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荫和何大来舌战的时候。光华集团总部大楼大军子的办公室内,大军子也在和人谈话,不过所处的角色和心情完全不一样。大军子在对手下的一些头头们训话,心情十分放松快乐,而这种放松和快乐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品尝到了。他在宽敞豪华的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并不时发布指令,颐指气使,气派十足。

“再有两个多月就年底了,目前看,春天定的任务指标完成得不好,有的甚至一半都没有完成。这也不能完全怪你们,我也理解,因为有姓林的干扰。可现在情况不同了,要抓住时机,加大力度,该咋办咋办,一定要完成春天规定的任务指标。都听明白了吧!”

在座的还是当初那些头头们。此时,他们表情各异,有的兴奋,跃跃欲试,有的疑虑,窃窃私语,有的面呈难色,还有的不以为然。不过,多数人都懂规矩,有意见也不敢说,只有大秃子又站起来,公开发现不同意见:

“大哥,我可不敢保证能完成。这话开春时我就说过,你不愿意听,现在我还这么说。你不是不知道,姓林的来了之后,日子比从前难过多了。你说加大力度,怎么加大力度,还不得动手动脚?可弟兄们心没底呀,动手行,真要进去怎么办?大哥,清水这块地盘您还能不能震得住啊,你得给弟兄们个交代呀!”

口气很不恭敬,明显地含有怀疑甚至挑衅,大军了停住脚步,眼睛盯住大秃子:“什么意思?耳朵是聋了还是堵上了?我不是说了吗?姓林的干不了几天了,现在他自身难保,哪有心思对付你们,我说过了,该怎么办怎么办,不明白咋的?”

大秃子却不以为然地晃晃秃脑袋:“大哥,是你不明白俺们弟兄,我刚才说了,今年的任务指标连去年的一半还没完成,现在大半年过去,年底眼看就到,你让俺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咋完成?”

大军子眼睛盯住大秃子说:“咋的?大秃子你再说一遍?你以为我耳聋眼瞎吗?全市每天消耗多少啤酒我不知道吗?这一夏你就收入多少?告诉你,我给你算好帐了,你现在最少收入了一百七十万,想蒙我,胆子可不小啊!”

大秃子脸红了,可仍然不服,歪着脖子抗声道:“那又咋着?我也有一大摊子事业,有一帮子兄弟,他们也得养家糊口啊。再说了,这年头时兴改革,咱们有些规矩是不是也得改革改革了……别人我管不着,反正今年我是交不上二百万!”

这是公然挑衅。大军子眼睛盯着大秃子,嘿嘿冷笑起来:“好,好哇,看来你翅膀硬了,我真是震不住了,清水这块地皮应该交给你大秃子了?好,好小子,有出息,没辜负我的培养!”转向另外几人:“你们有没有这么想的,谁觉得翅膀硬了,用不着我了,就提出来,我保证不拦着,今后也少操一份心。有没有,象大秃子学习,当面说出来……”

在大军子目光下,再没人敢向大秃子那样站出来,反倒有人忙不迭地表忠心:“大哥,这哪儿跟哪儿啊,都是自己弟兄,我们一辈子也离不开大哥你,要是没有大哥,能有我们弟兄的今天吗?大秃子你喝多了吧,惹大哥生气……”

大秃子使劲儿哼声鼻子,使劲儿坐下了。

大军子也没再深究,而是对着几人大声道:“你们也都老大不小了,是不是应该懂点事了?谁都知道,团结就是力量。越是困难的时候,越要团结,要是不团结,谁还把咱放到眼里?我知道,你们现在心里都有点不托底儿,那就给你们交交底儿吧,姓林的眼前的处境你们都知道了,这只是刚开始,他肯定干不了几天了,清水的天下还是咱们的。现在你们的任务除了完成指标,还要到处放风,把姓林的事宣传出去,让清水的人都知道,这样,也有助于你们完成任务……我早就说过,事该办还得办,只是要注意一点,要讲究点策略,明白吗……”

大军子在教训别人的时候,也启发了自己:是的,事该办还得办,只是要讲究策略。这个时候,要不采取点非常手段,弄不好来个窝里反就麻烦了!

这么想的时候,他看了大秃子一眼。

会议结束后,他一个人留在办公室里,抄起那把东洋武士刀,把玩良久,最后拿起电话。

电话那头听完他的指示后,有些迟疑地回答说:“大哥,你发话就好使,不过,你刚开完会,这事一出,大伙肯定能猜到怎么回事……”

大军子对着电话恶狠狠地说:“对,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是怎么回事!”

大军子的会议结束,林荫同调查组的谈话也接近了尾声。林荫承认了向省财政厅送礼要钱的问题,也承认是自己主持召开的党委会并力主这样办的,愿意接受任何处分。对秦志剑报销手机传呼费和给实习民警发补助费的问题也全部揽到自己身上。可是,当何大来再次攻击秦志剑时,他再次言辞激烈的做了辩护:“他私自动用罚没款报销话费肯定是错误的,但他绝不是贪污,更不是为了自己……你们说,刑事警察这种职业需要不需要手机和传呼机,他们为了工作通话这笔钱应不应该报?我承认这样做违反财经规定,可我也希望上级领导理解我们基层警察的苦衷。我们到省财政厅请钱也是迫不得已,谁愿意那么做呀?可如果不这么干,就没有钱,没有钱就无法办案,要知道,我们刑警一年里几乎有半年熬夜工作,可从来没有领过半分补助啊……”

林荫情绪激动地讲述了弟兄们的苦处,讲了他们如何起早贪晚、夜以继日的工作,如何三年没领一分补助费,如何不能及时足额地领取工资,还特别介绍了严德才的情况。这一来,何大来再也说不出话了,毛主任则渐渐睁大了眼睛,嘴里下意识地说着:“这……还有这种事……原来警察这么不容易呀……怎么能这样啊,得解决呀,这不是逼着人犯错误吗……”那两个记录的年轻同志更是听得入了神,其中一人飞速地往记录本上记录着。

林荫结束讲话时,眼睛里已经有了泪水。他说:“组织上如何对待我个人,我没有一点想法,可是,我希望我和弟兄们能得到理解,我们实在太不容易了……而且,我希望调查组能加快工作效率,尽快结束调查,做出结论,以使我们全神贯注地开展工作!”

林荫住了口,屋子里一片寂静。片刻,毛主任开了口。他说:“林荫同志,你的话对我们的调查很有启发,使我们对公安民警有了更多的理解,你的要求也是合理的。请你放心,组织上一定会正确对待你们的问题的,希望你放下包袱,不要受到干扰,集中精力干好工作。另外,我觉得,你个人也可以就这些问题写一个材料,叫交代也好,叫说明也好,我们一并向地委汇报。你要相信,组织一定会对你负责,对清水市公安工作负责的!”

毛主任说完后才扭头问何大来还有什么事,何大来哼了声鼻子摇摇头,林荫就站起身来告辞,向外边走去。

外面,天色很暗,地上结了厚厚一层白霜,深灰色的苍穹还撒下雪花。寒意袭来,林荫裹紧了身上的风衣。他这时才意识到,已经秋去冬来,初冬的第一场雪来到了。

他步行着默默地走在回局的路上,大脑急剧地思考着。他意识到,调查组这种活动必将给清水公安局的工作带来极大的消极影响,甚至直接影响到全市的治安形势。在这种时候,大军子一伙一定会非常高兴,极有可能会惹出些事来,明天一定要安排一下,以防万一。

林荫想对了,只是行动晚了一步,因为,大军子的行动已经开始。

晚十一时许,大秃子从一家酒店走出来,在两个保镖的搀扶下走向自己的轿车。今天顶大军子几句,心里觉得挺痛快。妈的,现在看,他大军子也没啥了不得的,顶他就顶他了,能怎么着?团结,团结你妈个×呀,把我们弟兄的血汗钱都团结到你腰包里去了,出了事还是我们弟兄的,你闹个手脚干净,不就是仗着交了些当官的吗?今后我大秃子就不尿你这壶,能怎么着?我有钱,我自己也会交人,凭啥非听你的呢?这么想着,一边往车里钻还一边对保镖说着:“妈的,今后咱自己当自己的家,自己的钱自己花,谁也别想管着咱们!”

保镖应答着把大秃子扶进车内。车向前驶去,驶过繁华的闹市区,驶上了一条较为僻静的街道。

夜已深,这里行人寥寥,车辆稀少。大秃子的车正往前驶着,忽然发现前面出现一台轿车同向行驶,但驶得较慢。大秃子让保镖快点开过去,可自己的车往哪边开,对方就往哪边驶,大秃子气得直骂。突然,前面的车停住了,保镖没有准备,车头一下撞到前面的车尾上。大秃子大怒,命两个保镖:“下去看看,是谁,给我打……”

可是,他话刚说出半截就停住了,因为不知何时后边也驶来一辆轿车,紧紧地顶住他的车尾,使他前进不得,后退不能。同时,前车后车各下来三个人,手中都拿着黑黑的家伙,拉开车门,顶住了车里三人。

大秃子还没醒过来,对来人骂道:“妈的,你们要干啥,知道老子是谁吗……”

对方不跟他说话,两人对付一个,迅速将两个保镖控制住,分别押向前后车。同时,有两个陌生的面孔钻进这这台车里,一人开车,一人用枪逼住他。

这时候,前面的车闪开了,这台车可以开了,一直驶出市区,走了好半天,驶入一条荒僻无人的小路,在一座小山岗下停住了。

山岗下早就停着一台轿车。

大秃子被两条汉子从车上推下,对面的车里也走出两个身影。

大秃子认出两条身影是谁,一下了清醒了,浑身也哆嗦起来:“大……大哥,二……二哥,我……你们这是干啥呀……别吓唬大秃子了……”

两个人影走过来,四只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冷光。矮个儿的走上前“啪啪”一个耳光,然后骂道:“妈的,就凭你敢跟我们弟兄做对?是不是觉得我不在,没人管你了?!”

另一个高个儿的冷冷一笑:“大秃子,怎么熊了,你的本事呢?你不是要自立门户吗?那你就是老大了,好,我祝贺你,不过,你这老大只能到别的地方去当了!”

大秃子吓得话不成章了:“大哥……大哥,你可别跟……大秃子一般见,大秃子知错了,你饶大秃子一回吧……”

“饶你?”又是一声冷笑:“那不等于依了你吗?你让我改改规矩,跟你说吧,我的规矩永远不会改,尤其是背叛我的人,我绝不饶恕!”

说完,手一挥,回身向车中走去。大秃子知道已经无可挽回,身子猛地一窜向前扑去,戴着手铐的双手抓向面前的人,嘴里还骂着:“你们哥俩不得好死,我大秃子死了也要找你报仇……”

他喊到半截就停住了,手也慢慢松开,身子向地上瘫去。他的生命永远地终止了。

两个保镖也陪他一起去了。这是两个弟兄的办事风格: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第二天夜里,大军子又召开了会议。会上,他很认真地问:“大秃子哪儿去了?怎么没来开会?什么?见不着他了……妈的,不能把事儿耽误了。黄毛,你先把他那摊管起来吧,干得好,今后就交给你!”

黄毛高兴地答应下来。

最后,大军子又部署道:“世纪工程已经到了关键时候,而关键的关键是资金,既然市里有政策,把募捐的任务承包给咱们,就要充分利用好这个机会。在今后一段时间里,集中精力把这件事办好,加大力度,该咋办咋办,一定把钱收上来!”

第三天,秦志剑和黄建强他们发现,称霸酒类市场的大秃子不见了,取代他的是黄毛,立刻把情况向林荫做了汇报。

秦志剑说:“我们在皇朝大酒楼发展了一个耳目。他说,大秃子不久前曾和大军子发生过冲突。我怀疑,他是被除掉了!”

黄建强补充说:“而且,大秃子是个亡命徒,没爹没娘,也没有老婆,唯一的亲信就是两个保镖,其中一人兼司机,可这两个人也不见了,因此没人报案,没人指证。咱们想介入也没有理由,没有证据。”

林荫意识到,这可能是调查组来清水的后果,但无法说出来。他只能要求刑警大队加强监视,保持耐心,锲而不舍,多方挖掘线索,争取在这起案件上取得突破,进而获得打击清水黑社会犯罪的突破。

秦志剑和黄建强离开后,林荫思考了片刻,觉得有个问题该解决了,就给苗雨打了电话。不一会儿,她风一般刮出现在面前:“林局长,有什么指示!”

说话的时候,苗雨微笑着,目光直视着林荫,好象含有几分戏虐。林荫不知她心里想的什么,眼睛也不敢直视她,只是让她坐下,心里犯愁怎么开口。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已经传得满城风雨,可当事人却不知道,或者是最后一个知道。对苗雨来说肯定也是这样。该怎么对她说呢?林荫犹豫了片刻才开口:“苗雨,有个事征求一下你个人意见,想把你的工作调整一下吧,你在办公室虽然干得挺好,可还是政工科更适合你,更能发挥你的特长,可以为咱们局的宣传多做贡献!”

听了林荫的话,苗雨脸上闪过一丝愤怒,脸也红了一下,马上又换了一种戏虐和讽刺的笑容:“怎么,我一个未婚女子都没在乎,您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就承受不住了?你不是征求我意见吗?那好,我明确表态,不同意。凭什么让我去政工科,这样做,更给他们口实,既然我们没问题,为什么要避嫌。不,我就要在办公室工作,就要留在你身边,别人爱说什么就说什么……”

林荫这才知道,苗雨早已知道了这件事,想不到她真沉得住气。她的话说到他心里去了:如果真的为避嫌把她调到政工科,肯定会给人口实,反倒给人以有问题的感觉。

在林荫沉默的时候,苗雨继续说:“其实,你要避嫌,把我调到政工科是远远不够的,应该调离公安局,最好调离清水。其实,我舅舅已经准备这么干了。可我是一个独立的人,我有自己的行事准则,不会因为别人泼脏水而改变……”

林荫听出了问题:舅舅?从前也听她提过,他是谁呀?

苗雨好象猜到了林荫在想什么,紧接着就做了回答:“对了,我也不再对你保密,我舅舅就是洪市长。我不想让人们觉得我受他的庇护,他也不想让我这样做,所以,自我调清水来后,就一直保密,只有少数几个人才知道……”

原来如此。

怎么办吧?林荫为难起来。他看了一眼苗雨,心中生出一种特别的感情。说心里话,他对她确实有好感,很强烈的好感,他不愿意让她离开,希望她在自己身边工作,这使他感到温暖愉快。或许,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对她有了一种暧昧的感情,但他知道,自己绝不会越界的……可是,到底该怎么办呢……

苗雨看着林荫的有些尴尬的表情,心中暗暗发笑,觉得发现了他心灵中弱的一面。其实,她早就听到了那些风言风语,在恼怒的同时也有几分高兴,为这种传言,为自己能和他联系到一起而高兴,如果他真的对自己有那种感情该多好,可惜……

两个人都沉默起来,屋子里出现了一种微妙的气氛。可是,急促的电话铃没有使这种气氛保持多久。

电话是政经文保科魏科长打来的,他用一种惊慌的语调大声报告说:“林局长,不好了,出大事了……”

听了魏科长的报告,林荫吓了一大跳,美好的心境顿时不翼而飞。魏科长说:有好几百台出租车驶向市政府,好象要闹事,请示怎么办。

一般人以为,公安机关的主要职能就是打击犯罪,也就是常说的破案,其实不然,维护政治稳定才是公安机关的首要任务,这个任务甚至要比打击刑事犯罪还要重要,还要艰巨。近年来,一些地方群体事件日益增多,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游行、示威、请愿及集体上访等。因为这些事件往往是人民内部矛盾,无法采取强硬手段,弄不好,会产生难以预测的后果,所以无论是党委政府还是上级公安机关,都非常重视。公安部为避免激化矛盾,造成不良后果,曾三令五申基层公安机关不得轻易公开出面介入群体事件。但是,不介入不等于没责任和不管,要加强情报信息工作,及时发现事件苗头,反映给党委政府,掌握斗争的主动权,将其解决在萌芽状态。

为此,林荫听了魏科长的报告后首先问:“事前怎么一点信息没掌握?”

魏科长:“这……怎么掌握呀?政经文保科算我一共才五个人,一点儿经费没有,现在社会矛盾又这么多,哪里都需要掌握,别的不说,一个‘**’就够我忙的了,要二十四小时全天候控制,确保不发生进京进省事件,还哪有多余的精力……再说了,出租车闹事苗头我们早已发现,去年就反映到市委和市政府,他们就是不解决呀,我知道早晚要有这一天,这责任不在我们……”

“好了,别说责任不责任的了,他们是为什么闹起来的?”

魏科长说:“正在调查,有人说,好象是有两个出租车司机被打引起的,具体情况还不清楚!”

出租车司机被打?这是治安案件,为什么不找公安局,却去找市里?魏科长解释说:“我也奇怪呢,听说好象还有别的事,可能和世纪工程的捐款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