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刘能家的时候,张利正忙着拾掇,张利是环卫所的工人,上班时间是错开的。下午正好不当班,就在家里拾掇开了。这些请客吃饭的钱都是那些哥们儿凑的份子钱,她就出个力,再加上最近刘能提拔了,她心情好,觉得反正自己平时也要煮饭,也就乐得省一顿饭钱。

见了陈顺,张利头也不回,自顾自道:“顺子哪,你那市委办主任虽然算不上很大的官,可也是天天和那些大领导打交道的,今后可得多照顾一下你的这些兄弟。吴东东是老师,家境又好,教不教书都无所谓。倒是刘能,提不提拔可都是你们说了算,今后你就多劳点儿心,多看着点儿,多给他点儿机会,让他多帮帮你。啊。”

“呵呵,嫂子别说笑,我现在也是名不正言不顺……”陈顺有些尴尬,工作归工作,感情归感情,他不喜欢将公事私事混为一谈,但无论如何努力,公私还是互相纠缠着,无法分开,特别是在单位里,想要撇清楚,根本就是不可能。这几年下来,虽然极不情愿,他还是放弃了某些并不明确的界限的区分,就像那些接待的发票,领导让工作人员买的私人物品的钱,有时候根本就分不清是公的还是私的。这些账你要是真想算清楚啊,得,就像一股麻绳,越扭越乱,纠缠下去的结果是既扭转不了半分局面,还闹得自己被动,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又来了不是……张利,别老是将那些不着边的事挂在嘴上,我刚提,再提至少也得两年以后,你就别做梦了。老烦着陈顺,你不嫌寒碜,我都觉得寒碜。”刘能闻声从屋子里头钻了出来。

“什么两年?你没听说吗?网上到处都说了,在哪儿,哪个省来着,据说一个科员可是只用了三年时间就提到了副处。两年才许提?那不过是哄哄你们这些死脑筋的。”张利不服气地嘟囔着。

刘能心想,也不想想中国有几个这样综合条件都上乘的奇才!搞不定这里面有什么猫腻也说不准。心里想着,却懒得搭话,转而向陈顺道:“咦,不是还有一个吗?怎么没一起来?”

“钟佳要迟些才来。我找你有点儿事情,我们进书房说吧。”陈顺边说边拉了刘能就往他的小书房走。

听说要搞城市规划,刘能愣了愣:“我听李局长说过。黄市长前天上午找过李局长,也是说这事。”

“我知道。这次来,我只是想侧面了解一下,免得领导问起来,心里没谱。你就先给我说说李局长的思路吧。”

“是这样啊。”刘能点了点头,“我知道些大概,这儿有地图,我指给你看看。市长的意思是以开发新城区为主,你看,从驸马街往北一直延伸到城郊北村,就这一片。”

陈顺看了看,这一片地区北边尽头就是敬风山,现在,很多人都喜欢锻炼,晨练和晚练很是流行,到敬风山爬山的人也多了,人气蛮旺的,作为住宅区倒也合适,但若是将开发区建在这里,就显得有些欠妥。而且,这一带连着驸马街的一大片老宅,若是在这里开发,势必造成驸马街一带的古建筑被毁或受损,极不可取。

陈顺又看了看区域图,城郊东村一带虽然现在看起来是荒凉了些,但土地开阔,与国道相连,交通便利,而且听说省里打算在滨海兴建高速路,若从路线走向而言,经过那里的可能性也比较大,从长远角度和成效来看,应该比北边强。看来,只好想办法将领导的视线引到东边,只不过这样一来,势必要有更好的说明理由,方案也必须胜人一筹。

陈顺正自沉思着,屋门被猛地推开了。

“哟,大领导,什么事情这么忙啊?”门口一个一脸浓妆的女人斜倚着门框,正没好气地看着他们。

陈顺抬头一看,却是钟佳,看样子,她比上次见到的时候更夸张,一头火红的假发,一件粉红的薄纱长袖,下面是紫色的宽角长裤,远远看去,就像一朵艳丽的紫色夹竹桃。耳朵上还挂着两个圆形的大吊坠,倒像是街上的小太妹。毕竟是年轻人啊!

看到钟佳,陈顺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

“钟佳啊,怎么这么快就到了。”陈顺边打着招呼,边收起桌子上的资料,小声对刘能道:“这件事情,你就别请示李开了。”

刘能点点头,虽说他平时不拘小节,但官场上的一些微妙之处他还是有所耳闻。

回到客厅,看看手表,已过了六点半。陈顺道:“吴东东还没到吗?要不,我打电话催催?”正说着,门铃响了,咪咪急忙跑过去开门,陈顺担心她够不着,也跟了出去。

门开了,果然是吴东东,只见他一反往日的邋遢样,难得一身西装,头发也是抹了油的,打扮得相当整齐。陈顺狠狠擂了吴东东一拳头:“你小子,难得这么精神,不过迟到了,酒可还是照罚不误。”

吴东东嘻嘻一笑:“我今晚算好了要喝酒,你看,酒都带来了。还有……”吴东东往旁边一站,道:“来,我给你介绍一个人,我的女朋友于黎。”

陈顺道:“我说呢,最近怎么影子都没了,原来是有了女朋友……于黎?”陈顺愣了愣,可不,吴东东旁边站着的不正是于黎吗?

于黎身上穿着一套比较职业化的深色小西装,和上次去张家界的时候打扮完全不同,个子显得更修长,略显丰满的鹅蛋脸上,透着自然光泽的白里透红的肤色,出奇的养眼,看了就觉得舒服。

陈顺的心猛地**了一下,有点儿疼。

你!于黎呆愣愣地看着陈顺,她没想到,机场一别,一晃近两个月,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在此时此刻见到陈顺。

他们居然认识?吴东东见陈顺脸色有异,暗叫不妙,看样子,二人不仅认识,还有那么一点点暧昧。要知道,于黎至今为止,并没有要成为吴东东女朋友的打算,今晚的饭局,纯粹是因为今天她刚好到滨海市出差,而吴东东软磨硬泡半晌,实在推不过才来的。吴东东原本还想让她露露脸,炫耀一下,再让哥儿几个在旁边推波助澜,游说一番,好推进关系进一步深入,可看这样子……吴东东心道:这可不行,哥们儿再好,也没见待一辈子的。这老婆可是关系自己一辈子的事情,说什么也不能让。当下,眼珠子一转,推开陈顺,不由分说拉着于黎的手就进了屋子,对屋中众人高声介绍道:“来,来,来,我为大家介绍一个珍贵的客人,我的女朋友——于黎。怎么样,漂亮吧?”

见到陈顺的那一瞬间,于黎有些失神。但很快就稳住了,听到吴东东的介绍,有些不悦,但不想在他朋友面前给他难堪,于是有礼貌地朝众人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于是吴东东更加殷勤地为她逐个介绍:“这是最最可爱的咪咪,现年六岁。这是咪咪的爸爸刘能,市城管支队队长;这是咪咪的妈妈——张利,是我们滨海市最勤劳最可爱最值得尊重的环卫大嫂;这是钟佳,是……”吴东东迟疑了一下,他知道张利有意介绍钟佳给陈顺,但二人的进展似乎并不怎么顺利,想了想,咬咬牙,一横心介绍道:“电视台的主持人,也是陈顺的女朋友;对了,这是陈顺,大名鼎鼎的市委办主任。虽说是暂代,但也和正的没什么区别。不过在我们这儿,他可什么都不是。”说完,拉着于黎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将买来的酒撂在桌子上,道:“张利,开饭了,开饭了,来,咪咪,坐在阿姨旁边。”他知道于黎喜欢小孩子,便安排她坐在于黎旁边,自己则一屁股坐在了于黎和陈顺中间。

咪咪似乎也很喜欢于黎,早黏到了于黎身边:“阿姨,您长得可真漂亮!”

“哟,咪咪,这么小就开始拍马屁啦!人家吴叔叔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你小鬼是什么意思啊?姐姐来了这么多次,也没听你说姐姐漂亮过。”钟佳撅起嘴。

咪咪也不高兴了,附在于黎耳边小声嘀咕道:“那个姐姐不漂亮,像电影里的巫婆。还是阿姨漂亮。”

于黎听了,哭笑不得,怕被钟佳听见了,又生事端,不好说别的,只轻轻拧了拧咪咪的脸蛋。

“这么大了,还跟孩子一般见识。”张利拍了拍钟佳的肩膀,暗示道:“开饭了,开饭了。”

一见饭菜上桌,钟佳便将双手往陈顺手臂一挽,脑袋往陈顺肩膀一靠,撒娇道:“我要吃牛排,给我夹嘛。”

陈顺愣了愣,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于黎,见她装做没看见,正一心一意逗着咪咪,有些失望,只好道:“好,乐意为女士效劳。”说着,夹了一大块牛排放进她的碗里。

钟佳见此情形,大为得意,吃过牛排,便用沾了油汁的双手,刮陈顺的脸,陈顺一时没防备,鼻子被刮了个正着,油腻腻的,顿时大为尴尬,抬眼见于黎,见她错愕了一下,只是咧了咧嘴就又恢复了平静,心里道:这回,她铁定要误会了。不过,误会又有什么打紧呢?她现在已经是吴东东的女朋友了,想到这里,不觉有些黯然,默默用纸巾擦去鼻子上的油汁,道:“钟佳,你就不能学学人家于黎吗?吃饭呢,别跟个小孩子似的。”

“哟,看样子,于黎小姐晚上可是热门人物。我说吴东东啊,你这个宝贝,可得看好了,要是被别人看上了,只怕就没你的份儿了。”原本对于黎就心存戒心的钟佳顿时阴阳怪气起来。

陈顺斜了她一眼,看看手表,晚上一顿饭吃了一个小时,在往常,说说笑笑,不过就是一刹那的事情,但在今晚却感觉分外长,让陈顺如坐针毡,就在这漫长的一小时里,他留意着于黎的一举一动,感觉她始终在微笑着和咪咪逗笑,而对吴东东的殷勤也只是很有距离地接受,心知她和吴东东的关系并不像东东所说的那么亲密,但即便他们之间没有特殊关系,吴东东已在众人面前公开,并大有将于黎占为己有之势,这样一来,自己若是从中插上一脚,多年的兄弟感情只怕从此恩断义绝,这样的结果只会让自己从此多一份愧疚,想到这里,不觉郁闷,再加上一晚上,钟佳始终不甘心被于黎比下去,一直叽叽喳喳的,吴东东毫不示弱,时不时冲钟佳冷嘲热讽,心里不痛快,不知不觉竟喝起了闷酒。

刘能见陈顺不作声,有心要活跃气氛,就道:“今天于黎第一次来,算是新媳妇上门,头一遭,我就说一个笑话助助兴。说着就站起身来,绘声绘色地说开了。说的是一个傻子女婿上丈母娘家做头年女婿,妻子怕他到时候不懂规矩,出了丑,让人笑话,就在他脚上绑了一根线,自己动一下,意思是让他吃上一口,刚开始,傻女婿在老婆的指挥下,一箸一箸地夹着,众人一看,都说这女婿傻,不傻啊,这么斯文。吃了几碗菜,一只鸡跑到桌子底下,脚缠住了线,拼命挣扎,傻女婿以为是老婆拖的线,就拼命吃,一箸接一箸,夹了又夹,甚至把整碗菜都往嘴里倒,同桌的亲戚朋友都笑了,说:‘姑爷,慢点吃,后面还有菜。’他说:‘还慢慢吃?下面线路来得紧。’众人朝桌子底下一看,一个个哈哈大笑。”

刘能边讲述边示范,动作夸张,咪咪笑得前俯后仰,众人也都呵呵地乐。

钟佳看了看吴东东,道:“晚上这边没鸡,难怪你这么不紧不慢。不像平常,嘴巴跟簸箕似的,将满桌子菜都扫进去了。”

吴东东原本是个损主,因为于黎在场,不敢放肆,见钟佳这会儿比自己还损,瞪了她一眼,嘟囔了一句什么,大家都没听清,钟佳看着他的嘴形,倒是明白了,感情他在骂自己八婆呢。想要反唇相讥,忽然发觉陈顺一点动静都没有,扭头一看,见他仿若无人般端着一杯酒,独自抿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正要发话让陈顺帮助自己,刘能先一步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