有一条走廊,两侧是一间间像是监狱牢房一样的单独房间,但没有护栏,里边被装饰成不同的残酷环境。
比如幽蓝色的水塘,里边泡着一个苍白而光溜溜的人影,他向外伸长手,满脸惊恐,两只脚机械地摆动,溅射起一片水花,就像一个快要溺水而亡的无辜者,
也有用晶莹剔透的冰雪装饰,一个仅仅披着黑色皮斗篷的人,瑟瑟发抖地屹立在这片冰天雪地之中,浑身被冻出一道道破碎瓷器般的裂口,露出里边血淋淋的肌肉。
轰隆!
亚当路过的房间外边忽然冒出一片红光。
地下的孔洞中往上垂直地喷出一排火焰,火舌舔舐着天花板,熄灭又重燃,循环往复。
跳跃的火光,照耀出第三道人影,他苦修士一样跪倒在地上,左手捧着一本圣经似的小书,右手挥舞着一根带有寒光闪闪金属倒钩的皮鞭,啪啪地抽打满是伤痕的后背。
而他全身上下,无数块皮肤表面渗出大量血浆和组织液,真皮和表皮分离而形成一簇簇惊悚的水疱,腥红的烧伤,甚至是焦黑的碳化层。迪安这时注意到,他捧着的书本封面的标题居然是红棕色,书名不是“圣经”,而是“猩红福音”。
他面朝的墙壁上悬挂的也并非深受苦修士们尊敬爱戴的耶稣基督的画像,而是一团乱麻似的红色剪影。
啊啊啊!
男人带着诗歌一样的韵律惨叫着,转身朝向亚当,眼角往下流淌出两排血泪,咧开的嘴角显露出残酷又温柔、痛苦与快乐交织的微笑,
“天堂陨落成地狱!”
“地狱再没有天使与恶魔,只剩无边的孤寂和痛苦!”
“没有烈焰和硫磺,只剩寒冬!”
“痛苦是永恒不灭,痛苦是唯一秩序!”
“来啊,进入‘个人地狱’,向伟大的地狱之主献上祭礼!”
……
啊啊!
亚当尖叫着往前冲到尽头的一堵墙壁下方,垂着身体,双手撑着膝盖猛烈呼吸。
滴答滴答,冷汗顺着他白如金纸的脸颊滑落。
他瘦骨嶙峋的身体抖得就像快要倒塌的哨塔。
而他身后的迪安目光一扫这些栩栩如生的“个人地狱”,里边全都是木偶搭配扩音器和各种精巧机关,但晃眼一瞧,这些遭受残酷折磨的木偶和真人无异。
这地方绝对不适合未成年进来冒险。
迪安摇头感叹,
“亚当,你小时候就被威廉独自丢在这种鬼地方待了两小时?”
“嗯…这样的父亲很混蛋吧?”亚当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紧张地左右打量,“我说不上原因,我看过不少比这更加可怕、血腥的恐怖电影里场景,都能面对,但我无法忍受这座恐怖屋里的一切布置…我总觉得…”
他语气变得很微妙,蓝色的眼睛里升起一抹未知的猩红的剪影,惨白的唾液不受控制地渗出嘴角,
“这个地狱恐怖屋里的一切都真实地存在于某个地方,等着我进入。”
“它会把我关起来,折磨我、恐吓我,永无休止。”
亚当这句话落地。
浅滩直接从迪安衣兜里跳了出来,悬浮在亚当背后大口吞吸那饱满的恐惧。
而迪安发现事件进度莫名地暴涨到了百分之五十。
难道亚当的感觉是对的?
这个地狱屋是根据某个真实的异域空间改造而来?
那么会是哪儿?
迪安心念电转,不由地又联想到之前的直觉——这地方的木偶的衣着打扮,与地狱修士的猎奇风格类似。
由此他产生了一个更大胆的惊悚的猜测——恐怖屋的创造灵感同样来自于地狱修士的老家,利维坦地狱!
念头一起。
“威廉·怀特的秘密研究”进度跳到百分之五十五。
迪安压下眼中湛然的神光,拍了拍亚当的肩头,渡过去一股生命能量稳定对方的情绪,
“这地方给你留下了毕生难忘的心理阴影,所以你反应才这么大。”
“或许吧。”亚当深呼吸,平复躁动的心情,抬头看向这面水泥墙上方一个通风口,“抱歉耽误了这么长时间,但已经到地方了,那晚我就是在这‘个人地狱’的通风口里待了两小时。”
迪安闻言用上帝视角往隧道一样的通风口一扫。
果然,就在通风口的第二个拐弯处,静静躺着一个沾满灰尘的黑色手提箱。
迪安随即发动念力将它取出了通风口的栅栏,递给了亚当,“有点重,提稳点。接下来接着往前,走完整个恐怖屋从终点出去,还是直接原路返回?”
亚当犹豫了很久,脸上闪过挣扎,畏惧,最后转为坚决。
“走完…”
又经过一个叫做“祈祷室”的鸡蛋形大厅,一个监狱一样分裂成无数房间的恐怖“迷宫”。
过程与前边类似,藏着各种黑色皮衣风格猎奇的怪人,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跳出来。
亚当浑身冷汗,几乎要晕厥过去。
但握紧父亲留下的遗物,他终究还是咬牙顺利离开了恐怖屋。
……
金色的阳光洒落到脸上。
阴冷的黑暗、鲜血般的红光、残酷的哀嚎和折磨被一扫而空。
两人转头看向黑黝黝的入口,都有种经历一场痛苦的轮回,从地狱逃回人间,从亡魂变回人类的喜悦。
“打扰一下,这栋地狱屋的设计者尊姓大名?我很欣赏他的创意,打算跟他合作一把。”
迪安第一时间找到守在出口的另一个红色斗篷客,
“很独特吧?”斗篷人笑着说,“这是一位知名的历史学者呕心沥血为我们游乐园做得设计。但很抱歉,出于保密协议,我们不能透露他的名字。”
迪安却面露恍然。
所以,这个设计者除了利维坦地狱的研究者,威廉·怀特还能有谁?
他亲自设计了这地狱屋,让自己年幼的孩子在其中承受巨大恐惧,如今又把遗物留在里面,必有深意。
迪安又用念力暗示确认了这个答案,随后跟着亚当来到地狱屋边的一棵树下,亚当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提包,映入眼帘的是两份雪白的信封,以及藏在信封底下三块标准金砖,十捆绿油油的美刀。
他张大了嘴,一脸无法置信。
“啧啧,82年1月份,金价达到了史无前例的1盎司八百多美金,”迪安掂着一块金砖,感叹,“这里三块标准金砖,1200盎司,立刻出手至少能拿到96万刀。加上这十万刀散钱。亚当,你父亲威廉为你留下了一百万美元。”
“这个老东西总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亚当骂骂咧咧地揉了揉发红的眼眶,“为什么不直接交给我,要是被别的人拿走怎么办!?”
说着他拆开了写着“请拆此信”第一封信,迪安凑过脸翻阅起来,
“我很欣慰,亚当,你终于学会冷静而理智地思考,从而找出我的遗赠。”
“但当你看到这封信,那么说明我的计划已经失败了,我已不在人世。”
“接下来的话,请务必牢记。”
“你在地狱屋里拿到手提箱后,如果出于恐惧,选择原路返回并退出地狱屋,那么别翻开第二封信,你没那种勇气。”
“强行翻开,你将遭遇比七岁时进入这座地狱屋更加可怕的事,你将体验比死亡更糟糕的一天,余生都将在恐惧中饱受折磨。”
迪安眼皮一跳,亚当握着信的手指蓦地绷紧,屏住呼吸继续看下去,
“这不是诅咒,这是我作为一个父亲,对你最后的恳求,拿上这笔钱,嗯,省着点花,它足够你花一辈子了。然后离开哥伦布市,改名换姓搬得远远的。”
“见鬼去吧!”亚当低声咒骂,“你说搬就搬?!”
“但如果你坚持走完了整个恐怖屋,抵达了终点,并重返人世。那么我承认,你战胜了自己基因和灵魂深处的恐惧,拥有了解真相的资格。”
“你可以翻开第二份信了。”
亚当看了眼迪安,在对方鼓励的眼神中,坚定第拆开了第二个信封——
“亚当·怀特,我的儿子,非常抱歉,过去多年我一直在弥补曾经铸下的一个大错,因此忽略了你。但你永远是我最爱的人之一。”
“我知道你很好奇这错误是什么,那么首先得从我们怀特家族的起源,你的祖父说起。”
“亚当,我从没告诉过你,你的祖父并非常规意义上的人类。”
“他的诞生起源于一段黑暗的历史——利维坦地狱和地狱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