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会彩排顺利结束,虽然时间已经不早了,可大家兴奋的劲头都没有过去,一致决定到费思诚的壶中天再吃顿消夜。

进了壶中天,费思诚进厨房去张罗菜色了。敖湃依然是睡得迷迷糊糊的,只叮嘱他们等好吃的来了别忘了叫醒他。

望着敖湃盘曲的身躯,杜浅浅用手指从他的脑门慢慢地滑动抚摸下去。这是她小时候养猫的习惯。不过现在看起来这种顺着脊梁抚摸的动作,对龙来说也是非常受用的。敖湃眯起眼睛,幸福的“唔”了一声。小蘑菇一样的龙角不经意的抖了抖。

随着敖湃的这个动作,杜浅浅的双眸,猛的瞪大了!

终于到了中秋节,前所未有的盛大气氛席卷了全校的每个角落。而杜浅浅则跟昨天一样,早早在第一舞蹈室化好妆,换好了舞裙,等待着那个重要的时刻来临。

敖湃从夕阳中走了进来,杜浅浅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跳得从来没有这么快过。

“今天晚上,就看你的了。”敖湃一面说着祝福的话,一面却不自然的扭开了脸。他的面庞被夕阳染成了一种说不清的红色。

“其实,我现在有一个希望,你能帮我实现它吗?”杜浅浅的声音带着悸动的颤音。

“什么事情?只要是你的心愿,我一定……都帮你完成!”敖湃的脸红得更厉害了。

杜浅浅昂起头:“我想再看你跳一次,整支的回波舞。”

听到她说的是这个,敖湃顿时轻松:“这个啊,没有问题!”

说话间,他已经打开了音乐,迈步走到了舞蹈室的中央。《回波乐》的乐曲声袅袅的在室内响起。

正当敖湃准备开始舞蹈的时候,费思诚突然推门而入。

敖湃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动作,杜浅浅已经紧紧地拉住了他的衣袖:“我已经知道了,你不是敖湃。”

“敖湃”的呼吸顿时屏住,彻底僵住了身形。

“你……我……”假敖湃似乎想解释什么,着急的挥动起了胳膊。

他的这个动作却引起了费思诚的激烈反应:“物魅妖灵,离她远点!你要再有异动,休怪我无情!”

假敖湃望着费思诚手中,金光涌动的符咒已经蓄势待发。

而从衣袖上传来的,杜浅浅的温暖也在一点点地消逝,在你眼中,我果然还是可怕的妖孽……他垂下眼帘,用力地将自己的衣袖从杜浅浅的手心拉出来。这种用虚假换来的温暖,果然,还是无法真的长久。与其等到她松手,不如,自己先放弃。

“对不起……我骗了你。”

这不是杜浅浅熟悉的敖湃的声音,而是更清润更稚嫩的少年的声音,这才是他本来的声音吧?这声音中,怎么感觉,藏着那么多的不舍与寂寞?杜浅浅觉得自己的双手,是那么自然地就伸了出去。

假敖湃的双眸顿时就被惊喜充盈!

杜浅浅的双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双手,那种犹如是花萼紧紧拥抱着花蕾的姿态,是如此真实而温暖。

“我知道的,你不是坏人。”杜浅浅清晰的,一字一句地说。

假敖湃竭力想保持着若无其事的淡漠神情,却最终……还是失败了。泪水,从他幽深的双眸涌出来,可他的嘴角,却是带着笑意:“谢谢你……”

靳天泽似乎对室内的情景并不惊讶,他拍拍剑拔弩张的费思诚:“不用太紧张,我看浅浅自己就能把事情解决得很好。”说着,他望望假敖湃,在看了看被自己拎在手里依然呼呼大睡的小龙敖湃:“嗯,气质比真的敖湃还好呢。”

面对着轻松泰然的靳天泽、渐渐态度和缓的费思诚,还有拉住他的双手,诚恳地望着他的杜浅浅。假敖湃的脸上,那种不安的羞涩渐渐弥漫上来。

“我……我先解开敖湃的昏睡咒好了。”他局促了半天,总算想起了此时的当务之急。

假敖湃念完一段咒文,刚才还迷迷糊糊的敖湃抖了抖鳞片,顿时就精神抖擞的竖起了身躯。

一睁开双眼,他就震惊了:“怎么……有另一个我?!”

费思诚走到假敖湃身边,虽然他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声色俱厉,可那通身的气势,还是十分威严。“说吧,你是怎么算计敖湃,又化成敖湃的人形模样骗了杜浅浅的?”

敖湃刚才还在愣神,这下听说眼前这个“自己”是假冒的,而且还顶着他的脸去骗人,顿时火气就噌噌地上来了!

他冲到假敖湃面前:“说!否则我绝不放过你!”

不知道怎么搞的,看到肉包子龙敖湃这样怒气冲冲的,冗务部众人感到的更多的却是搞笑。实在是他那圆滚滚的身躯和那小蘑菇一样的龙角实在太有喜剧效果,远远谈不上什么威慑。

“我在敖湃饭后喝的水里下了昏睡咒。这样只要他睡着了,我就可以变成他的样子出来活动了。”

敖湃饭后喝的水?冗务部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敖湃平时饭后喝的水,都跟他们一样,从壶中天的同一个茶壶里倒出来的啊?

突然,杜浅浅怎么觉得费思诚的笑容……有点阴森?敖湃也突然一幅……想找个什么地方钻起来的样子?

“嗯……我是在金杯里施咒了。”假敖湃继续陈述事实。

壶中天的金杯——唐朝赤金杯。

费思诚立刻一把抓住敖湃:“说了不许你用那个金杯喝水的!龙牙磕坏了金杯怎么办?”

敖湃顿时动弹不得,他使劲地卷起尾巴挣扎:“你不是要审他的吗?怎么跟我过不去了?”

“那个金杯可是价值不菲!你要是弄坏了,我就敲下你的牙齿来抵债!”

“金杯嘛……哪有那么容易坏的……你松手!”

杜浅浅只能选择无视这两个突然思路走了岔道的家伙。却听到眼前的假敖湃说:“我没事,敖湃喝水的时候很小心的。”

那边闹腾得正欢的一人一龙顿时僵住了身形,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费思诚:“你就是……我的唐代赤金杯上的……?”

假敖湃点点头:“嗯,我就是附在金杯上的物魅。”

费思诚顿时两眼放光:“我的眼光果然太准了!若非是年代久远的古物,上面是绝对不会有物魅的!说说吧,这金杯到底叫什么?这么大的器形一定有什么特殊用处吧?”

“这个金杯叫作‘千秋贺岁祝酒金杯’,是大型仪式上的礼器……”假敖湃还没说完,小龙敖湃已经不满地朝费思诚喷了一鼻子水雾:“要财迷也换个时间好不好?先搞清楚事情!”

费思诚抹了抹脑门上的水,轻咳两声,迅速恢复了他仙风道骨的气质:“既然你是附身这个金杯的物魅,怎么我买金杯的时候居然没发现呢?”他可是自诩道行高深的术者。

假敖湃低头沉思:“我想那是因为那时候我还没有觉醒。我一直在金杯里沉睡,直到……我听到了,那首曲子。”

冗务部三人,顿时想起了那时候费思诚拿给靳天泽的《回波乐》古谱。片刻之后,靳天泽就将曲调哼了出来。难道……就是那时候?

假敖湃点点头:“嗯,熟悉的《回波乐》的曲声,将我从沉睡中唤醒了。醒过来的我,熟悉了周围的环境,了解到了中秋晚会的事情后,就开始了自己的计划。”正好敖湃就是偷偷在用这个金杯喝水,施咒让他昏睡的事情也就变得轻而易举。

费思诚玩味地一笑:“让敖湃陷入昏睡。这样你就可以自己化作敖湃的人形模样来找杜浅浅了?”

一提到杜浅浅,假敖湃的脸色就顿时有几分不自然的红晕,他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靳天泽追问:“舞蹈室的那两次事故,也是你做的吧?”

他点点头:“我只是想阻止她们在中秋晚会上跳那种奇怪的舞蹈……所以才,其实我很小心的,我只想吓唬她们,真没想让人受伤的。”

这话倒不假,三人交换着视线,从第一次的有人轻伤,到第二次的完全没有人受伤,他确实是越来越小心的控制力量了。

“奇怪的舞蹈……”杜浅浅重复着他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看到晚会节目单后发现了物魅妖灵袭击舞蹈室的原因,回忆起你说过的‘奇怪的舞蹈’这句话,才开始怀疑你的。”

“哦?原来我那么早就露馅了。”假敖湃摸摸头,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最后让我确认你不是敖湃的,却是你变成龙形时候的一个破绽。”杜浅浅禁不住有几分得意。

敖湃昂首挺胸:“像我这么英俊的龙,要变得跟我一般模样,可不容易。”

杜浅浅忍俊不禁的敲敲他的龙角:“那是因为,他变出的龙形,龙角比你的大多了。那时候情急之下钻背包的时候,老半天都没能顺利钻进去。”

“原来是这样……”这是假敖湃的声音。

“哼……不管角大角小,本大爷我才是真正的龙!”这是敖湃的宣言。

费思诚看看他们两个,摊摊手:“好了,反正现在也没出什么事情。你教杜浅浅学会了回波舞,也算是功劳一件。只要你不再作乱,这回我也就宽宏大量放过你吧。你要继续待在赤金杯里也随便你。”

“我知道了……”假敖湃垂下头,带着一丝落寞。他的形象,随着他的语声越来越低,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杜浅浅顿时急起来:“那个,等会儿!我还没有看到过,真正的你是什么样子啊!”

即将消逝的白色烟雾在杜浅浅的疾呼中慢慢凝滞,随后,仿佛是被一双看不见的双手拨弄、糅合。最后,屹立在杜浅浅面前的,是一匹神骏的白马!杜浅浅瞪大了双眼,那泛着雪光的白色鬃毛,那昂扬而立的风姿气度,真的是让人目不转睛。杜浅浅敢肯定:眼前这匹马,绝对是马族里最极品的骏马!

更让人震惊的是,在它头顶的鬃毛间,居然还挺立着秀丽的犄角,看起来还真有几分龙姿凤表的气势。

“你就是,跟我一起跳舞的……?”杜浅浅也不知道该怎么叫它。

“嗯”,白马带着一种羞涩的表情。

费思诚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这匹神骏的白马,好一会儿才喃喃:“月窟……龙孙?”

月窟龙孙非常优雅地点点头:“时过境迁,居然还有人能记得我族的名字。”

不等杜浅浅发问,费思诚立刻讲解:“唐玄宗训练的百匹舞马,被他亲自命名为——月窟龙孙。”

被《回波乐》的曲声从几百年的沉睡中唤醒,有着这样一个由大唐盛世之帝命名的族名……所有的纷繁一下子全都涌上了杜浅浅的心头,她突然觉得,自己仿佛在不经意间翻开了那尘封已久的书册,窥见了那早已经湮灭的繁华旧梦。

“为什么,你会对回波舞这么执着呢?”杜浅浅还记得,他手把手教自己跳舞的时候,那专注而虔诚的目光。对他来说,回波舞一定早已经超越一支普通乐舞的意义,而是让他久久不能忘却的,最深的信仰。

“舞马的活动,在唐朝的时候是非常重要的,只有三种场合表演舞马:一是千秋节,即庆祝玄宗皇帝生日之时,每年的阴历八月五日,前后表演三天。二是大型朝会,百官云集。三是常享会,即有重要的外宾使节来访之时。所以,每一次的舞马表演,都是当年的梨园盛事,会成为人们津津乐道一整年的谈资。而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被选作了舞马,开始了训练……”月窟龙孙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感伤。

经历了长久的艰苦训练,它终于以月窟龙孙之名成为舞马的头马。负责最重要的独舞部分。它还是一匹很年轻的马,它每天都听着前辈们讲述着,那在太极宫城楼广场上盛大的纵横开阖的马舞盛况。它盼望着,也能跟前辈一样,年年岁岁,岁岁年年,为这大唐盛世而舞!

计划中,它第一次上场舞蹈的时节,就是天宝十五年的千秋节。所有的舞马,都为了这个时刻精心准备着。而它,则是为了那个重要的,稳稳地衔住舞者丢来的祝酒金杯的动作,不知道练习了多久。

轻了,会衔不住金杯。重了,酒会全部洒出来。整个过程必须完美无缺,才能最终在御前表演。不知道多少次被酒水浇得满头满身后,它终于能与舞者完美配合,顺利的衔住酒杯,屈膝祝酒了。

“我满怀着期待,只等那个重要的时刻来临……”月窟龙孙的声音已经低得几乎很难听清。

在听到天宝十五年这个时间的时候,杜浅浅已经能猜出后面的情节。因为,这一年的唐玄宗,将无法跟以往一样,在太极宫的城楼广场中聆听百官为自己祝贺千秋。

因为这一年,安史之乱爆发了!

“就这样,我们月窟龙孙马因战乱而流落四方,盛大的长安马舞从此变成了传说中的往事。历经大劫的同族们被迫流落民间,甚至因为他们听到音乐而起舞的本性,都被人们当作妖马鞭打致死。月窟龙孙一族,从此凋零湮没……”

“我再也没有机会看到……那在长安的月色中,在太极宫的城楼下,气势恢宏的千秋乐舞。原本,我的一生都是为了等待那个伟大的时刻来临……我的生命,突然变得毫无意义。我们是舞马,我们为音乐和舞蹈而生,可是……乱世颠沛……人们不再需要我们……”

杜浅浅无数次在历史书上读到过安史之乱这段,可是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深刻地感受到历史的骤然变乱会给一个时代带来怎样沉重的打击!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变乱,不仅改变了唐王朝的命运,也同时改变了,马的命运。

“我一直想着,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我能完成,那支我心心念念的千秋节回波舞。等到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逝去,附在了只用来祝酒的千秋贺岁金杯上。我在浑浑噩噩中沉睡着,一直到……我再次被熟悉的《回波乐》唤醒。”

后面的事情,杜浅浅他们都已经亲身经历了,也就无须它多解释了。

“你是希望我能代替你,在中秋晚会上,为大家舞出盛唐风华吗?”杜浅浅望着它。

月窟龙孙寂寞地低下头:“虽然……一切已经时过境迁,可我还是很想能看看,这一支舞,再次让众人欢呼的情景。即使,这欢呼声,不属于我……”过去的,已经变成了一个残缺的旧梦,它只想,抓住眼前这片刻的真实。

杜浅浅握了握拳:“嗯,我一定好好表现!”

她将不仅仅为自己而舞,她的身上,还肩负着月窟龙孙的嘱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