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依嘉汗蒸馆,在垂仁路东头,紧挨着怡天广场。
此时四楼南座VIP包房内,空无一人,嵌挂在四壁墙上的托玛琳石的热度已经加上去了,汗蒸房内的温度达到了六十多度。
这时一个男服务生,把满脸狐疑的刘义东,引进南座VIP包房边上的一个更衣室。更衣室里,已经换上了专用衣服的余启值正在喝茶。
哎呀义东,我算计着,你也是该来了。余启值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来伸出双手迎向刘义东。
服务生退出去,把门带上。
余书记。刘义东表情拘泥。
余启值松开握手的手说,来来来,义东,先坐下来喝点茶再换衣服。
不知道余书记找我来……有什么事?刘义东坐下就问。
余启值笑道,不急不急,稍后咱们边汗蒸边聊,晚上你不是没事嘛,正好我今晚也有空。
刘义东是在下午四点多钟,接到余启值的邀请电话,当时就吃了一惊,心说余启值请人汗蒸,怎么请到了自己头上?最让他心里东倒西歪的还是余启值强调晚上出来汗蒸这件事,一定不要告诉他爱人江小洋,说是要跟他谈的事与江小洋有关。
要不咱们这就过去蒸蒸?余启值说。
刘义东显得有些木纳,过去他从没进过汗蒸馆,不知道蒸蒸的程序该从哪里开始,瞧着余启值直咽唾沫。
余启值就笑笑,一指那边一个打开的荐衣柜说,义东啊,把柜子里的衣服拿出来换上,再把你脱下来的衣服装进去就可以了。瞧见没,好了就像我这样。
余启值今天见一面刘义东是注定的事,因为在自己未来命运走向这个天大的事上,已无选择的他必须冒险,背水一战。但在哪里见,余启值没少动心思,毕竟今天见刘义东的意义重大,要谈的话题一旦泄露出去,他整个人也就身败名裂了,这也就是说,他们见面的地点必须可靠安全,而且还要考虑谈话时,刘义东身上不能暗藏录音笔录音机之类的东西。思来想去,君依嘉汗蒸馆就从余启值脑子里浮出来,余启值觉得汗蒸馆比较合适,到时刘义东必须换衣服,而在他换衣服时,只要自己的眼睛辛苦点,盯紧了,想必他也就不会把自己担心的那些东西带进汗蒸房。
这工夫刘义东就换好了衣服,类似睡衣那样了褂子和裤子,纯白色,而且是全新的,从包装袋里取出来的。
余启值提醒道,手机什么的,不能带进去,汗蒸房里气温高,电器容易爆炸。
刘义东说,手机在柜子里呢,余书记。
尽管余启值的目光已经确认刘义东没有往两个口袋里装半根头发,但他这时还是本能地瞟了一眼刘义东身上那两个空空的口袋。
一见汗蒸房,刘义东就给扑面而来的热气裹住了,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一圈一尺来高、本色木质的阶台,有两个人身那么宽,可坐可躺,北面墙角那儿立着一台饮水机。
余启值接了两杯凉水,其中一杯递给了刘义东。
余启值说,蒸起来出汗多,先喝点水补充一下。
刘义东接过杯子,来时挂在脸上的惶惑,现在变成了不安的忐忑。
坐下来闲扯了几句,余启值就把话题切到了正题上。
义东,近来你有没有发觉小洋她有反常的地方?余启值盯着他的脸问。
刘义东大睁着眼睛,看着余启值,摇了摇头。
嗯……这样吧,义东。余启值一副摊牌的样子说,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就直跟你说了吧。
刘义东不敢看余启值的脸,额头上的汗珠子掉下来,身上一阵阵发痒。
余启值苦笑道,至于说我跟你家小洋的事,你怕是早就知道了,可我今天不跟你谈这个事,我今天要跟你说的事,远比男女问题严重一百倍一千倍。义东,小洋在东能帐目等一系列交易上的问题,捅出来可就不是一个双规能打住的问题,而是要掉脑袋的大问题,我不管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是,过去东能一桩桩一件件走私案件,这几天里有可能浮出水面,现在总经理毕庆明,副总经理郭田已经出逃了,小洋究竟是怎么盘算的,我现在还不大清楚。另外我再告诉你,我在东能这个泥潭里,陷得也不浅,露出头来,难逃一劫,所以说到时我和小洋的下场,今天不用我多说,你也会明白。
刘义东听得脸色惨白,眼神直瞪瞪的,像是正在面对一个饥饿的食肉动物。
余启值往下说,江小洋脚下已经无路可走了。义东,我的意思是,无论是她挨枪子儿,还是出逃,你们的夫妻日子,都算是过到头了。其实我也知道,这些年里,你始终是活在这个女人的阴影下,没有自我,没有男尊,窝窝囊囊,忍气吞声地打发日子。你是个男人,你为什么要这样依附她呢?仅仅是因为她比你有社会地位?比你有钱?比你会交际?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好办,趁她现在还没有出逃,我给你一个摆脱压制,跳出苦海,重新设计未来命运的机会,顺便我这条老命也沾你一点光。
刘义东万万没有料到,一个市委书记,居然会跟自己说出这样让人心惊肉跳的话来,这些话要是出自一个黑社会老大的嘴里还差不多。刘义东身上的血,忽一下子就涌到了头顶,冲得他眼前的东西晃晃悠悠。
余启值决定废了江小洋的动机是在今天中午形成的。
上午,余启值与江小洋通过话不久,江小洋就把电话打回来了,说她此时正在单位里,刚与毕总通过话,毕总在珠海谈生意呢,过两天就回来。接下来用温柔的口气劝他别对什么事都过敏,要是有什么坏消息,她还能装哑巴?让余启值好好工作,不要再胡乱猜想了。
这样一来,余启值就觉得,没有必要再在电话里跟这个女人废话了。放下电话后,他把思路整理了一下,坚信东能肯定是要完蛋了,江小洋现在有可能被毕庆明蒙在鼓里,让毕庆明当边脚料甩了;再就是江小洋什么都知道了,她现在的角色,可能已经转换成了毕郭二人下一个阴谋的帮凶,为了掩人耳目,她现在故意不离开上江,拿身体制造平安无事的假相,意图无非是想先稳住自己,然后再在适当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想到这里,余启值就被一股冲顶的忿恨,撞击得脑袋要爆炸,脸也因此扭曲起来,眼睛里杀气腾腾。他对自己说,不管她是否背叛了自己,事到如今也只能有她无我,有我无她了,想要不在这个女人身上出事,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摧毁这个女人的神经系统,颠覆她的记忆功能,只有做到这个程度,她的大脑才会远离这个世界,自己才有可能逢凶化吉。
余启值锁上办公室门,从银灰色铁皮保险柜里拿出一个黄色的小塑料瓶,看上去像是药瓶,可是上面光溜溜,什么说明文字也没有。他眼神直愣愣地看着手里的小瓶子,一点一点攥起拳头,脸上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过了很久,他扬起头,盯着对面墙上的世界地图,脸上的冷笑渐渐退去,板结的皱纹也都缓缓地打开了,深深叹了一口气,流露出一种无奈的表情。后来他打开拳头,目光再次落到黄色的小塑料瓶上,看着看着就闭上了眼睛。此时此刻,余启值在为自己没有勇气亲自下手而悲哀。到了这个份上,他才意识到,原来江小洋这个女人,并不是一个商业味十足的婊子,原来她在自己心里,还占据着一席之地。于是他就想到了江小洋的丈夫刘义东,他认为在某些问题上,性情软弱的人,比性情有棱角的人更有利用价值,如果能用刘义东的手铲除江小洋,那将是上策中的上策,要比自己下手保险多了,而且还不容易留下后遗症……
现在,余启值又从另一个角度攻击刘义东的心,他说,义东啊,不是我心狠手辣,而是人不为已,天诛地灭!我都这个岁数了,还能抽几天烟?喝几杯茶?可就是这样,我也要挣扎,一天半天也不放弃,而且,还要活出质量。至于说你,那就更应该抓住眼前的机遇,重新开始自由生活。义东,我索性跟你明说了吧,今天约你来这里,是打算跟你做笔交易。
刘义东瞳孔放大,身体哆嗦起来。
余启值从上衣口袋里,摸出那个黄色小塑料瓶,放到刘义东身边,目光在刘义东身上转了半天,然后往前探了一下头,低声道,这里面装的是散魂粉,服用一小勺,就足以让一个健康的人丧失一切记忆,变成一个无忧无虑的植物人。
刘义东盯着黄色小塑料瓶,眼神儿啪一声就炸了,身子抖动得更厉害了。
余启值接着说,我想我的意思,你都明白了。义东,你要是合作,我一次性给你两百万,你看如何?
如置身在恐怖世界,刘义东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瘫痪了,连抬起头的那点劲都找不到了。
那我就咬咬牙,再加一百万!余启值低声道,头又往前伸了一下,脑门与刘义东脸之间,差不多只有两拳的距离了。
刘义东的头,本能地斜了一下,两只手按在阶台上,声音颤抖着问,余书记,你是让我把她……你难道……不能……不能……自己做吗?
余启值意识到,他的心被撬动了,有机可乘了,于是挺直了身子,盯着刘义东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义东,我再给你加十万美元?
刘义东没有表态,眼睛紧闭着。
那好!余启值用力一点头,把黄色小塑料瓶又往刘义东身边推推,豁出去的神态说,义东,我再为你未来的好日子做些贡献。我和小洋在省城的梨花苑,还一套高档住宅,事成之后,我把那套房子也送给你,钱财双规(归)。义东,你想想,就凭这些东西,你以后找个好女人还用发愁吗?义东,过了这个村,可就没了哪个店,你掂量掂量吧。你和小洋,这一次注定要鸡飞蛋,而现在的问题是到时你们俩谁是鸡?谁是蛋?我觉得你此时还有能力和时间去选择鸡或是蛋。这时已是大汗淋漓的余启值,端起杯子,喝了几大口。
早给汗水打湿了衣服的刘义东,这时也下意识捧起杯子,但却没有往嘴边送。
三百万人民币,十万美元,外加一套省城的高档商品房,义东,你没有理由不拿这些东西去寻找你的新生活。到时如果不愿在上江露面,你可以走,远走高飞。余启值比划着说。
余书记,难道你就不怕我……把这件事说出去?刘义东镇静了一些,放下手里的杯子,抹了抹额头上的热汗。
余启值道,义东,我要是不信任你,就不会把你约出来了。也用手背除去额头上的一层汗珠,继续说,还有,如果东能的事能挽回,如果小洋她真值得你拥有,那我也就不说这些了,可是我觉得一切都晚了,义东。
刘义东喝口水,胆怯地问,余书记,我要是不同意,今天是不是连这个门都走不出去?
余启值盯着他反问,你说呢?
刘义东没吭声,望着身边的小塑料瓶,目光久久不动。
余启值评估刘义东内心搏击走向的目光,定格在了刘义东灰暗的脸上。
……
刘义东神魂颠倒地回到家,江小洋这时还没回来,问孩子,孩子说不知道。过了十点钟,江小洋才回来。
江小洋换过衣服,走进客厅,坐进沙发,刘义东这才开口,小洋,问你件事。
江小洋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不屑一顾说,什么事?
你们东能……刘义东嗓子眼一堵,问不下去了。
江小洋脸色一变,眼珠子转了几下,身子靠过来,抚摸着刘义东的脸,笑咪咪说,怎么了义东,吞吞吐吐的,今晚哪个请你了?
嗯……一个朋友。刘义东说。
说什么了吗?江小洋问。
刘义东躲开她的目光说,没,没说什么。
不会吧?江小洋用肩头撞了他一下。
刘义东心里,咚地响了一声,身子往旁边斜了一下,他对爱人的这个挑逗动作显得极不适应,就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正人君子,在歌厅里躲闪扑上来卖弄姿色的小姐。
江小洋格格格笑起来,身子靠到了沙发背上。
刘义东身上一阵**,起身去了卫生间,魂不守舍地解过小手后,居然就忘了把那个东西再收回去,晃晃悠悠地出了卫生间。
你缺心眼呀你!江小洋说,看了一眼刘义东的裤裆,脸色冷冷的。
刘义东停下来,低头处理好那个让江小洋厌烦的东西,什么也没说就走进了卧室。
江小洋戳在那儿,失神地望着刘义东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