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一群人又坐到屋檐下看雨。

对于婆婆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来说,生活便是这般枯燥的,他们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便只好日日枯坐,回忆往昔。

难得祁鹤安也并不觉得无聊,反而很乐意听婆婆絮叨那些往事。

她拉着祁鹤安的手笑着道,“你长得还有些像我儿子呢,那天你娘子带你倒在院子里,我一见你就想起我儿子,就不忍心赶你们走。”

萧令宜听见那声娘子,不自在地低下头。

祁鹤安看她一眼,转了话题,“您一直说你儿子,我倒是也想见见与我相像之人。”

话音刚落,婆婆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无踪。

她面上泛起一丝苦意,“我儿子,死了好多年了。”

祁鹤安一愣,难得有些无措,“对不住,我……”

“诶,没事。”婆婆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眼里浮起追忆之色,“我儿子可是个大英雄呢。”

“当年他才十五岁,就去参了军,过了三年,就立功当上了百夫长呢!他寄书信回来,说要回来看我们。”

婆婆的声音里全是骄傲,但可惜大家都已经知道结局。

果然,她接着道,“谁知到了日子,却怎么都等不来他,又过了半个月,才等到军里来人,说他死了,死在战场上,连尸体都没找到,只送回来几件衣服,我和老头子就这一个儿子,下半辈子,只能守着他的衣冠冢过了。”

她话音落下,老爷子就在旁边翻了个白眼,“什么英雄,要是抵抗外敌也罢了,谁不知道当年是为了那上京里的皇帝老儿,他们抢那个皇位,便拿别人家儿郎的性命来填。”

婆婆连忙打他一下,“可别乱说,不要脑袋了?”

老爷子不屑,“我在自己家里说还不成啊,现在的皇帝小儿又听不见。”

萧令宜没想到这个往事还会牵扯到自己。

她抬眸,正好撞上祁鹤安看过来的眼神。

两人都知道,老爷子口中的皇帝老儿是她真正的夫君,皇帝小儿则正是她儿子……

祁鹤安移开目光,声音淳厚,“若是为争权夺利,那自然是可恨,但若让心术不正之人当了皇帝,比如当今肃王,只怕大家更没有好日子过了,您儿子虽然不是死在抗外敌之战,却也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萧令宜微怔,她还以为祁鹤安那么讨厌商景和先帝,很恨不得趁机贬损几句呢,没想到他竟会为他们说话。

老爷子闻言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小伙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萧令宜内心一跳,连忙轻扯祁鹤安的衣角。

若是被怀疑身份,他可能就不能在这里养伤了。

祁鹤安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我也是参军的,今年回来与娘子团聚,谁知道运气不好碰上了野兽。”

他说得含糊,毕竟将军还是士兵,的确也都是参军的,算不上扯谎。

老夫妇一听,顿时相信了他的说辞。

婆婆还心疼地握住他的手,“那你在军中可要多加小心。”

祁鹤安点点头,“自然,北境的将军与我们如兄弟一般。”

萧令宜看了他一眼,也轻笑一声,“我在上京也听说小皇帝与太后都是仁慈之人,必然不会掀起战乱的。”

婆婆乐呵呵地笑了一声,“这样就好,就好。”

说着,她又拉过萧令宜的手,放在祁鹤安的掌心。

“对了,你们可有子嗣了?”

两人相触的手同时僵住,他们曾有过一个孩子,但这个孩子却是两个人心中都不能碰的一根刺。

一碰便要头破血流。

所以这几日来,两人谁也没提过过去的事。

半晌,祁鹤安沉声道,“未曾。”

婆婆没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还在语重心长地道,“还是早日留下子嗣为好,战场上刀剑无眼,不为了父母,也得为了你这如花似玉的娘子想想呀。”

她是真心为两人好。

可惜这两人却连夫妻身份都是假的,更遑论子嗣。

祁鹤安没再说话,只是不轻不重地抽回了手。

萧令宜垂眸勉强笑道,“我们会的,谢谢婆婆。”

她也到了极限,连忙扶起祁鹤安,“我先带夫君回屋歇息了。”

婆婆没察觉,笑着点了点头。

扶着祁鹤安坐在床沿,萧令宜回身关上了门。

他的脸色十分苍白,不知是坐久了累了,还是因为婆婆的那番话。

萧令宜顾忌着他有伤在身,怕他再气出个好歹来。

她动了动唇,犹豫着是不是该说些什么缓解下凝滞的气氛。

但祁鹤安却兀自躺了下去,“我有些累了,要睡一会儿。”

虽然面容苍白,但十分平静,语气也和其他时候没什么区别,甚至还朝萧令宜扯出一抹细微的笑意。

萧令宜展眉,“好。”

她知道,即便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两人互相扶持走来,心上的伤口看似已经愈合,但只有两人知道,那根刺依旧扎得很深,每时每刻都在流血。

或许只有闭口不提,才是最好的结果。

祁鹤安显然是这样认为的。

两人心照不宣地揭过了这件事。

又过了几日,终于放晴了一天。

老爷子找来了些材料,用来帮他们修补屋顶漏雨的地方。

晚饭后,祁鹤安正坐在床头看婆婆儿子留下的兵书。

萧令宜洗漱完进门,她如前几日一样屈膝欲上床,祁鹤安眼睛还在书上,腿已经娴熟地弓起给她让开过道。

萧令宜动作到一半,却蓦地顿住。

漏水的屋顶已经修好了,不会有雨打湿铺盖,她也就没了睡**的必要。

祁鹤安见她迟迟没进去,先是疑惑地抬眸,而后反应过来,放下了书。

萧令宜欲收回**的脚,低声道,“我睡下……”

祁鹤安摁住她的肩膀,“你睡**吧。”

说着他掀起被褥下了床,抱起了放在桌上叠好的铺盖

“那怎么行,你的伤还没好。”萧令宜连忙反驳,冲下床想接过铺盖。

祁鹤安侧身避开她的手,“我行军多年,喜欢睡硬床,何况……”

他曾听过一个说法,小产后的女子畏寒,睡在只有一层铺盖隔开的地上,容易寒气浸体。

但他没说出口,只是道,“不是为了你,不要与我争这些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