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就像现在,我正站在图书馆阴暗的走廊里,面对着一个梳着马尾的健康型美女。
“同学,我最近在学校里,发现你总是在注视我。”她边说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我,俏如雨后春桃:“如果可以的话,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名字啊?”我挠了挠头,困窘地答:“很抱歉,不能告诉你啊……”
“为什么呢?”她瞪圆了双眼,不相信我的拒绝。
“你确定是你自己想认识我?”但是为什么无论我怎么看,都是她身后跟着的影子对我感兴趣呢?
那是一个魅妖,看似个十几岁的少女,她正羞涩地趴在马尾女生的肩膀上,盯盯地望着我的脸。
“当然是我,表白很伤自尊的,我还能为别人干这种事?”马尾女孩义愤填膺,似乎我的话伤害了她的自尊。
我微笑着朝她伸出右手:“要不我们握个手吧,朋友之间不都是这样吗?”
“好!”她紧紧抓住我的手。
然而下一秒钟,她的表情变得僵硬,而她身后的少女则发出一声惨呼,拔脚便跑,飘渺的身影转眼便消失在楼道尽头。
走了吗?我望着它消失的方向,长长地叹了口气,又是一个寂寞的妖怪!
可是还没等我回过神,耳边就响起一声尖利的嚎叫。
“你这个流氓,没事握我的手干吗?”
“不是你要跟我握手的吗?”
“胡说八道,我为什么要跟一个陌生人握手?”马尾女生怒目圆睁,羞涩一扫而光,抬脚就踢向我的小腿。
“哇——”我痛得甩开了她的手。而她也像躲避瘟疫一般,撒腿就跑,甚至连头也没有回一下。
都说了不是你自己想认识我,还死不承认!
我暗骂了她几句,揉了揉生痛的小腿,摊开右手的手掌,掌心中正有一个晶莹剔透的碧绿玉佛,在昏暗的光线中,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为什么想跟我交朋友的妖怪比人还多?
我看着掌心中的小佛像,摇头苦笑,将它放入衣袋。接着背起书包,沿着昏暗的走廊向图书馆的大门走去。
“铃——”刚刚走了几步,聒噪的手机就响了起来,看门的大妈立刻给了我两记白眼。
“喂?”我站在“馆内禁用手机”的告示下,接起了电话。
“少奶奶,你在哪儿呢?”打电话的是陪伴了我整个青春期的狗友老黄。
“图书馆,我来找毕业论文的资料。”
“难得你这么用功啊。”老黄很快转入正题,“少奶奶,帮我个忙吧,我有一个朋友总是做噩梦,你看看能不能帮个忙?”
“你打错了,有关梦的问题,请致电周公!”我毫不犹豫的挂断了电话。这个家伙,又想把我当成追女生的踏脚石。
可是随即电话又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罗小宗。
“喂?绡绡,你在哪儿呢?”弱智兼低能罗小宗的声音明显低落。
“先说说你在哪儿。”
“我就是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才给你打的电话啊……”他显然是又迷路了。
“周围有什么明显的建筑吗?”
“有一棵很大的柳树……”
“站在那儿别动,等我过去找你!”还好这次他丢的地方不远,就在学校的花园里。
于是我出了图书馆就赶赴中心花园,没走几步,手机又响了起来。
“喂?陈子绡吗?晚上我们学校有活动,不用上课,我想去你们那边玩儿,我们好久没有聚会啦……”这次我那个无风也起浪的美女同学双魁。
“知道啦,快点过来吧,我知道你又饿了!”我恶狠狠地说了一句,再次挂断了电话。
西天云蒸霞蔚,是艳丽的初秋。
虽然一直纠缠我的变态少年已经被封印到镜子里,但是不知为什么,我混乱的生活并未因此而好转,甚至有越演越离奇的趋势。
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搅乱我生活的,从来不是什么心怀歹意的恶人,而是这帮惹是生非的狐朋狗友。
“绡绡——”我刚刚踏进花园里,就见秋阳照晚之中,柳树下正有一个一身黑衣的男生在朝我欢快的招手。
他的脸上挂着亲切而白痴的笑容,身后是妖影重重,黑雾漫天。
万能的主啊,仁慈的天父!求你把他们封印吧,才能拯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
我一边暗自祈祷,一边带着家长般慈蔼的表情,向智商不超过90的罗小宗走去。
宛如走向,漆黑的,深不见底的,人生的深渊。
“少奶奶——”真是祸不单行,我刚刚带着罗小宗这只迷途的羔羊回宿舍,老黄就一头扎到我的怀里痛哭。
他演技逼真,活像是戏文中那个起解的苏三。
“乖老黄。”我配合地轻抚他的脑袋:“快点告诉我,你又跟哪家的狗去咬架啦?”
“你才去跟狗咬架了呢!”老黄愤而起之,拉着我的手就往外走,“今天这个忙你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哥们今后的幸福就看你啦。”
他边说脸上的横肉边配合的抽搐,目光凶狠,终于露出了土匪本色。
“就算有事,也能不能先吃完晚饭再说?”我的肚子已经饿得响声如鼓。
“事情是这样的。”老黄褪去凶相,小媳妇般在我面前扭着手指:“前两天有朋友帮我介绍了咱们系的系花认识,说她最近总是做噩梦,看看我能不能帮她把噩梦驱走。”
果然不出所料!
为什么从小到大,老黄总是见色忘义?
“呜呜呜,自从惜惜跟我分手之后,哥们我就活得了无生趣……”老黄悲切地拉着我的衣袖,双目垂泪,“所谓哀莫过于失恋,痛莫过于被甩!少奶奶你忍心看我就这样渡过下半生吗?”
我看着上演言情剧的老黄,不由心生恻隐。
自从老黄的女友对他的智商有了透彻的了解,跟他一刀两断之后。老黄就再也没有正常过,时而做苦情状扼腕叹息,时而五音不全的狼嚎,将整个宿舍楼都搅得鸡犬不宁。
算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想当年周处都能除三害,为了造福大众,我陈子绡又有何畏惧?
念及此处,我望着头顶因漏水而四分五裂的天花板,长叹一声。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做朋友的怎么会袖手旁观?”
“少奶奶,你真是太够意思了,那我们现在就走吧!”老黄扑过来一把拉住我的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管晚饭吗?”
“管!”
“我要吃铁锅焖鸡。”
“少奶奶你这不叫帮忙……”老黄瞬间便哽咽了:“你这是趁火打劫!”
虽然老黄千般不愿,惜哉色令智昏,还是被我拉到油烟弥漫的焖鸡馆约会了系花小姐。同去的还有因不甘寂寞而尾随的罗小宗。
“你、你好,请问你就是黄智仁同学吗?”系花是个大眼睛的卷发女孩,直觉敏锐,聪明伶俐。
她只看了罗小宗一眼,就脸色发白,声音微颤。
“是的,快点坐!”老黄殷勤地让美女坐在椅子上,又亲切地给她夹了块鸡腿,“遇到什么困难,快直说吧!”
美女无辜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罗小宗,神色惶恐,坐立不安。
“不要介意。”眼见佳人吓得花容失色,我急忙出言安慰:“罗小宗虽然傻了点,但是绝对无害!”
罗小宗似乎听懂了我的话,朝她露出一个阴惨惨的笑容,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妖也热情的朝她招手。
哪知他不笑还好,他这一笑,系花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这是我的哥们,陈子绡,你叫他少奶奶就行,也是咱们学校出了名的神棍。”老黄为了安抚美女,忙于岔开话题,“你遇到了什么麻烦都可以告诉他。”
“你才是神棍呢!”我放下饭碗,就要跟老黄拼命。
可是还没等我的手揪到老黄的衣领,系花就双手掩面,凄惨地哭起来。
“真是太可怕了,我再也不要做噩梦了。”
她这一哭,令我们三个立刻手足无措,我也不得不收回魔爪,小心翼翼地问,“到底什么是样的噩梦?”
她边说边抹眼泪,娇似梨花带雨:“十几天前,我跟同学去鬼屋玩,结果回来就每晚做噩梦……”
“你是吓着了吧?”她这种情况分明该去找心理医生。
“不是的,在梦里我总是在鬼屋里徘徊,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她又掩面痛哭,“一天两天还没有什么,可是十几天来夜夜如此,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我打量了一下她的身后,方才屋子里乌烟瘴气,再加上罗小宗身后跟着的妖怪太多,蒙蔽了我的视线。此时才发现,似乎有个淡淡的黑影,正安逸地趴在她的肩膀上。
那东西没有形体,似一团模糊的黑雾,看起来倒像是滞留凝结的怨气。
“你跟我出来一下。”我放下饭碗,朝她招了招手。
“啊?好的。”系花愣了一下,随即与我走出了乌烟瘴气的饭馆。
“等等,你们别想抛下我!”老黄身为护花使者,十分尽责地追随而至。
秋天的夜晚,朗月当空,凉风拂面,完全不似屋子里的油烟弥漫。我站在饭馆门口,仔细看向校花同学。
失去了污浊空气的遮蔽,她身后的黑影已无所遁形,正小心翼翼地逃避我审视的目光,在她的脚下躲来躲去。
看来这就是噩梦的根源吗?
我毫不客气的走过去,一把就揪住了黑影。触手粘腻,倒像是抓住了一团腐败的泥块。
“哇——”她突然抱头尖叫,大概是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
“少奶奶,你在干吗?”老黄见义勇为,一把就拽住了我的手腕。
“别拦着我,她这是被梦魇缠身了。”我死死的抓着黑影不放,于此同时,老黄也抓着我的手在往外拉。
或许是因为老黄助了我一臂之力?我只是轻轻一拽,黑影居然摧枯拉朽般从系花的肩头脱离,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哀嚎,转瞬消失在飘渺的秋风中。
“好了,你再也不会做噩梦了。”我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把黑絮般的残余驱逐干净。
“真的吗?这样就行了吗?”她好奇地扭了扭脖子:“不过我的肩头好像确实是轻松了许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去的鬼屋,本来就以吓人为目的,里面自然就聚集了很多人类的恐慌情绪,久而久之情绪凝结在一起,变成了纠缠人的妖怪。”
“可是那天一起去的人很多,为什么被噩梦缠身的只有我?”
“大概是你最近身体不好,一般都会附着在体弱的人身上。”我轻松的拍了拍手掌,对她微微一笑,“如果还不放心的话,就在枕头下放点铁器吧,传说铁器会引来吃噩梦的怪物,或许对你的睡眠能有帮助。”
“真是太感谢你了,我已经好久没有睡过好觉!”她抓着我的手,不停的点头道谢。
“陈子绡!怪不得我打你的手机你也不接!原来你在这里约女生!”晴天突然响起一个霹雳,吓得我一个哆嗦,立刻甩开了校花小姐的柔荑。
却见饭馆之前,路灯之下,正站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只是她现在状如恶鬼,五官扭曲,正恶狠狠地盯着我,正是我的高中同桌双魁小姐。
“啊?我的手机放在书包里,没有听到铃声。”我到此时方才想起,傍晚时双魁确实打过电话,说要过来蹭饭的。
“哎呀,少奶奶,你们俩慢慢说,我送她先回去。”老黄见硝烟四起,急忙找个借口开溜,转眼间便携系花远去。
我望着对我怒目而视的双魁,飞快踏上一步,赶在她爆发前献上殷勤。
“双魁,你吃饭了吗?”
“当然没有,我过来就是要跟你们一起吃饭的!”提到美食,双魁的脸色立刻缓和了许多。
“那快进去吧,我跟罗小宗点了一锅的鸡,就等你一个人呢!”危难当头,撒谎也是迫不得已。
果然,下一秒钟,双魁就忘记了找我算账,也不再指责我接电话不及时,带着满足的笑容走进了饭馆。
所谓一吃泯恩仇!在食物面前,我们都难得的闭上了聒噪的嘴,连寒暄都顾不上,抓起筷子就埋头苦干。
待到酒足饭饱,我才发现有些不对劲,低头望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掌。
方才真是奇怪之至,为什么如此棘手的事情,竟如此轻易的被我化解?那粘腻的感觉还留在我的指间,那种触感,分明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妖怪,怎么会瞬间烟消云散?
难道是拜老黄的蛮力所赐?它离开了宿主就无法生存?所以在与系花分离的刹那化为烟尘?
然而就在我垂首望着自己的手掌发呆之时,耳边又响起了个催命般的声音。
“哪位买单?一共是118元!”餐馆的服务员笑容可掬的望着我,把账单递到了我的面前。
此时我才发觉,来的时候信誓旦旦的说要请客吃饭的老黄,竟然借机隐遁了。
真是气死我了!
怪不得我心神不宁,坐如针毡,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