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荫立刻和方政委一起找到组织部王部长。王部长苦笑着说:“虽然从政治上整人已经臭不可闻,可是却很有效。不用说别人,我看到这封检举信都害怕,倒不是怕被检举人,而是害怕检举人。如果我们不高度重视的话,也极有可能被他检举……你能理解,这件事还不是我们组织部门能说了算,市委领导也接到了同样的检举信,万书记看了非常重视,也很生气,甚至说,要问问他还是不是共产党员?你说,我能怎么办?”

林荫心有不甘。“可是,这都是胡说八道啊,根本没有的事,秦志剑是有时爱发牢骚,说点过头话,可咱们私下里谁没说过?就算是真的,也就是言论问题,看一个人关键是看他的行动啊。自他到刑警大队后,破案率大幅度上升,总是起早贪晚工作,都豁出去了,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民警,优秀的共产党员。怎么能就凭说的几句话把一切都否了呢?再说了,对现实不满又怎么了?凡是向往进步的人都对现实不满,因为不满才有改进,才能推动社会进步啊!”

方政委接着说:“说他有男女作风问题也是胡扯,他是刑警大队长,王霞是内勤,自然在工作上有一些接触,而且刑警大队经常夜间工作,他们也可能在夜里接触,这都是很正常的呀,我们党委和刑警大队怎么没听到一点反映呢。凭道听途说、捕风捉影的匿名信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太不应该了吧!”

王部长苦笑着摇头,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林荫不屈不挠:“王部长,希望你能认真对待这件事,给我们复议一下,如果你做不了主,就替我们反映一下,我以党性保证,秦志剑是个好同志,是我们改革中脱颖而出的一个人才,如果他不能得到任命,几乎等于我们公安局改革失败,将极大地损害公安党委的威望!”

王部长终于想出个好主意:“公安局中层领导虽然高配一格,可你们既然实行了聘任制,也不一定那么严格,因人而异吗,没人规定股级干部就不能聘任刑警大队长啊!”

林荫心里一亮:看来,只能这样了。

王部长送林荫和方政委往外走的时候低声说:“你们回去得劝劝这个秦志剑,嘴上得有个把门的呀,你说别的都可以,怎么能直接对着市委呢?世纪工程是万书记亲自抓的项目,他一个基层干部却在公开场合唱反调,那不是自找亏吃吗……”

秦志剑也是人,也有感情,这个消息对他不可能无动于衷。再说,这年头什么事也没有保密可言,他不可能不知道真实内幕。林荫把他找到办公室时,见他嘴上起了大火泡,脸色阴郁,眼睛充血。林荫无奈、无力地劝慰他:虽然没提成副科级,可不影响当刑警大队长。要经受住考验,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不要因此影响工作……最后,又吞吞吐吐地告诫他今后说话注意点,别让人抓住把柄。

秦志剑默默地听着,不说话,最后,站起来哑着嗓子说:“林局长你放心,我不会因此影响工作的,只是心里不平衡,也不理解,就算我爱发牢骚,有时说点过头话,可我哪点说错了?组织上看人是看他说什么还是看他做什么?我不隐瞒观点,我是对现实有些不满,可我不满的是现实中那些不公正现象,是那些黑暗现象,我渴望社会公正进步,这就犯错误了吗?难道对现实一切黑暗腐朽无动于衷或满足的人才是好人吗?这样的人才应该提拔重用吗?我真的伤心,寒心,而且,我平生第一次感到害怕,原来,世界上还可以这么整人哪,我不怕苦累,也不怕凶恶的罪犯,可我害怕这个……行了,林局长你别说了,我理解你,也知道你了解我,才对你说这些话的,今后我肯定要注意……你放心,我保证不会影响工作,而且我还要更好地工作,让那些人看看,到底谁更有利于国家社会,谁是合格的共产党员!”

秦志剑转身走了出去,林荫这才意识到他没有说和王霞的关系问题。他是没听说,还是有意回避?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什么?这事该怎么处理?

没等想好,王霞找上来了。和善的圆脸现出凛冽的神情,红润的面色也苍白起来,好看的大眼睛也有了泪水。刚一开口就哽咽了:“林局长,我……你把我调走吧,调到别的单位吧,我不在刑警大队干了,是谁这么无耻……我不要紧,别扯上秦志剑,影响他呀……是,我们俩是常来往,我也不隐瞒,我是对他有几分好感,我佩服他的为人,也佩服他的能力,我愿意支持他把刑警大队的工作干好。象他这样的人是咱们清水公安局的宝贵财富,不能因为我影响他,你把我调走吧……”

乱套了。

怎么办?林荫只得对王霞说:“我相信你们,党委也相信你们,只要你们走得正,行得端,就不要怕那些流言蜚语,行了,别往心里去,该怎么干还怎么干!”

王霞被劝走了。

对秦志剑没有理顺副科级的事,全局上下都很不平。可是,也有两个人很高兴。

一个是牛明,另一个是郝正。这些日子,他们俩常在一起喝酒,当然,也有其他人参加,甚至不是本局的人员。

天气似乎还是那么炎热,白天,烈日下的树木都深深地垂下头颅和发辫,显出无奈与疲惫,街市的喧嚣也透出难耐的焦灼。然而一早一晚,却有了明显的凉意,穿半截袖衬衣必须抱起膀来。街市上,各种瓜果到了最丰盛的时候,田野中,那希望的芳香越来越浓,碧绿中透出了金黄的色泽。

这一切告诉人们,秋天即将来了,秋天已经来了。

收获的季节到了。

清水公安局的工作似乎也到了收获的季节。自人事制度改革之后,全局上下出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气象,各科所队室按照自己的职能分工,全力投入到工作中,比学赶超,全局民警勃勃向上,其直接结果是全市出现了多年来少见的治安稳定的好局面。

晚五时许,一台4500越野吉普驶出了清水市区,顺着公路向南驶去。

车里坐着林荫、秦志剑、黄建强、高翔。

虽然还是4500,开车的还是老孙,可却不是林荫原来乘坐那台。为了不引人注意,为了行动保密,他们特意借来了市电业局长的坐骥。

他们驶向千里外的龙泉市,去抓捕在逃犯罪嫌疑人赫刚。

尽管近期全市治安平稳,各项工作都有长足进步,可是,上级公安机关部署的打黑除恶摸底调查工作却进展缓慢。

为了保密和工作更有成效,林荫从刑警大队抽调专人,成立了打黑除恶秘密调查组,自己亲任组长,秦志剑和黄建强任副组长,组织可靠的刑警,对本市黑恶势力进行调查。然而,虽然人们对清水的黑恶活动深恶痛绝,可调查中却遇到了俗语所说的“只听轱辘响,不知井在哪儿”的局面。谁都说大军子是黑社会,谁都说他手下有一帮歹徒,背后私下议论义愤填膺,罪行简直磬竹难书,可真调查起来,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做证。经反复工作,也有知情人提供了一些情况,但都表示只用嘴说,不能形成笔录,更不能公开作证。同时,近一个时期那些调查对象们也都忽然变得老实起来,很难抓到他们的把柄。调查工作一时难以取得突破。和一些迁到外地的客商取得了联系,他们一听到大军子还在台上,就都噤若寒蝉,即或有个别提供情况的,找一个证人也很难很难。

在这段时间里,大军子又频频在清水的电视屏幕和一些报纸上露面,而且多和领导在一起,或者是大谈世纪工程的建设,或者是给哪里捐款,在前不久高考结束,他还向两名因生活困难无法入学的学生捐款两万元。教委和高级中学的领导还在电视屏幕上给他佩戴了大红花。

何况他还是市人大代表,人大常委,没有充分的证据,要想动他,谈何容易。

困境中,林荫没有泄气,他鼓励秦志剑和黄建强继续深入发动群众,反复做工作,强调以心换心,取得证据。他说:“这就好象是打仗,现在就是胶着状态,谁能坚持下去,谁就能取得胜利。现在,差的只是一个突破口,只要打开一个突破口,就会取得连续突破,进而取得胜利!”

突破口出现了。

就在一个小时之前,黄建强和秦志剑出现在林荫的办公室,两人的脸上都现出激动的神色。

黄建强先开的口:“局长,有赫刚的消息!”

当时,林荫只觉得心“砰”的一跳。一瞬间,他又回到了初来清水赴任的路上,回到了那个现场,似乎看到了那个凶恶的歹徒,那击向自己的黑手。从那以后他就消失了。后来才发现,他还牵涉本市很多案件,特别是近一个时期的调查摸底发现,本市的一些涉黑涉恶案件,都和他有关。有群众证明,伤害税务员的案件中,领头行凶的就是他。如果真的能抓住他,打黑除恶斗争就会出现重大转机。

黄建强出狱后,倾注巨大精力来经营这个案件。他分析,赫刚这个恶徒享乐惯了,不可能长期隐藏在穷乡僻壤,可他的素质又不太适应大城市生活。二军子逃跑后,他同样这样分析。因此,把追捕目标放在中小城市上。同时也对大军子进行秘密监视,发现他前几天去了一趟龙泉。经查,大军子在龙泉并没有什么业务往来,那么,去那里干什么呢?黄建强暗暗赶往龙泉,蹲了几天,暗中交了一个社会上的“朋友”。刚才,他接到了“朋友”的电话,说赫刚出现了。

只有公安内部人、甚至只有搞刑侦的人才知道,所谓的“朋友”意味着什么。林荫不能不追问一句:“信息可靠吗?”

黄建强说:“可靠,这个‘朋友’是当地刑警大队介绍给我的,交得很广,和当地一些黑恶势力有来往。我回来时,把赫刚的照片给了他。所以,他提供的情况应该是准确的!”

就这样,这台4500很快出现在去往龙泉的公路上。

路上,黄建强用他特有的不紧不慢的口吻介绍情况:“‘朋友’说,赫刚藏在龙城宾馆,他是今天下午在那里发现的,而龙城宾馆是一个叫张义元的人开办的。这个张义元很有钱,有人说他那义元的‘义’应该是数字那个‘亿’,听‘朋友’一说,也是黑白两道类的人物……”

林荫浮想联翩:龙泉离清水一千多里,赫刚却逃匿到这里,藏身到当地黑恶势力开办的宾馆,受到庇护。看来,这黑恶势力已经形成了跨区域结盟的趋势,如果再不打击,任其发展下去,简直不可收拾啊!

可是,打击,谈何容易?!

依林荫和秦志剑的本意,他们可以直取龙城宾馆。包括司机老孙一共五个人,还有擒拿能手高翔,抓一个赫刚应该不成问题。可黄建强指出,这个龙泉宾馆在当地受特殊保护,如果没有当地公安机关的支持,行动结果难料。因此,行前已经和龙泉公安局刑警大队取得了联系,请他们配合。只说抓一个人,没有谈具体任务。

赶到龙泉公安局,刑警大队张队长和几个弟兄正在等待。当听到他们要到龙泉宾馆抓人,张大队长为难起来:“这我可做不了主,得向领导请示。龙城宾馆是市里重点保护单位,不许公安民警上门检查!”

张队长给分管刑侦的副局长打了电话,副局长也不敢做主,又给局长打了电话,局长说还要请示市领导,可市领导这时候恐怕已经睡了,得等到明天早晨。林荫赶忙接过电话,声明身份后指出,如果这样,很可能走漏消息,使行动落空。局长考虑了一下终于同意了,但再三叮嘱要谨慎从事。张大队长这才敢于行动,叫了四五个弟兄,配合林荫等人前往龙城宾馆。

路上,黄建强又通过电话与那个“朋友”取得联系,“朋友”说,赫刚就住在四楼18号房间,还有一个面生的人和他在一起。现在什么情况说不准了,估计还在宾馆内。

两地刑警扑向龙城宾馆。

根据龙城公安局长小心行事的嘱咐,林荫和张大队长在路上商定,到宾馆后,先由秦志剑、黄建强和高翔以住宿为名进入宾馆,摸准情况,然后发出信号,龙泉刑警再冲进去协助。

秦志剑、黄建强和高翔进入宾馆。虽然已经午夜,接待处还有两位小姐在值班,大厅内还有一个保安在巡视着。秦志剑走向柜台登记,黄建强和高翔目光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情况。这时,一伙身强力壮的汉子从楼梯走下来。尽管都穿得有模有样,可在半夜里大吵大叫旁若无人的作派就令人反感。黄建强寻声望去,身子猛地一震,手臂使劲捅了一下秦志剑。

秦志剑扭过头来,一伙男人也走向接待处,双方打了照面,黄建强猛然大叫一声:“警察,不许动!”冲上前去。秦志剑和高翔也随之冲上。

对面汉子中有一个看清扑上的三人,大吃一惊,一边从身上拔出刀阻拦冲上的黄建强,一边想跑,另外几条汉子则拦住秦志剑和高翔,口中还大骂着:“妈的,哪儿来的,敢到龙泉来逞威风……警察,警察多个鸡巴了……”

双方展开搏斗。虽然这面人少,可高翔勇不可当,接连打倒几人。这时,林荫、张大队长也带人从外面冲入,很快将几条汉子控制住,将要抓的人戴上手铐。

可是,抓住的人不是赫刚,而是“老刀”。

黄建强气喘吁吁地扭着“老刀”说:“真是冤家路窄呀,没想到你落到我的手里……说,赫刚在哪儿!”

“老刀”也气喘吁吁,不服地挣扎着骂道:“妈的,算我倒霉,你们想抓住赫刚,没门儿……”

正在吵嚷,忽见一个穿着睡衣的中年男子从一个客房里走出来,到大厅里大声问:“他妈的咋回事……”

张大队长一见,急忙迎上去打招呼:“啊,张总,是我,受我们局长指派,配合外地兄弟到这里找一个人……”

没等说完,老刀在旁叫了起来:“张大哥,快救我……”

来人看了老刀一眼,眼睛一立张口就骂:“谁是你大哥,谁认识你老几呀!”对张大队长:“行了,人已经抓到了,快带走吧,你这可影响我们宾馆形象啊!”

张大队长看看林荫:“对不起张总,请您原谅了。他们是清水的弟兄,这位是公安局林局长,还有一个人我们得找一找。来时候,费局长告诉我,请您多帮忙!”

来人眼睛一瞪,同时瞥了林荫一眼:“不行,公安局长怎么了,公安局长管着你管不着我,你们有什么权力到我的宾馆来搜查?我已经给你们面子了,还想得寸进尺啊!”

林荫没说什么,秦志剑却忍耐不住要上前理论,被林荫拉住。从该人的口气中,林荫已经猜到了他是谁。这更证实了自己的想法,看来,大军子式的人物并不止清水才有。而这里不是清水,不是自己的辖区,对这公然的挑衅和蔑视,只能忍耐。

接着是又找局长,又找市长,好歹可以搜查了,可时机已经错过,一无所获。

可是,赫刚虽没抓到,抓住老刀也算收获。这小子也不是好饼,最起码参与了恐吓证人案件,还是伤害税务员的主要行为人。而且,来抓赫刚却抓住了他,这说明他和赫刚有联系。

将“老刀”带回龙泉公安局,黄建强找来“朋友”,让他暗中辨认,“朋友”说,他看到和赫刚在一起的正是此人。可是,“老刀”死猪不怕开水烫,说什么也不承认见过赫刚,直到天亮也没拿下一点口供。在一些重要场所搜查了一下,也没发现赫刚的踪影。林荫觉得再呆在龙泉己没有什么意义,就委托张大队长多注意,带着“老刀”返回清水。

回到清水已经下午一点多,几人胡乱对付一口,秦、黄、高就开始对“老刀”进一步深挖。林荫则回到办公室,想休息一下恢复精力。可上班铃声刚刚响过,牛明就风风火火闯上门兴师问罪,方方正正的小白脸透出青来,说话的口气也十分不客气。

“林局长,我还是不是刑侦副局长?为什么刑警大队的重大行动都避开我?我怎么了?如果怀疑我,可以把我抓起来审查呀?你有什么权力这么做……”

突然袭击,林荫一时不知咋回答才好,甚至在心里还产生几许内疚。

牛明说得是事实。林荫到任后,很快就看出他是什么货色,也知道了他和大军子的关系。所以,在涉及打黑除恶、特别是和大军子有关的案件上,都想方设法避开他。这样做非常难,因为他就主管刑侦,而“谁主管,谁负责”是个组织原则,有些案件不可能不让他知道。林荫在这方面伤了不少脑筋,很多时候都以成立专案组、自己担任专案组长的名义,使他少插手。牛明也不知是没意识到或是心里发虚,一直保持沉默。恰好这段时间铁峰镇发生一起诈骗一百七十多万元矿石的特大诈骗案,就他全力抓这起案件。一般说来,经侦案件有油水可沾,特别是这种巨额诈骗案件。所以,牛明好象也好象很满意,相安无事。想不到,今天突然找上门来。

恐怕,这和老刀被抓获有关。

见林荫没有马上回答,牛明好象抓住理了,声音也更大了:“我现在算看透了,咱们是怎么也尿不到一个壶里,可你不能这么整人,这可是违反组织原则的,我要向上级领导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