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文生早早地吃了早饭,去邀长林一块到红砖厂去干活,他觉得人家一天给自己开那么多工钱,不早点去给人家干活,实在对不住人家。

万万没有料到,金大奎带着八个从外地请来干活的汉子早就来了,他们正在清理砖场,准备将砖窑烧好的红砖运出来,盘罗镇供销社基建队等着要红砖修房子。

没有看见周富贵在红砖厂,文生和长林都不由松了口气,心想第一天来红砖厂做活,就迟到,周富贵肯定不高兴的。两人走过去,问金大奎:“大奎叔,我们干什么活?”

金大奎瞅了文生和长林一眼,说:“这么瘦不拉几的样子,三根筋挑着一个脑壳,也想吃窑上这碗饭!” “你们能吃这碗饭,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吃这碗饭?”长林不服气地说。

红砖窑很大,椭圆形,分砖堂和火堂。

“看你嘴巴咬得断铁钉,不出两天,我就要你累得喊爹喊娘!”

文生不想和他争这些,说:“我们干什么活?”

“出砖窑,人家等着要红砖砌房子。”金大奎说着前面走了。八个年轻汉子加上文生和长林,也只得急急地跟着金大奎进了红砖窑。

红砖窑很大,椭圆形,分砖堂和火堂。砖堂一次可以装八万块砖坯。火堂是专门烧柴禾用的。烧红砖技术性很强,要掌握好火候。一般人烧出的红砖不牢实,卖不到好价钱,就赚不了多少钱。据说周富贵是跟一个安化过来的烧窑师傅学的技术,他烧出的红砖呈猪肝色,敲起来当当地响,牢实得像石头,方圆百里都有名气,就不愁没人买。人们说,他烧一窑红砖少说也要净赚两万。

文生和长林钻进砖窑,一股灼人的热气扑面而来,烤得浑身火辣辣的,难受极了。但他们不敢吭声。他们看见那些汉子们都只穿一条短裤,上身打着赤膊,任由汗水像滚豆子一样从身上滚下来。他们也就学着大人们的样子,强忍着热气的蒸烤,把红砖从窑顶上取下来,码成堆,再双手抱在胸口,往外面砖坪里运。红砖烫肚皮,文生和长林迫不及待地将红砖码在坪里,勾头看见自己的肚皮已经被烫得红红的。这时金大奎也抱着红砖出了砖窑,问他们:“你们一次搬了多少块砖?”

“10块。”文生说。

金大奎口气冷冷地说:“你看我搬了多少?”

文生瞅了一眼他手中抱着的红砖,20块,再看别的人,同样也是20块。

“你们一次也要给我搬运20块。”金大奎说。

文生和长林没有做声,钻进砖窑,码了20块红砖,抱在胸口,由于人矮小,胳膊短,上面的红砖齐了额壳,挡住了眼睛,看不见前面的路,况且20块红砖有六七十斤重,文生和长林没有办法搬动,两人咬着牙才走了两步,就摔倒了。旁边一个中年汉子见了,说:“你们这么大点年纪,也想和我们做一样的活呀,千万霸不得蛮,搬得动几块,就搬几块。别累坏了身子骨。”

金大奎这时运了一回红砖回来,说:“才开始来红砖厂做活,就学会消极怠工呀,我搬运两回,你们才搬运一回,工钱开多少,你们自己给我算算看。”

文生和长林吓得连忙码了14块红砖,抱在胸口就往砖场上跑。

这样进进出出地从砖窑搬运了十几次红砖到砖场,文生和长林已经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了,他们首先脱掉了被汗水渗湿的衣衫,后来,又脱掉了长裤,跟大人们一样,就只剩下一条短裤衩了。这个时候,他们觉得站在火毒的太阳下面,要比在砖窑里面凉爽得多。每次,他们搬运红砖从砖窑里出来,总是要在砖场上磨蹭一会儿,透一口气。砖场空****的,没有阴凉的地方可以歇气,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中挂着一颗火球一般的太阳。可是,他们觉得太阳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热气蒸人的砖窑,每次来到砖窑门前的时候,两人就憋足一股劲,冲进去,麻麻利利将红砖放好,两手抱住,再从砖窑里冲出来。

连流出来的汗水都是滚烫的,从脸上,从脖子上,从背脊上流淌下来,将短裤衩渗湿,然后又在脚脖子上聚成一条一条小溪,再流进塑料凉鞋里面,与凉鞋里面的尘土混合在一起,变得十分的滑腻起来,走一脚,滑一脚,格外地难受。两人就把凉鞋脱了,打一双赤脚。只是,地上也是滚烫的,他们就像玩猴儿把戏的猴子一般,走一脚,跳一脚。这时他们才真正感受到,红砖厂的活儿不是一般人能做得下来的,红砖厂的钱不是容易挣的。他们真想打退堂鼓不干了,还是去砍柴禾卖,挣的钱虽是没有这里多,也累,但砍柴禾自由,实在累得不行了,就坐在地上歇一会儿,实在扛不动了,就少扛一些。这里不行,金大奎是周富贵请来带工的,又是他的表侄子,他的工带得好,工效高,他的工钱也就多。他一双眼睛总是鼓鼓地盯着他们,红砖运少了,他要骂人,走慢了,他也要骂人,不小心摔了跤,自己吃苦不说,他还要过来看看摔断了红砖没有。摔断了红砖,要算成钱,从工钱里面扣下来赔偿损失。那个金大奎,还不时地取笑他们的样子像个小丑,十几块红砖抱在胸,一副呲牙咧嘴痛苦不堪的模样。他们心里憋着气,可他们毕竟是初中毕业生,他们会算帐,砍柴禾一天才挣4块多钱,这里一天挣7块5,一天差不多抵得砍两天柴禾,一个暑假60天,要多挣两百多块钱,对于贫困人家,这不是个小数目,抵得文生的母亲喂养半头猪,卖三百多斤粮。文生看了一眼和他们一块出砖窑的大人们,他们浑身同样地落满了黑色的窑灰,汗水流淌,在脸上和身上流出了无数条黑色的水沟沟,像一条条艰难爬行的蚯蚓。文生心想,尽管他们体强力壮,他们也一样地累得不行,一样地热得不行。只是由于他们是大人,不把这种累,这种苦流露在脸上罢了,他们只是把这种累,这种苦,全都深深地埋在心底,不愿流露出来。他们也许和自己一样,急着需要钱用,或是老母亲病了,或是要添置农具,购买农药化肥。也许,更多的是给他们的孩子挣学费。再过个多月,他们的孩子也都要上学了,有的上小学,有的上初中,有的也许和自己一样,初中毕业了,要读高中,上中专。要说他们和自己有什么不同,他们的手掌和脚板不过多了一层厚茧罢了。

文生悄悄地对长林说:“咬咬牙,坚持下去,我们累,他们同样也累。”

长林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火球一般的太阳快要爬上头顶的时候,金大奎对大伙说:“歇口气吧。”

文生和长林听见金大奎叫他们歇气,迫不及待地丢下手中的红砖,没命地往红砖厂外面的小溪跑去。小溪从大山里流出来,三五丈宽,水潭也不深,溪水凉嗖嗖的。两人到溪边,就往水潭里扑。

一个40多岁的汉子感叹地说:“你们真不简单,许多大人都不敢来红砖厂做活,吃不下这号苦,你们却敢。”

文生见有人夸奖他们,心里很高兴,说:“活儿的确是不轻松,但是咬咬牙,不也挺过来了么!”

长林说:“累是累,隔会邑下水潭泡一阵,也就不累了。”“才做得半天活,就吹起牛皮来了,三天下来,我叫你们趴在地上哭都没有好腔。”金大奎一旁说。

文生和长林都有些恨金大奎,觉得他像是周富贵的走狗,为了要大家多给周富贵做活,自己多得奖金,恨不得在人们后面拿根鞭子抽打,就不愿意理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