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扫会场的工作已经进入了尾声,等我和包公把桌椅搬到仓库,天色已然泛黑。

阴暗的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脚步寂落的回响。白发如雪的老太太,还是步步紧随的跟在我的身后。

“孙子,我的孙子……”她不断絮絮叨叨,宛如一部卡了带的老式播放机。

“不要缠着我,你的孙子到底是谁啊?干吗找我来要?”我实在忍无可忍,爆发出高分贝的咆哮。

可是随即一个更高亢的嗓门响了起来:“叫什么叫?没看到走廊上写着禁止喧哗吗?身为大学生怎么一点公德都没有!”

包公社长啊,你的出发点是好的,可是明明你的嗓门比我还要大啊。

不过仔细看去,确实有一个黑影正紧紧的跟在包公的脚下,似乎是一团霉运之气。

不是内心黑暗或者衰运当头的人比较容易吸引妖怪吗?怎么这么刚直不阿,几乎是模范学生代言人的包公身后也会引来小妖呢?

我正在冥思苦想,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只冰冷的手,一把就抓住了我的手腕。

“哇!!!”我又依照惯例爆出惊人的尖叫。

“闭嘴啊!!!!”包公的嗓门一如既往的占了上风。

“我的儿子啊,他该像你这般大了……”那只冰冷的手依旧不依不饶的拉着我,不用看我就知道是到处找儿子的红衣女妖。

我一把甩开她,撒腿就往楼下跑去。

双魁,去找双魁,一定要尽快把这两个糊里糊涂的妖怪送走,再拖下去我就要和他们一起上路了。

我还有那么多各种做法,美味叠出的鸡没有吃,怎么能撒手鸡寰,一走了之?

在肥得流油的鸡翅膀和大腿鼓舞下,我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总算是把半路跳出来的红衣女妖甩掉了。

“绡绡。”

“少奶奶。”

“陈子绡。”老黄带着罗小宗和双魁在楼下等我,殷切的挥着手。

这帮见风使舵的骗子,怎么刚刚搬桌椅的时候一个人也见不到?现在集体从地里冒出来了?

可是我顾不上找他们算帐了,奔过去握着双魁的手,热泪盈眶。

一切尽在不言中!

双魁对我露出一个堪比天使的美丽微笑:“陈子绡,你饿了吧?我们先去吃饭。”

她又误会我了,我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没等我张嘴,老黄就欢天喜地的夹着我的脖子往饭馆跑去,在黑暗的夜色中,白发老太太依旧抱着白布包,跟在我们身后。

酒足饭饱,钱包放血之后,双魁总算没有傻透,终于想起了正事。

“你要怎么找人呢?难道找警察叔叔吗?”我好奇的问她。

双魁神秘的一笑,从书包里翻出一张白纸,往花园的石桌上一铺,又拿出一支笔,在我眼前晃了晃:“笔仙,听说过吗?”

当然听说过,我看着那支铅笔,紧张地吞了口口水。

这是我老爹禁止我玩的游戏之一,因为像我这样比较倒霉,稍有灵力的人,一旦召唤过来什么东西,就很难把它送走。

可是左右也是个死,或许可以冒险尝试一下?

我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符,在石桌的周围摆了一圈。

“这是要干吗?”老黄好奇的问,“以前见别人玩过,怎么没有这个步骤?”

废话,以前你玩的时候罗小宗在旁边吗?他那个倒霉蛋往这一站,还不知道要勾上来多少看热闹的妖怪。

一切布置就绪,双魁在纸上画好了数字,就单手拿着一只笔,和我的手扣在了一起。

“前世!前世!我是你的今生……”双魁还在念她那狗屁不通的咒,我却能够听到周围的林木中传来“沙”、“沙”的起伏声。

仿佛是大海中浪涛的声音。

隐约中似乎从黑暗中窜出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正在死死的盯视着这个它们再也无法回来的世界。

“问吧……”双魁念完了咒就纠纷我。

我慢慢睁开眼睛,只见正有一个人形的黑影站在石桌旁边,伸出一只指节分明的手,紧紧的抓着铅笔的顶端。

“跟着我的老太太,到底来自哪里?”

笔在他的操纵下缓缓移动,在“山”字上画了个圆圈。

“她的孙子,到底是谁?”

铅笔又开始无目标的乱转,似乎纸上没有正确的答案。过了很久,居然在纸上扭曲着写了一个笔画复杂的“魂”字出来。

老黄和双魁都大为惊奇,双魁更是吓得牙关打战,大概她从未见过会写字的笔仙。

“那他在哪里?”这是我最想问的一个问题。

可是这次,笔又开始乱转起来,最后再次写了一个字。

却是一个扭扭曲曲的“人”字。

这打哑谜有什么分别?我还在思考,就听到双魁兴奋的喊:“你问完了吧?换我来问!”

“我将来的男朋友会是谁?”听声音她兴奋至极。

笔上的分量逐渐的加重,握笔的妖怪吸取阳气,身体已经越来越大。我见状一口吹熄蜡烛,又掏出一张驱逐的纸符把它送走了。

随即传来“咔嚓”一声脆响,铅笔居然自己折断了。

“你真是讨厌,我正问到关键问题你就出来捣乱!”双魁气得跳脚,“这可是我的终身大事啊!”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些过路妖怪是白请的吗?他们不带点东西是不会回去的,现在只是折断一根铅笔,要是晚个一时三刻,断的就是人的手指了。

可是双魁是不会听我解释的,一边走一边咆哮,就差没有把我拆吃到肚子里。

我拿着那张写满字的纸,心如乱麻。既然是“魂”,为什么又要写个“人”字?难道有魂魄躲在人的身体里?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一向八卦的老黄凑了过来:“少奶奶,你知道你们那个叫郑扬的外联社社长为什么那么变态吗?”

难道包公也有血泪史?我报以好奇的目光。

“听说他小时候有一段经历,比罗小宗还离奇。”

“什么经历?”

老黄干笑两声,幸灾乐祸的说,“据说他曾经掉到一个山洞里,获救以后就跟过去判若两人,变得苦大仇深的,跟全世界都作对……”

我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终于被我找到了,原来那个有关山洞的梦,竟发源于此。

当晚,我又做噩梦了。

我一闭上眼,就又梦到自己跌落在漆黑的山洞里,洞内狭小而潮湿,头上依旧是一片灿烂星光。

老天啊,能不能换个场景呢?我可不想每天一闭眼就在烂泥坑里打滚。

可惜老天永远听不到我的心声,我在洞底坐了一会儿,终于意识到清醒无望,只好仰头望天。

白天的经历又一一浮现在眼前,跟随在黑脸包公身后的黑影,一直让我介怀。

如果它是个迷路的妖怪的话,要怎样才能令它回到该去的地方?

然而我正在冥思苦想,突然从背后伸出一只手,毫无预兆的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被凭空吓出一身冷汗,再一回头,居然又是那个阴魂不散的老太太。

她依旧佝偻着身体,怀里依旧抱着白色的布包,在黑暗中朝我扯出一个艰涩的笑容。

“你要吓死我吗?把我吓死看谁帮你找人……”我只觉七魂都被她吓跑少了六魄。

她并不说话,把手上的布包递到我的面前。

这是什么?为什么要给我?

我望着眼前的东西,犹豫了半晌,不知接还是不接。

白色的,略有些陈旧的包裹,散发着神秘的气息,仿佛一个恬静的女孩,静默在夜空之下。

我吞了吞口口水,鼓起勇气把它小心的拿到手中。

这里会有什么?

难道里面包着的会是什么可怕的物品?因为这些消散不去的魅,心心相系的,多半是他们一直留恋的物事。

她又朝我笑了一下,满脸皱纹,难看无比,仿佛是示意我打开看看。

很轻!

我掂了掂手上的东西,似乎比一本书还要轻几分。小心翼翼的,一层层的开覆盖在上面的白布,一个棕色的,圆行的东西呈现在我的面前。

这是什么?好像下面还有一个细细的手柄。

我好奇的拿起竹制手柄摇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咚”、“咚”声,打碎了寂静的夜色。

这、这怎么像是一个逗弄婴儿的波浪鼓?

“我的孙子啊……,你拿着它,就会找到我的孙子……”老太太佝偻的身影越来越淡,似乎就要不告而别。

“喂!你等一下……,你认为像我这么大的人拿着这个在校园里跑来跑去合适吗?”

还没等我说完,白发老太太已经完全融入了漆黑的夜色中,不见了踪影。

这算什么?难道她要我举着一个波浪鼓,像个弱智一样奔跑在校园里,还要一边跑一边喊着:“乖宝贝,小乖乖,你在哪里?”吗?

念及此处,我竟突然觉得前途堪忧,心死如灰。

接着我凭空打了个冷战,痛苦地睁开了双眼!

只见窗外挥洒着金色的晨光,鸟儿在快乐的鸣叫。

还好,还好,这只是个梦,我仍在宿舍的**,回忆着梦中景象,仍心有余悸。

坐在下铺的饭桶正在声势浩大的吃早点喝豆浆,这是一个美好而平常的早晨,与平日并无不同。我手脚并用的从床铺上爬下来,和饭桶争夺食物。

俗话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现在已经沦落到被妖怪纠缠的境地,和他抢两个包子不算做坏事吧?

更为让我开心的一件事是,我吃饱了肚子又爬上自己的铺位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那个奇怪的波浪鼓。

哈哈哈,真的只是个梦而已!我陈子绡吉人天相,老天果然不忍破坏我玉树临风的形象。

可是我的快乐总是如此的短暂。

第一节大课刚刚开始,永远胃酸过多的老黄就跑到我的书包里去翻吃的。

他翻着翻着突然脸色僵硬的摸出一个东西,“少奶奶,哥们我发现你的爱好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此话怎讲?吃得过饱,大脑缺血的我无精打采地望向他,只见老黄正目光呆滞的拿着一个波浪鼓的坐在座位上。

“这?这好像是给小孩玩的玩具啊?”他还用手摇了摇。

“快点给我!”这个玩具怎么跟昨晚梦中的见过的如此相似?

“急什么急?”老黄一把把我挡住,露出奸诈的笑容:“快!从实招来,是不是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却无心理他,只死死地盯着他手中那个不停晃动的玩具。

为什么不会响?我明明记得,它会发出“咚”、“咚”的好听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