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学校一周之后,我最后一次穿上迷彩服,戴上草绿色的军帽,在镜子前左照右照,端详自己矫健的身影。
当生活中没有了挥汗如雨的训练,没有了嘹亮的口号,没有了蹩脚却震耳欲聋的军歌,我竟觉得没来由的空虚起来。
军训充实而美好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虽然训练伊始痛不欲生,但是真正要面临结束,才发现自己竟对部队中青春激**的生活,满怀依恋。
“少奶奶,你好没好啊,还要照多久的镜子?”走廊里传来老黄彪悍的嗓门,水泥地面随之抖了几抖。
“等等,我马上就过去!”我最后正了正帽子,匆匆忙忙地跑出了宿舍的盥洗室。
老黄带着罗小宗和饭桶,正站在走廊里在不耐烦地等着我我:“你可真是臭美,跟个女生似的,不就是全班同学照个集体照吗?至于打扮这么久?”
对了,我忘记说了,因为今天是军训的最后一天,阅兵仪式之后,照例每个班都要合个影,留下矫健英姿。
现在我就跟着老黄,带着万年跟屁虫罗小宗同学,匆匆忙忙地往学校的大门前赶去。
虽然头顶骄阳似火,我却仍觉得身边寒气森森,罗小宗板着缺乏表情的脸,正紧随我的左右。
而被他周身散发的倒霉气息吸引过来大妖小怪,并没有因为阳光强烈而稍有收敛。
“罗小宗,你也要去?”我小心翼翼地问他,顺手打掉了趴在他肩膀上的一条鼻涕虫。
“当然了,这是我第一次照集体照。”罗小宗跃跃欲试,嘴边笑出了两个大大的括弧:“班长说我虽然是借读,但怎么说也是班级的一份子,所以让我一起照。”
我没敢再说话,想当初罗小宗因为要办理出国手续,高中的毕业照有幸缺席,同学们合影时欢欣的深情令我至今无法忘怀。
因为罗小宗一向阴森而邪门,全班同学都不想将来垂垂老矣,回忆自己美好的青涩年华时,要想起这诡异的一幕。
只希望这难得的军训留影,不要出什么状况就好,我边走边在心底默默祈祷。
但是老天爷仿佛一直和我作对。
等我们在学校的大门前摆好姿势,站好队形,嘴里喊着茄子,对着镜头微笑之时,站在三角架前照相的摄像师突然脸色发白,手脚颤抖,居然久久按不下快门。
“怎么回事?是不是相机坏了?”美女班长急忙的跑过去看,但是她只望了镜头一眼,就也跟着脸色发青,浑身颤抖,连平日端庄的姿态都维持不了。
我一看这情况就知道不妙,快步冲出人群,跑到照相机前看屏幕。
只见单反相机的液晶屏幕上,可以清晰看到,合影的学生身后的背景,根本就不是学校修建得富丽堂皇的大门,也不是造型别致的体育馆。
而是一团黑色的,化不去的浓雾,浓雾深处似隐藏着无数张青白的脸孔,还有几个调皮的小妖怪正吐着舌头对镜头比着“V”字。
这哪是军训合影,简直就是标准的灵异照片。
“小宗,”我朝罗小宗挥了挥手:“你过来一下!”
罗小宗听话地朝我走过来,然而他刚一脱离队伍,那浓重的黑雾就逐渐淡去,金光灿烂的大门又重新出现在镜头里。
果然,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绡绡,叫我过来干吗?”罗小宗走过来,面带疑惑地挠脑袋。
我翻了半天,从裤兜里翻了一张纸符,一扬手就贴在他脑门上,“把这个贴上。”
“为什么我要贴这个?”罗小宗还没有傻透,拼命地叫嚷,“这样我的脸就被挡住啦,我还怎么合影?”
“小宗,你不知道,现在这个时髦,我是为你好。”
“啥叫时髦?”
“就是非常英俊,好看的意思。”
这次罗小宗听懂了,乖乖地任我拉着他的手,回到队伍里。
“现在可以照了,您抓紧吧。”我朝站在照相机旁,已经吓得傻掉的摄像师高兴地比了个“V”字!
摄像师战战兢兢地再次看了一眼镜头,脸上的表情果然放松了很多。
但是他做的第二件事就是拉着我们班班长的胳膊,不停地问:“你们真的是大学生吗?刚才过来的那个学生,他到底是怎么考上的大学啊?”
就这样,我们班的诡异的军训纪念照新鲜出炉,在学校的公告板上着实风光了几天。
罗小宗贴着纸符,穿着飒爽军装的照片,站在人群中的留影,完全抢了其他班级合影的风头。
开始的几天,大家都盛传那是一张灵异照片。后来被我们班的人信誓旦旦的证明了那贴着纸符的确实是个活人时,前来我们十二系参观罗小宗的人顿时暴增,差点挤破了教室的大门。
更有好事者用麦克笔在橱窗上批注了两个极其贴切的字——军魂!
并且画了一个箭头,直指罗小宗,终于造成了罗小宗继新生球赛事件后的第二次轰动,风头一时无两。
但凡事皆有两面,虽然军训合影顺利过关,不过接踵而来的就是我再次被周遭的人视为异类。
自从合影时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给罗小宗贴纸符以后,我们班同学就迅速的分成了两派。
唯物派和唯心派!
唯物派认为,我一定有非常不幸的遭遇,譬如小时候被猪亲过之类,导致我大脑构造异于常人,所以才动不动就有惊人之举。
而唯心派则表示,我这样的人,就是标准的漫画书还有鬼故事里经常出现的灵异少年,能够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妖怪异类,所以最好敬而远之。
这让我想起了高中学的政治课本,哲学果然无处不在,并且围绕着物质和精神进行永远没有结果的争论。
其实他们分班分派,天天唇枪舌战我倒是毫不介意,最令我介意的是站在唯心阵营的竟然全都是女生。
本来还有几个女孩子被我的外貌迷惑,时常与和我联络感情,帮我写写作业,晚上发发晚安微信之类的。
可是现在她们看到我,无一例外地撒腿就跑,好像生怕我会掏出个奇怪的东西贴在她们的额头上。
“少奶奶,不要紧,还有兄弟我呢。”这天不知是第几个女生借口逃跑,老黄窜出来一把勒住我的脖子,够意气的安慰我。
我悲哀地望了一眼他的丑脸,只觉得被形容得旖旎美丽的青涩校园之恋,离我越来越远。
“啥也别说了……”老黄假装痛哭流涕,“我已经和咱们班的男生们说好了,我们绝对不会像那些女生一样孤立你,你虽然精神不正常……”
等等!我听着怎么不对劲?
“你到底是怎么和他们说我的?”我一把掐住老黄的脖子,咬牙切齿地质问他。
“没、没什么啊……”老黄明显心虚气短,一不小心就吐露了真言:“就是说你小脑发育不全,大脑发育过缓,我们身为新世纪的大学生,不该歧视残障儿童……”
我只觉眼前金星乱冒,意识渐渐飞出了脑海,只有老黄的嘴在不断上下翻飞。
完了!完了!
谁能告诉我?
为什么我会在这酷热的盛夏中,听到落雪的声音。
这件事让我更进一步认识到,人生总是在通过不同的侧面向我们展现它的不尽人意。
而痛苦重重地压在我们每个人的身上,它的分量越重,我们就越越深入到生命之中!
此时我一边哀声叹气,一边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因为这个倒霉的学期转眼告终,明天就是我企盼已久的暑假了。
想到一回到家里,就有老妈为我特意准备的香喷喷的鸡汤,这些天积累的抑郁就一扫而光。
“少奶奶!”我正在装箱,只听耳边“咣”的一声闷响,大门被老黄一脚踢开。还好我反应敏捷,抱着书打了个滚,总算没有被夹到门后。
“你要杀人啊!”
我刚刚骂了他一句,他就嘿嘿的傻笑不停。接着朝我眨巴着狡猾的小眼:“我是来问问你,想不想打工啊?”
打工?这倒是深得我意。
自从来到大学,我的钱包就被各种名目的收费进行了疯狂大放血,现在已经隆重下岗。
因为我兜里的钱已经少到根本用不着它出场。
“去打什么工?”
“就是做你每天都要做的事,容易得很……”老黄说罢,还不忘朝我邪魅一笑。
我望着天花板想了半天,小心翼翼地问:“是吃饭吗?”
其实还有两样,我没好意思说。
老黄的脸立刻由红转青:“你是猪变的吗?是捉妖怪,妖怪啊!有家大厦晚上总有妖怪溜达,大厦的老板通过别人找到了我,想要找人解决这棘手的麻烦。”
果然自动送上门来的,从来就没有好事,我的头立刻摇得像波浪鼓。
老黄伸出两根手指,在我眼前比划了一下。
“200块?打死我也不会去。”我依然坚决无比,我非君子,但也不能为金钱折腰。
“笨,是两万啊!”
“那、我要考虑一下……”嘴上虽然犹疑,我却已经一把握住了老黄的双手,频频摇晃。
我果然是小脑大大,大脑小小,行动总是如此诚实的出卖了我。
不过,为了两万块钱,谁还要当什么固穷的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