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罗斯福低估了蒋介石。

蒋介石在罗斯福一再施加的压力面前并没有屈从的意思,他在7月23日写给罗斯福的备忘录中,十分巧妙地精心设计了一个“以攻为守”的办法。

一方面他好像十分爽快地表示,原则上同意委以史迪威指挥全中国部队的指挥权,只是婉转地表示需要一个准备时期。

但另一方面,却要求对史迪威的指挥权加以如下限制:

一、共产党军队必须承认国民党政府统辖之后,方可由史迪威指挥;

二、史迪威必须在蒋介石的统辖之下指挥全中国的军队;

三、租借法案物资必须由国民政府掌管调拨。

这份备忘录准备由孔祥熙转交罗斯福时,罗斯福已到了檀香山,只得在中国大使馆的保密文件柜里被搁置半月之久。

罗斯福总统离开白宫去檀香山之前,对陆军都参谋长马歇尔做过指示。要求他考虑一位去中国代表他的特使人选。这位总统对华莱士归来向他提到的蒋介石要求派一位私人代表协调他与史迪威之间关系的请求一直挂在心上,没有忘记。

在罗斯福看来,派一位私人代表只不过是在蒋介石被迫答应授权史迪威指挥全国军队这包苦药外面加上一层糖衣罢了。问题的实质是史迪威的指挥权。

马歇尔和史汀生又不谋而合地把目光投向了胡佛总统时代的陆军部长,罗斯福用来解决外交难题的能手——帕特里克·J·赫尔利将军。

61岁的赫尔利将军,腰板硬朗挺直,身高六英尺二英寸,身材颀长,红色的头发已经变得灰白,嘴上长着风度十足的白色的小胡子,他的眼睛像年轻人一样碧蓝深情。他习惯于穿那些有高超技艺的裁缝们用料考究做工精细而缝制得合身漂亮的军服和礼服。他举止潇洒,能像罗斯福总统那样待人礼貌,极有分寸,凭着外交场合的握手、微笑相互打趣和其他形式的个人友谊的表示,能把政治上和感情距离上的坚冰融化,能把一些看来是不可逾越的重大障碍一扫而光。

赫尔利奋斗一生的经历,常常成了他炫耀自己,藐视一切的本钱,他自高自大,喜欢吹嘘,自认一切都不在他的话下。

尽管正规的军人们总觉得他有那么点卖狗皮膏药的江湖医生的味道,而对中国问题的看法又十分浅薄,但马歇尔和史汀生还是决定让他到中国去,作为总统特使,协调史蒋之间日益恶化的关系。

当史汀生把准备派他以总统私人代表的身份到重庆去的意思向他透露出来的时候,这位吹胡子瞪眼的赫尔利竟然喋喋不休地、牛头不对马嘴地大发起议论来,尽管他讲得一点也不着边际,他仍然连气也不歇地一讲就是二十多分钟,谁也热插上嘴。史汀生木然坐在那里,似乎被他的“赫尔利独白”催入了梦乡,要不是马歇尔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的话,他可以自言自语地讲到吃晚餐的时候。

马歇尔问他:“如果史迪威最终与蒋介石合不来,由谁来接替史迪威好呢?陈纳德行吗?”

“不行,不行,陈纳德完全成了蒋介石的雇佣军人了,我怀疑他会出卖我们美国人的利益的。赫尔利抖动着嘴上的胡须,连连摇头。

马歇尔与史汀生不觉同时交换了一下眼色,在他们看来,这正合他们的意思。

赫尔利这时有些兴奋地提了提自己的衣领说:“我倒有个想法,我最好是能以驻中国大使的身份出现,那将会有利得多。”

当赫尔利提出这一要求时,甚至连最老练的马歇尔的表情都变得令人不愉快了。

史汀生说:“那用不着,你以总统私人代表的身份出现更为有利,这样可以灵活得多,也可以减少很多麻烦,再则要任命你为中国大使的话,就不是我们两人能够确定的了,那样会把时间拖长的,现在中国的局势不容我们再拖延下去了。”

赫尔利对史汀生的回答从内心里不满意,但他害怕如果僵持下去,甚至连这个身份都得不到了,不如及时缄默为好。不甘寂寞的赫尔利是最怕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变得销声匿迹的了。

人选问题基本上就这么确定了。

当马歇尔打电报征求远在北缅前线的史迪威将军的意见的时候,史迪威还没有忘记那位在他看来是顶呱呱的美国人的赫尔利。他对赫尔利暴躁的性格是早有所闻的,人们说这位性情暴烈的俄克拉荷马人能够空手打死一头骡子,这种个性与蒋介石斗是对史迪威十分有利的,史迪威对马歇尔的建议兴高采烈,他在拍给马歇尔的电报里说:“调好可口的法国作料,既要有醋,也要有油。”这“醋”是史迪威的尖酸刻薄,那“油”是赫尔利的暴烈急躁,这醋里加油是会蒋介石吃不了的。

马歇尔和史汀生最担心的事情是罗斯福总统和霍普金斯可能会挑选一个赞成在关键时刻牺牲史迪威的打手去中国。所以,一当罗斯福总统从檀香山回到白宫时,马歇尔和史汀生便一起向他积极推荐帕特里克·J·赫尔利去中国。

罗斯福打心眼里喜欢赫尔利,在他的心目中,他是一个完全忠实于他的大好老头子,应该给他一些事情去做,到中国去办理一下这种事对他正合适,他对马歇尔、史汀生为赫尔利准备的这份差使是感到相当满意的。

可罗斯福又告诉马歇尔:“我决定让唐纳德·纳尔逊同赫尔利前往中国。”

马歇尔有些为难地问道:“这位前联营百货商店总经理与挽救中国的战局究竟有什么关系?”

罗斯福微笑着说:“关系嘛,当然是有的,他也曾担任过战时生产委员会的主席嘛,他可以驻华经济调查团团长的身份出现嘛。”

“这下复杂了,总统的私人代表职责不光是政治方面的了,加上军事的,这下又多了一层经济的内容了。”马歇尔仍旧不解。

“唉,你难道不明白吗?这位纳尔逊正在和他的继任者查尔斯·威尔逊公开吵架呢,我能看着他们整天吵吵嚷嚷没个完吗?我早就想把他派得远远的,最好是能派他到火星去。”罗斯福显然有些厌烦。

马歇尔仍追根寻底地问道:“那他在这次行动里能起什么作用呢?”

“用不着一定要起什么作用。”罗斯福回答得十分干脆。

当蒋介石捧着罗斯福拍来通知他赫尔利为总统特使并于8月23日离美赴华的电报时,内心里就像重庆8月的气候一样灼热,他虽然穿着绸褂,坐在阴凉的官邸里,但也直往外冒汗。这下可好了,你要一位高级官员,他马上给你派来了,如果这个高大的赫尔利站到史迪威一边,那他的日子会更加不好过的。在这种时候。不可能再退出盟国了,因为日本人垮台已是注定的了,依靠美国吧,条件又是那么苛刻,叫人无法接受。

这几天接连而来的坏消息也折磨得蒋介石够呛,军委会后勤部长俞飞鹏说美国陆军都准备在重庆设立一个什么中美委员会,具体审查和办理租借法案物资的申请使用手续,最后由华盛顿方面作出最后决定,再由美方把物资直接运送到前线,交到士兵手中后,才转移所有权。

他妈的,这明明是与自己难堪,这样一来,租借法案资不是都交到地方部队的手里去了,因为像胡宗南那样的嫡系部队都没有摆在前线。

蒋介石又从戴笠那里得到报告,说“迪克西”使团在延安活动频繁,与中共打得火热,以至重庆的八路军代表在与国民党代表接触时都表示出了更加桀骜不驯的态度,根本就没有把国民党看在眼里。

蒋介石终于发火了,他再也按捺不住了,他心急火燎地叫人去将高斯大使叫了来。

当高斯大使与蒋介石在黄山顶上阴凉的老草房会客厅里开始会见的时候,蒋介石十分抱怨地说:“自从你们的人到了延安以后,我们与共产党的关系就更加难处了。国共两党的军队摩擦增多,延安的报纸和广播也比以前更激烈地批评政府,现在共产党已经拒绝和我们谈判,你看,这,这叫我们怎么办?”

高斯大使冷冷地说:“委员长,你把局势的变化归咎于我们美国人,我是不能同意的。”

“我希望贵大使转告贵国在延安的使团,请他们在国共事务没有得到适当处理之前,应严守立场,只应承认一个政府,不得使叛乱分子合法化。如果贵国使团人员不顾劝告,执意与共产党发生关系,造成的一切后果是要承担责任的哟。”蒋介石说这些话的时候,眼光是闪向一边的,他不习惯目光的交锋,不愿意别人从他目光中窥见他的心灵。

高斯大使对蒋介石这些带有威胁性质的谈话腻透了,他不愿与他发生不必要的冲突,他只是不作回答,装作认认真真的样子将蒋介石的话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