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从王座上把三个红色金色相间的绣花坐垫扔到了通向王座的大理石台阶上。

“你们在那儿坐舒服些吧,”她说道,“我非常想和你们聊聊,听你们讲讲你们的那个奇妙的国家,讲讲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等等。不过我每天早上必须审案子。多烦人的事,不是吗?你们在自己的国家也审案子吗?”

“不,”西里尔说道,“至少,当然我们尽量……,但不是这样公开地审,只在私下里审。”

“哦,是的,”王后说,“我自己倒是会非常愿意在私下里审案,处理起来容易得多。可是对公开审案也必须加以考虑。审案是很难的事情,即便你受到的教育就是为了审案的。”

“我们不审案子,但是我们要练习指法,简和我,”安西娅说道,“每天二十分钟。简直太可怕了。”

“什么是指法?”王后问,“什么是简?”

“简是我妹妹,一个城门卫兵的妻子正在照看她。指法是音乐。”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乐器,”王后说。“你们唱歌吗?”

“哦,唱的。我们可以用不同的声部唱,”安西娅说道。

“这可是不可思议,”王后说,“唱歌之前,你们每个人要被分成多少个声部?”

“我们根本不分的,”罗伯特赶紧说到,“要是被分开了,我们就唱不了了。我们以后表演给你看。”

“你们是要表演的。现在,像好孩子一样安静地坐着,听我审案。人们对我审案的方式从来都是大加赞美的。我是不是不应当这样说?听起来这么自高自大。但是我对你们说没关系,亲爱的。不知怎地,我觉得好像认识你们已经很长时间了。”

王后在自己的王座上坐好,朝侍从做了个手势。孩子们坐在王座台阶上的坐垫上窃窃私语。他们认为她非常漂亮,非常和善,不过或许有一点轻浮。

第一个来请求主持公道的人是一个女人,她的哥哥拿走了父亲留给她的钱。哥哥则说是叔叔把钱拿走了。他们说来说去的,孩子们感到很无聊。这时,王后突然拍了一下手,说道:

“把两个男的都关进监牢,直到有一个承认另一个是无辜的。”

“可是假如他们两个都拿了呢?”西里尔忍不住插嘴说道。

“那监牢就是他们最好的地方,”王后说。

“可是假如两个人都没拿呢。”

“那是不可能的,”王后说,“除非是有人做了,否则事情就不会发生。你不要插嘴。”

接下来的是个女人,流着眼泪,面纱破了,头上沾了灰,至少安西娅是这么认为的,但那可能只不过是路上的尘土。她抱怨说她的丈夫被关在监牢里。

“因为什么?”王后说。

“他们说是因为说陛下您的坏话,”女人说,“可其实不是这么回事。有人嫉恨他。就是这么回事。”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说我的坏话?”王后说道。

“没有人会这么干的,”女人简单地说道,“只要他们曾经见过您那美丽的面孔。”

“把他放了,”王后面带微笑地说。“下一个。”

下一个案子涉及一个男孩,他偷了一只狐狸。“就像那个斯巴达男孩一样,”罗伯特小声说。可是王后裁决说任何人都不能出于任何原因拥有一只狐狸,更不要说是偷了。而且,她也不相信巴比伦有狐狸。不管怎样,她从未见到过狐狸。所以,男孩被释放了。

人们为了各种各样的琐事来见王后,什么家庭不和啊,什么邻里纠纷啊等等,从两兄弟为遗产分割而大打出手,到一个女人的不诚实和不友好的行为,因为她在去年新年的时候借了一口做饭锅,至今尚未归还。

王后对一切事情的判决的确是非常果断。终于,她突然拍了一下手,很大声地说道:

“今天的接见到此为止了。”

大家都说道:“祝王后万寿无疆!”,然后出去了。

审案大厅里只剩下了孩子们和巴比伦王后以及她的宫廷女侍。

“好啦!”王后常常地舒了一口气,说道。“结束了!就算给我奇迹的王冠,我也不会再审一件案子了!现在去花园吧,我们要好好地、舒舒服服地长谈一次。”

她带领他们穿过常常的狭窄走廊,孩子们也不知怎地觉得走廊的墙壁非常非常厚。他们走进一个花园。这里有密集种植的灌木,格子架上面爬着玫瑰花,形成宜人的阴影,这的确是正需要的,因为太阳已经很热了,就像英国8月份的海滩上空的太阳一样。

奴隶们把坐垫铺在低矮的大理石露台上,一个脸上很光滑的大块头男人用镶嵌着绿宝石的金杯送上冷饮。他从王后的杯子里喝了一小口,然后才把杯子递给王后。

“那是个讨厌的恶作剧,”罗伯特小声说道,因为伦敦的喷泉式公用饮水器都配有漂亮、闪光的金属杯子,是用链子栓住的,而他被认真地告诫说,在没有冲洗杯子之前,千万不能用这杯子喝水。

王后听到了他的话。

“完全不是,”她说,“利蒂-玛度克是个非常干净的人。再说,必须得有什么人来当品尝人,因为毒药的关系。”

“毒药”这个词让孩子们毛骨悚然,不过所有的杯子都由利蒂-玛度克试过了,所以他们感到很安全。饮料很好喝,非常凉爽,味道像柠檬水,又有点像一便士一份的冰激凌。

“你们都退下,”王后说。身穿多褶、多彩、带有穗状毛边的漂亮连衣裙的宫廷女侍慢慢地鱼贯而出,只剩下孩子们和王后在一起。

“好了,”她说道,“把你们的一切都讲给我听。”

他们相互望望。

“你说吧,鲍勃,”西里尔说。

“不,安西娅说吧,”罗伯特说。

“不,还是你说吧,西里尔,”安西娅说道。“你不记得你把我们的事讲给印度女王听时,她是多么高兴吗?”

西里尔咕哝着说那倒没什么,而且的确是如此,因为他在向拉尼讲述凤凰和地毯时,只不过是在实话实说,只需照实说就行了。可是现在,要讲出一个令人信服的故事,而又不提及护身符,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护身符当然是不能提及的,而且也不能承认他们其实是住在伦敦,比他们现在说话的这个时间晚了大约二千五百年。

西里尔只好求助于萨米亚德和它那使愿望成真的神奇法力的故事,这是孩子们以前从未向任何人讲述过的。西里尔很惊奇地发现,在伦敦使他们就此保持沉默的那个符咒在这里不灵验了。“这和我们是在过去有关系,我想,”他自言自语道。

“这太有意思了,”王后说,“我们必须请这个萨米亚德出席今晚的宴会。它的表演将是所有节目中最受欢迎的之一。它在哪儿?”

安西娅说他们也不知道,并说明了为什么他们会不知道。

“哦,这很简单嘛,”王后说。听到她这样说,每个人都深深地松了口气。“利蒂-玛度克会跑步到城门去的,看看你们的妹妹是和哪个卫兵一起回家的。”

“或许他……”安西娅的声音在发抖,“或许他……如果他现在去,会不会影响他吃饭什么的?”

“他当然要现在去。不管在什么时候,只要有口饭吃,他都可以认为自己是很幸运的,”王后由衷地说道。

“我能够送一封信吗?”西里尔一面说,一面抽出一本红皮帐簿,一便士一本的那种,然后在口袋里找铅笔头,他知道是把它放在哪个口袋里了。

“我一定得把我的抄写员叫来。”

“啊,我可以写得很好,多谢,”西里尔说。他找到了铅笔,舔了甜笔尖,他甚至还得把木头咬下去一点,因为笔尖太钝了。

“哇,你是个顶顶聪明的孩子!”王后。“让我来看你写!”

西里尔在帐簿的一页上写,那是粗糙、起毛的纸张,小毛毛伸了出来,要是用钢笔的话,就会刺进笔尖里去的,这种纸规定是用于记帐的。

“你来这里之前要把它仔细藏好,”他写道,“不要提到它,毁掉这封信。一切都顺利。王后招待得很好。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多么奇怪的字符啊,多么奇怪的平整表面!”王后说。“你写了些什么?”

“我写道,”西里尔谨慎地答道,“你招待得很好,……像……像过节一样,她不用害怕,应当马上来。”

利蒂-玛度克已经进来了,西里尔在写信时,他一直站在那里等着,那双巴比伦人眼睛几乎要从他的巴比伦人脑袋上掉出来了。他现在略带勉强地接过信。

“哦,王后万岁!这是一个符咒吗?”他胆怯地问。“是一个强大的符咒吗,最伟大的夫人?”

“是的,”罗伯特出人意料地说道,“它是一个符咒,但是在你把它交给简之前,它不会伤害任何人的。然后,她就会把它销毁,这样它就不能伤害任何人了。它是最最强大的!像……像薄荷一样强大!”他突然打住了。

“我不知道这个神,”利蒂-玛度克胆怯地鞠躬说道。

“她收到后就会把它撕碎的,”罗伯特说,“那样就把这符咒给终结掉了。你现在去用不着害怕。”

利蒂-玛度克去了,似乎仍旧是半信半疑的。然后,王后开始对帐簿和铅笔头毫不掩饰地大加赞美,使得西里尔觉得他不能不把它们作为礼物送给她。王后高兴地翻着帐簿。

“多么神奇的东西啊!”她说道。“你就是用这样的字体来做出符咒吗?给我做一个符咒吧!”她放低声音悄悄地说:“你知道你们自己的遥远国家的伟人名字吗?”

“知道很多呢!”西里尔说。他匆匆地写下了一些名字,有阿尔弗雷德大帝[17]、莎士比亚、纳尔逊[18]、戈登[19]、比肯斯菲尔德伯爵[20]、鲁迪亚德·吉卜林先生[21]和舍洛克·福尔摩斯。据安西娅后来说,王后是“屏住呼吸”看他写的。

她把帐簿拿起来,虔诚地藏进自己长袍的鲜艳的褶层里。

“你们以后要教我念这些伟大的名字,”她说,“还有他们的大臣们的名字,也许伟大的尼斯罗克[22]神也是他们中间的一个吧?”

“我不这样认为,”西里尔说到。“坎贝尔·班纳曼先生是首相,而伯恩斯先生是大臣,肯特伯雷大主教也是,我想,但是我不能肯定,帕克博士也是一个,我知道,还有……”

“别还有了,”王后一面说,一面用手堵住耳朵。“所有那些伟大的名字,把我的头都搞晕了。你们以后在教我吧,因为,你们现在既然已经来了,当然就得在我们这里好好地、长时间地参观参观了,对吧?现在告诉我,不过算了,你们这么聪明了,把我累死了。此外,我肯定你们想让我告诉你们什么事情,对吧?”

“不错,”安西娅说道。“我想知道国王怎么会去……”

“对不起,可是你应当说‘国王,祝他万寿无疆,’”,王后和颜悦色地说。

“请你原谅,”安西娅赶紧说,“国王,祝他万寿无疆,怎么会去迎娶他的第14位妻子了呢?我想即便是青须公[23]也没有这么多妻子。再说了,他不管怎样还没有杀掉你。”

王后看上去困惑不解。

“她的意思是,”罗伯特解释道,“英国国王只有一个妻子——至少,亨利五世有七个或八个,但不是同时。”

“在我们国家里,”王后鄙夷地说道,“一个国王如果只有一个妻子,就来一天都统治不下去。没有人会尊重他,而且也理当如此。”

“这么说,那另外的十三个全都活着?”安西娅问道。

“当然活着,都是些可怜的、卑鄙的家伙!我当然和她们没有来往。我是王后,她们只不过是妻子。”

“我明白了,”安西娅喘着气说道。

“不过,我亲爱的,”王后继续说,“这最后一个妻子可是惹了一大堆麻烦!你们从没有惹麻烦!这件事太好笑了。我们想娶一位埃及公主。国王,祝他万寿无疆,已经从大多数重要国家各娶了一位妻子,想娶一位埃及的,来完成他的收藏。好了,当然,首先,我们送了好多的黄金,作为礼物。埃及国王回赠了几匹马,很少,他小气得要命!他说,虽然他非常喜欢那些黄金,但是他们真正缺少的是天青石。所以,我们当然给他送去了一些。但是,等到他开始用黄金来太阳神寺庙房顶的横梁时,他的黄金却远远不够用的。所以,我们又送去了一些。就这样过了好几年。你们瞧,去一趟就要花至少六个月时间。最后,我们向他的女儿求婚。”

“是啊,然后呢?”安西娅说道,她想听到这故事里有关公主的那部分。

“好了,然后,”王后,“等他从我们这里得到了他所能得到的一切,而只回赠了最小气的礼品之后,他写信来说,他对于能够结盟感到非常荣耀,只是很不幸的是他连一个女儿也没有,但是他希望很快就能够生一个出来。如果是这样,她肯定会被保留给巴比伦国王的!”

“好一个骗局!”西里尔说。

“可不是吗?所以,我们就说,他的妹妹也可以,然后,又送去了更多礼物,跑了更多的路。而现在,这个烦人的黑头发家伙终于要来了,国王,祝他万寿无疆,已经去了七天了,到卡尔基米什去接她。他是乘着他最好的马车去的,车上镶着天青石和黄金,车轮是镀金的,轮毂上嵌有玛瑙。照我看来是太隆重了。她今晚就要到了,将有一个盛大宴会来庆祝她的达赖。她当然不会出席。她要洗澡啊、涂油啊,等等诸如此类的事情。我们总是要把我们的外国新娘非常仔细的清洁干净。这要用二到三个礼拜。现在是午餐时间了,你们和我一起吃饭,因为我看得出你们都是出身名门。”

她带他们走进一个黑暗、荫凉的大厅,地上放着许多垫子。他们在垫子上坐下来,有人把矮桌搬来,很漂亮的桌子,是用装在金架上的光滑的蓝色石头做的。桌子上面摆放着金盘子,但是没有刀叉和匙子,孩子们以为王后会叫人送上来,可是没有。她就是用手来吃。第一道菜是一大盘全拌在一起的煮玉米、肉和葡萄干,融化的脂肪流得满盘子上都是。孩子们发现,学着她的样子吃,而又要保持我们已习惯于认为是良好的餐桌礼仪,实在是很困难的事情。然后是炖温柏、糖汁枣子、很稠的黄奶油。这是一顿在菲茨罗伊街难得吃到的午餐。

饭后,大家都睡着了,甚至连孩子们也在内。

王后一惊,醒了过来。

“天哪!”她叫道,“我们睡了多长时间啊!我必须赶紧去换衣服参加宴会。我的时间不多了。”

“利蒂-玛度克还没有把我们的妹妹和萨米亚德带回来吗?”安西娅问道。

“我完全忘记问了。抱歉,”王后说,“当然,除非是在审案子的时候,否则我不发话,他们不会为她通报的。我想她正在外面等着呢。我去看看。”

过了一会儿,利蒂-玛度克进来了。

“对不起,”他说,“我没能找到你们的妹妹。和她在一起的装在篮子里的那个野兽咬了卫兵的孩子,你们的妹妹和那野兽就出去找你们了。警方说他们有线索。几个星期后我们就会有她的消息,毫无疑问。”他鞠了个躬,退了出去。

在女王更衣时,简、萨米亚德和护身符这三样东西的丢失所造成的惊骇使孩子们有了谈话的话题。我不会说出他们的谈话内容的,那太令人沮丧了。每个人都把自己说的话翻过来倒过去地重复。讨论的结果是每个人都责怪其他两个让简离开。你知道那种谈话是什么样子的,对吧?最后,西里尔说道:

“不管怎样,她是和萨米亚德在一起,所以她没事。萨米亚德也会非常小心地照看它自己的。我们不像是有任何危险。咱们还是振作精神,去享受宴会的乐趣吧。”

他们的确享受了宴会的乐趣。他们美美地洗了个澡,很舒服,接着全身都被涂上厚厚的油,包括头发,这可是最最不舒服的了。然后,他们重新穿好衣服,被带去见了极为和蔼可亲的国王。宴会持续了很长时间,有各种各样的好东西吃,每个人似乎都吃了喝了很多。大家都躺在垫子和长椅上,女士在一边,男士在另一边。等到吃完了之后,每个女士都走到一个男士身旁坐下,他似乎是她的情人或者丈夫,因为他们彼此非常亲密。宫廷的服装里编入了金线,非常鲜艳、漂亮。

房间的中央是被留空的,让各种人上来表演,有变戏法的、有玩杂耍的、有舞蛇的,对这最后一种节目安西娅一点都不喜欢。

天黑之后,点起了火炬。浸过油的杉木片在高高的柱子顶上的铜盘里熊熊燃烧。

接着是一个跳舞的,她几乎都没怎么跳,只是摆出各种姿势来。她身上几乎没有穿什么衣服,而且一点都漂亮。孩子们被她给烦死了,可是所有其他的人都很高兴,包括国王在内。

“对着尼姆罗德的胡子起誓!”他叫道,“想要什么只管说吧,姑娘,你会得到的!”

“我什么都不要,”跳舞的说道,“能够有幸使国王,祝他万寿无疆,高兴对我来说就是足够的奖赏了。”

国王被这谦虚而明智的回答乐坏了,从自己脖子上摘下金项链,送给了她。

“哇!”西里尔说道,被如此贵重的礼物吓坏了。

“这没什么,”王后小声说道,“那根本就不是他最好的项链。我们总是有一大堆廉价的珠宝首饰来用于这些场合。好了,你们答应过给我们唱点什么的。需要我的乐师来给你们伴奏吗?”

“不用,谢谢你,”安西娅赶快说道。乐师们一直在断断续续地演奏着,他们的音乐使安西娅想起了她和其他人在11月5日组成的乐队,乐器有廉价的喇叭、六孔哨、茶盘、钳子、警用声响器和玩具鼓。他们当时演奏得可欢了。

可是,当别人演奏出这同样的音乐时,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安西娅现在明白了,当时父亲要他们停止那种使人发狂的喧闹并非是真的无情和不通情理的。

“咱们唱什么?”西里尔问道。

“《甜而低》?”安西娅提议。

“太柔和了,我提议唱《谁会跑过沙丘》。好,一、二、三。”

“啊,谁会这么自由地跑过沙丘,

啊,谁会与我骑马同行,

啊,谁会来跟随着我

去赢得风华正茂的新娘?

她的父亲已将门锁住,

她的母亲把钥匙藏好,

但是门闩又怎么能够

把我的真爱与我分开。”

唱女低音的简不在场,而罗伯特也不像歌中唱的那位小姐的母亲一样,他从来就不能“把钥匙藏好”。可是,即便是这样,这首歌也和他们当中的任何人迄今所听到过的任何歌曲完全不同,因而使得巴比伦王宫陷于最狂热的兴奋之中。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国王喊道,“对着我的胡子起誓,这种野蛮音乐是个新玩意。再唱一遍!”

于是他们唱道:

“暮色灰暗中我看见她的闺房,

那里已是戒备森严,

天刚破晓时我看见她的闺房,

那里不再有人守卫。

侍从们都已入梦乡,

因此无人能够看到,

我的爱人和我之间,

彼此交换美好问候。”

刚一唱完,喝彩的呼喊声就响成一片,国王还不满足,直到他们把自己的全部合唱歌曲(他们只会三首)都唱了两遍,最后以齐唱《哈莱克男儿》结束。然后,国王站了起来,他身穿王袍,头戴又高又窄的王冠。他叫道:

“对着尼斯罗克神的鸟嘴起誓,来自日不落之国的陌生人啊,想要什么只管说吧!”

“我们应当说已经够荣幸的了,就像刚才那个舞女说的那样,”安西娅小声地说道。

“不,咱们来要求得到‘它’,”罗伯特说。

“不,不行,我肯定我说的才合乎礼貌,”安西娅说道。可是,罗伯特已经被音乐、燃烧的火把、喝彩声和眼前的机会激动得忘乎所以了,别人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就大声说道:

“把那半个护身符给我们吧,那上面有乌尔·赫考·塞彻的名字,”他说,又加上一句事后想起来的话,“啊,国王,祝您万寿无疆。”

他一说出那个伟大的名字,圆柱大厅的人都趴到了地上,一动不动。只有王后蜷缩在垫子中间,用双手捂住了头,而国王则笔直地站着,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尊国王的石雕像。不过这只持续了片刻功夫。然后,他的大嗓门就大声喊道:

“卫兵,抓住他们!”

八个士兵立刻跳了过来,似乎是从天而降。他们身披闪亮的嵌金盔甲,穿着红色和白色束腰外衣,形象威武,令人心惊。

“不虔诚的遭天谴的家伙!”国王叫道。“把他们投入地牢!我们明天想办法让他们开口。毫无疑问,他们会告诉我们到那里去找‘它’那丢失的半个。”

一道深红色和白色的穿盔带甲、披金镶银的钢铁墙壁把孩子们围在中间,押着他们穿过大厅的许多柱子匆匆离去。他们一边走,一边听见朝臣们惊恐万状的大叫。

“你这回是捅漏子了,”西里尔极度忿忿地说。

“哦,会好的,一定会没事的,从来都没事,”安西娅绝望地说。

他们看不见在往哪里走,因为卫兵把他们围得太紧了,不过他们脚下的地面最初还是光滑的大理石,后来变得粗糙了,好像石头一样,然后又变成了松散的土壤和沙子,他们感觉到了夜晚的空气。然后又是石头,是向下延伸的台阶。

“我相信这次我们真的是在朝城堡护城河下面最深的地牢走去,”西里尔说。

真的是这样。可至少那不是在一条护城河下面,而是在幼发拉底河[24]下面,这同样糟糕,如果不是更糟的话。这是个令人最难受的地方,黑暗,非常非常潮湿,而且弥漫着一种奇怪的发霉的气味,好像是牡蛎壳。这里有一支火把,也就是说,一根长杆上顶着一个铜制的盘子,里面有浸过油的木头在燃烧。凭借火把的光亮,孩子们看见墙是绿色的,细细的水流从墙上往下淌,从屋顶往下滴。地上有些东西,看上去像是蝾螈。在黑暗的角落里,有些发亮的爬行物体,动作迟缓,笨拙,令人毛骨悚然。

罗伯特的心一直掉到了他那双非常结实的靴子里。安西娅和西里尔各自都在同内心的不快作斗争,这种不快是我们所有人的一部分,有时被称作“怨天尤人”,而两人都胜利了。他们没有一个人对罗伯特说:“这都是你干的好事。”(两人尽量连想都不去想它。)安西娅原本还想加上一句:“我告诉过你的。”但她成功地克制住了自己。

“亵渎神灵和不虔诚,”队长对狱卒说,“国王大喜期间要把他们先关起来。我想他明天要那他们寻开心的!他会挠他们的痒痒!”

“可怜的小家伙们,”狱卒说道。

“啊,是的,”队长说,“我自己也有孩子。但是让家庭情绪妨碍公务可不行啊。晚安。”

红色和白色着装的穿盔带甲、披金镶银的士兵们踏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狱卒手里拿了一大串钥匙,站在那里怜悯地看着孩子们。他摇了两次头,出去了。

“拿出勇气!”安西娅说道。“我知道会没事的。这其实只不过是一个梦,你们知道。一定是!我就不信时间只是思维的什么东西。这是梦,我们肯定会平安无事地醒来的。”

“哼,”西里尔说没好气地说。罗伯特突然说道:

“都是我的错。如果真的是彻底完了,请不要因此而怨恨我。告诉爸爸……哦,我忘了。”

他忘了的是他爸爸离开他有三千五百英里和五千多年。

“好吧,鲍勃,老伙计。”西里尔说道。安西娅抓住罗伯特的手,捏了捏。

这时,狱卒回来了,拿来了一盘硬梆梆粗粮饼子,与宫里的奶油果汁枣子盛宴完全不同。他还拿来一壶水。

“给,”他说。

“哦,非常感谢你。你真好了,”安西娅说道兴奋地说道。

“睡吧,”狱卒指着墙角的一堆稻草说。“明天很快就会到的。”

“噢,亲爱的狱卒先生,”安西娅说,“他们明天会把我们怎么样呢?”

“他们会设法要你们招供的,”狱卒冷酷地说道。“我的建议是,如果你们没有什么可招供的,就瞎编一些。然后,他们可能会把你们卖给北方的国家。他们是真正的野蛮人。晚安。”

“晚安,”三个颤抖的声音说道,声音的主人徒劳地想保持镇定。然后,他出去了,三个孩子本单独留在了潮湿、阴暗的地牢里。

“我知道这光亮不会持续很久的,”西里尔望着闪烁的火盆说道。

“你们说,我们没有护身符的时候念那个名字会不会有用呢?”安西娅提议道。

“我想是没用的。不过我们可以试试。”

于是他们就试了。但是潮湿的地牢依然是一片寂静。

“王后说的那个名字是什么?”西里尔突然说道。

“尼斯贝斯……内斯比特……什么的?你们知道,伟大名字的奴隶?”

“等等,”罗伯特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它。努斯罗克……尼斯罗克……尼斯罗克,就是这个。”

接下来,安西娅振作起来,她全部的肌肉都绷紧了,连大脑和灵魂的肌肉(如果你能够这样说的话)也都绷紧了。

“乌尔·赫考·塞彻,”她用热烈的声音说道。“啊,尼斯罗克,伟人们的仆人啊,来帮助我们吧!”

一阵期待的静寂之后,稻草所在的角落里闪出一道蓝色的寒光,在光亮中,他们看见一个奇怪、可怕的形体朝他们走来。我不会去试图描述这个形体的,因为图画中有它当时的准确模样,同巴比伦人雕刻在石头上的样子完全一样,所以你现在可以在我们自己的大英博物馆中看到它。我直说一句:它有鹰的翅膀、鹰的脑袋、人的身体。

它朝他们走过来,身体强壮,说不出的恐怖。

“啊,走开,”安西娅叫道,但是西里尔却喊道:“不,留下来!”

那个生物犹豫不决,然后在地牢潮湿的地上向着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说吧,”它说道,声音很刺耳,好像生了锈的大钥匙在锁头里面转动。“伟人们的仆人就是你们的仆人。你们呼叫尼斯罗克这个名字,有什么需要呢?”

“我们想回家,”罗伯特说。

“不,不是,”安西娅叫道,“我们想到简那里去。”

尼斯罗克抬起它巨大的胳膊,指着地牢的墙壁。在他指着的时候,那墙壁就消失了,取代潮湿、绿色的石墙面的是一间明亮的房间,到处都挂着绣有金色荷花的红丝绸,摆放着带有垫子的卧榻,还有用擦亮的钢制成的大镜子。王后在房间里,而在她面前的一个红色枕头上坐着萨米亚德,由于生气和不满,身上的毛都竖起来了。在一张蓝色罩子的卧榻上躺着熟睡的简。

“往前走吧,不要害怕,”尼斯罗克说。“还有什么是伟大名字的仆人能够为说出那个名字的人们去做的呢?”

“没有,啊,没了,”西里尔说。“现在好了。太谢谢你了。”

“你是个可爱的人,”安西娅叫道,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啊,谢谢你,谢谢你。但是现在你走把!”

她抓住了那那个生物的手,这冰凉、坚硬的手在她的手里好像一只石手一样。

“往前走把,”尼斯罗克说。他们走过去。

“啊,天哪,”当他们站在王后面前时,她说道。“你们怎么到这里来的?我就知道你们有法力。我本打算早上第一件事就是把你们放出来,如果我能够溜开的话。但是,感谢大衮[25],你们自己出来了。你们必须逃走。我来叫醒我的大女侍,她会去把利蒂-玛度克叫来,让他放你们从后面出去……”

“千万不要叫醒任何人,”安西娅说道,“除了简之外,我来叫醒她。”

她用力摇晃简。简慢慢地醒了过来。

“其实,利蒂-玛度克好几个钟头以前就把他们带来了,”王后说道,“但是我是想让萨米亚德在短时间内只属于我。你们会原谅这小小的普通骗术吧?这是巴比伦人性格的一部分,你们不知道吗?不过我不想你们出任何事情。还是让我来叫醒个人吧。”

“不,不,不要,”安西娅极为认真地说道。她认为自己很了解巴比伦人被叫醒以后会是什么样子。“我们可以利用我们自己的法力离开。你对国王说这不是那狱卒的错。是尼斯罗克。”

“尼斯罗克!”王后重复说道,“你们真的是魔法师。”

简坐了起来,糊里糊涂地眨着眼睛。

“把它举起来,念咒语,”西里尔叫道。他抓起萨米亚德,而萨米亚德本能地咬了他一口,但只是很轻很轻地。

“那面是东?”简问道。

“在我身后,”王后说,“干什么?”

“乌尔·赫考·塞彻,”简睡意朦胧地说道,举起了护身符。

他们全都在菲茨罗伊街300号的客厅里。

“简,”西里尔非常镇定地叫道,“去给萨米亚德把那一盘沙子拿下来。”

简去了。

“喂!”趁她的靴子声在楼梯上渐渐远去,他赶紧说到,“咱们不要告诉她地牢那些事情。那样只会吓着她的,她就再也不想去其它任何地方了。”

“很对!”西里尔说,但是安西娅觉得即便是为了救自己的命,她也不会吐一个字的。

“你们怎么这么快就想回来了?”简说道,她端着那盘沙子回来了。“巴比伦好玩极了,我认为!我喜欢得不得了。”

“哦,是的,”西里尔漫不经心地说。“当然很好玩,但是我觉得我们待在那里的时间够长的了。妈妈总是说人不应当滥用别人的好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