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苗莲芬一个人在家,坐在沙发上,还在琢磨江小洋,心里一会儿别扭,一会儿闷得慌,情绪稳定不下来。她想,这样心神不宁,还不如这就去江小洋家转转,没准会有什么意外收获呢,于是就往江小洋家打了电话,之后穿上衣服,拎着一袋子河螃蟹,出了家门。

河螃蟹是一个县长在她吃饭前送来的,满满一篓子,个个是圆跻,少说也有二十多斤。

徐徐的夏夜风,吹在身上暖融融的,苗莲芬走上青年大街,望着一盏盏明亮的路灯,火龙似蜿蜒在夜幕里。马路上跑着的小车,明显比前几年多起来,而且车的款式和颜色也让人眼花缭乱,心里禁不住热流翻滚,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她想,把上江市打扮成现在这个模样,自己付出的心血还少吗?

江小洋家离苗莲芬家并不远,若不是苗莲芬在路上浮想联翩,她今天走下这段路,说什么也用不了十分钟,五分钟就足够了。

江小洋和她爱人在家,屋子里的温度被柜式空调机控制在二十三度左右,空气里弥漫着空气清洁剂的味道。

刚刚送来的,都还活着,拿一些过来给你们尝个鲜。苗莲芬把袋子递给江小洋,江小洋回手又把袋子交到丈夫手里。

义东,你是昨天回来的吧?苗莲芬问,换了拖鞋。

义东是江小洋的丈夫,姓刘,在市林业局管病虫害防治这一路工作,是个正科级干部,平时性格蔫巴,话也不多,像是心里常年压着几件愁事。几天前,他陪他们局长去了大都县。

刘义东回答道,是昨天回来的,苗市长。说完就进了厨房。

来到客厅落座,苗莲芬四下看着说,小洋,我也就是有小半年没过来,你这屋子就又变样了。

江小洋笑道,姐,也没动什么,就是换了几样家具。

看你这里,还像个家,看我那里,怎么看怎么像个旅馆。苗莲芬说,脸上堆满了苦笑。

你和姐夫都是大忙人。江小洋抻了一下衣襟。

苗莲芬的爱人在开发区管委会当主任,平时很少回家,夫妻生活过得总是有一搭无一搭,感情上的冷漠,随着岁月和年龄的增加而增长。至于说爱人在外面的日子过得是否精彩,苗莲芬没闲工夫也没心情去搜集这方面的信息,某年某月,倒是爱人醉酒后的一句话,让她把自家的事算是看透亮了,那次她爱人迷迷糊糊地说,男人心不花,女人都回家;女人没青春,男人情不真!

姐,你喝点什么?江小洋问,茶?咖啡?还是别的什么?

来点凉爽的吧。苗莲芬说。

义东,你给姐拿一听冰茶来!江小洋大声说。

很快,刘义东就拿来两听冰茶,放到圆形茶几上,然后闷声不响坐进了双人沙发,佝偻着腰,一只手托着下巴。

江小洋打开一听冰茶,递到苗莲芬手上。

苗莲芬接过来,但没有马上喝,因为她身上的某根神经这时敏感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具体说是一个此刻不在此地的男人的气味,她机灵了一下,鼻翼也扩张开了。她难为情地瞟了江小洋一眼,埋怨自己又在神经过敏,在办公室那会儿,觉得从余启值身上闻到江小洋的气味,现在感觉在江小洋身上又闻到了余启值的气息。为了掩饰失常的心理,苗莲芬一口气喝了半听冰茶。

远去的一个历史人物,近日的一则时事新闻,两个女人的四片红唇在记忆与现实之间蠕动着。她们聊天的内容,很少触及饮食、服装、柴米油盐,生儿育女这一类女性比较擅长拨弄的话题。也难怪,她们一个关心政治,一个热衷生意,且都干出了一定名堂,她们在一起的时候,自然不会找那些婆婆妈妈的话题磨牙床。尽管这是在家里,可她们的本能,还是要把她们的大脑支出这个家。

后来,江小洋主动把话题过渡到了移交上。

苗莲芬说,这么大的事,过去我可是没经历过,有压力呀!

江小洋捏着手说,大家一起使劲,还愁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再说姐的能力,我心里还能没个数?

苗莲芬道,上江市,毕竟是余书记当家,我只是个配角。

我看余书记这个人,还是通情达理的,不像是那种独揽大权的人。江小洋说,再说了,他都什么岁数了,还有什么奔头?得罪姐,他图什么?我看这个账,他能算过来。

江小洋觉得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表姐就能领悟到她要表达的那层意思了。

苗莲芬看了江小洋一眼,感觉表妹的话,说得很硬气,也很过瘾,心里就不再敲小鼓了,表妹和余启值的关系,看来真是说不清道不白。

心里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一旦清晰了,苗莲芬猛然间悟得,不管表妹跟余启值如何,她在暗中帮自己使劲,自己就不能无动于衷。人各有志,今后她的事,就让她自己去料理吧,犯不着再为她东操心,西操心,甚至是瞎操心。人家怎么了,人家手里没有权,可人家有本事支配权力,有能力在关键时刻向你显示亲情的魅力,人家比你苗莲芬差了什么呢?

在此,苗莲芬不得不承认,说到家,女人关心女人,一半是因为嫉妒和攀比心理作祟,一半是想展现自己显赫的社会地位和生存实力,女人与女人之间,不存在平等这个前提,女人之间的动机,只有征服与被征服!

再就是吃醋和算计是女人们之间,永远也做不完的一场人生游戏!

现在苗莲芬心里也仅仅是为江小洋的丈夫刘义东不得劲了。不过她也明白,自己为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实在是做不了什么。认命吧,命数就是这个样,谁能有办法?人在家里的角色,是人在本性上最真实的体现,本性把你定为家庭弱者,那么你也就很难在社会上成为一个强者!家庭是通向社会的一块跳板,而且这块跳板往往只容一个人无数次起跳,直到跳出名堂,或是损坏这块跳板。而另一个人,却只能是充当维修工的角色。

总之,夫妻之间有无默契,默契程度如何,都是由性格和能力来决定的。

强者不可能与强者沟通,弱者不可能与弱者交流!

阴阳平衡的家庭,如今是越来越少见了,这并非是婚姻中的人怎么着了,而是这个时代在时时淘汰这样的门户。想想看,时下那些没有奇闻轶事,没有五颜六色,没有喊叫笑骂,没有暴力倾向的家庭,你就是再美满,再幸福,又有多少人去关注,去在乎呢?现在家庭新闻的聚焦点是要靠家庭成员花心出走、生活糜烂、良心丧失、败家败国、名誉扫地,或是精神崩溃来支撑!

一晃,两张女人嘴,就把一个钟头打发过去了,苗莲芬说时间不早了,回去还得忙点事。

江小洋让表姐等等,起身离开客厅,取来一个纸盒子。

姐,送你一双皮凉鞋。江小洋打开盒子。

这是一双前后都有跟的棕色凉鞋,跟不是尖尖的那种,形状酷似一朵倒置的小喇叭花,鞋面上扎着无数个小圆孔,鞋跟与鞋面之间,留有一拳的空白,一根纤细的鞋带,柔软而精致,点缀出这双鞋的富贵之气。

就我这脚,哪配穿这么好看的鞋。苗莲芬嘴上说,可手还是伸了过去。

纯羊皮,意大利货。江小洋说,姐,你试试。

苗莲芬和江小洋都穿三十七号的鞋,早年苗莲芬送过江小洋一双黑色皮鞋。

苗莲芬的右脚,眨眼间就被羊皮凉鞋包装洋气了,她前后看着。

江小洋说,嘿,好看!姐你穿,比我穿有样,我脚面低,撑不起来。说罢弓着腰,围着苗莲芬转了一圈。

你还真别说,人家意大利的东西,看着就是顺眼,穿着也舒服。说着,苗莲芬把另一只鞋也穿到了脚上,轻轻跺了一下,嗨,这官当的,身上都没多少女人味了。

江小洋一脸笑道,姐好歹打扮一下,就能从女人堆里跳出来,气质在那摆着呢,这可不是谁都能比的。

行了吧,就我这半沙漠,半干旱的身子,还能留住气质?哪像你,要身段有身段,有风度有风度,还会穿衣服。苗莲芬喋喋不休。

姐你是忙,不像我,有那份闲心。江小洋帮着苗莲芬找辙。

唉,不行喽,岁数不让你美,再怎么往身上花钱也买不回年轻。说到这,苗莲芬忍不住的目光,又在两个棕色脚面上溜了一遍,然后一扭脸问,义东,你说我穿这双鞋去上班是不是有点那个,就是张扬了?

刘义东过来,看了几眼,干巴巴地笑道,还行,苗市长。

江小洋斜视了丈夫一眼,无可奈何地撇了一下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