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陈然加完班过来我这里时,我已经准备好了饭菜。
“哇,今天怎么这么丰盛。”陈然眼睛亮晶晶的,刚准备动手时,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放下筷子:“等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有什么事情要求我?”
我看着她古灵精怪的样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无奈。
陈然对我的了解,恐怕比我自己还要多。
“怎么就必须是非奸即盗,就不能是犒劳一下你这个未来的大导演呀?”我假装生气,给她盛了一碗汤,“喝不喝,不喝我喝了。”
“嘿嘿嘿,算你有眼光。”她瞬间又眉开眼笑,接过碗筷开始大快朵颐。
她今天晚上的胃口似乎格外的好,那几样算不上美味的饭菜不一会儿就被她一扫而空,也不知道是因为我的话,还是因为今天白天累着了。
等到她吃完,我收拾好之后,她正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电视里正播放着最新一期的《人世间》。
这期内容记录的是一对即将和对方告别的夫妻。
并非是因为感情不好而选择告别,相反他们是一对从恋爱到婚姻,相濡以沫度过了二十年的恩爱夫妻,今年他们的孩子刚刚考上大学,夫妻俩正准备开启一场属于两个人跨越山海的浪漫旅程。
无奈命运和他们开了一个玩笑——妻子被检查出患了癌症,仅剩下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他们希望用最后的日子,好好的和对方来一场告别,不是单方面的那种,而是彼此之间的告别。
陈然看这种记录人间百态的片子时很容易将自己代入进去,我安静的在她身边坐下,将一旁的抽纸盒子往她身边挪了挪。
说实话,我其实不算一个情感丰富的人,甚至对于这一期的主题有些不知所谓,告别就是告别,还能够是单方面或者互相的那种吗?
心里虽然有疑惑,但这些年在陈然的影响下,我对这个世界似乎多了几分五颜六色的情绪,至少可以陪她一起安静地看完。
结束的画面是夫妻两人坐在沙滩上看夕阳,金灿灿的晚霞落在海平面,像是给这个世界披上了一层薄纱,时不时有海鸥在湛蓝的海面上掠过一道白色的弧线,伴着越来越暗的天,时间似乎也在渐渐地远去,他们背影一点一点变得模糊……
陈然突然泣不成声,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将她往怀里揽了揽。
她半个身子蜷着,眼泪止不住地流,无论我怎么哄都无济于事。
“怎么了?”直到她开始将眼泪若有若无地往我的肩膀上蹭时,我才敢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很怕陈然哭。
她一直是一个爱笑且坚强的女孩,刚刚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她说她最不喜欢哭了,我也承诺不会让她流眼泪。
可事实上,她不知道为我流了多少眼泪,尤其是在我生病的那两年。
我好像明白了她今天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了。
我真是一个卑劣的浑蛋。
“没事的,然然,你放心,我们……不会经历这种事情的。”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是想安慰她,也是想要给她一个承诺。
陈然没有再说话,只是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我。
她哭得眼睛都红了,肿起的眼皮像是一颗刚刚削了皮的水晶胡萝卜,我轻轻叹了一口气,捏了捏她的脸颊:“再哭明天去看护院的时候,老人家们会以为是我欺负了你呢。”
“就是你欺负了我。”她轻哼一声,一把将我的手拍开,刚刚哭过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我深谙“别管是不是你的错,你只管认错才不算错”的道理,赶紧道歉:“是我不好,是我欺负了你,我跟你道歉好不好,你别哭了。”
“那你给我唱首歌。”陈然乜了我一眼。
我:“?”
好家伙,看着她泪眼婆娑中闪过的一丝精光,我甚至有些怀疑她这是真哭了,还是特意在这里等着我呢?
可是,唱歌我是真的不太会啊……
就在我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蒙混过关的时候,她突然叹了一口气,:“不想唱歌也没有关系,你哼个调调给我听吧。”
“调调?”我怔了一下。
“嗯,你那天晚上在阳台的哼的调调。”她将头埋进我的肩膀,用哑哑的声音道。
在这样的氛围下,我又怎么说得出让陈然在工作时尽量不要和我“接触”的话来?
我唯一能庆幸的就是,除了那天突然出现的意外,再也没有发生过差点让我穿帮的事情。
台里为了赶进度,陈然这段时间不得不白天忙着拍片子,晚上赶回去盯着剪辑,几乎没有别的空闲理我。
可是我也怎么都轻松不起来。
因为看护院里的那个“我”,除了拥有和我一样的名字,一样的脸,一样是身体外,其他的都不一样了。
我脑海里不断地翻涌着这几天传送回来的消息里,陈然和“我”的互动。
所以,会不会出现了另一种可能?
我猛地按住疯狂跳动的心脏,努力将这个荒诞的想法按下去。
我告诉自己,不要多想。
但在第二个星期的周三,我还是戴着口罩,跟着一家探访老人的家属,混进了看护院。
快三个月没踏进看护院,明明还是一模一样的布局,却已经让我生出了几分陌生的感觉。
我就像是一个闯入私人领地的偷窃者,混迹在人群中时一路上都鬼鬼祟祟,唯恐被人再次盘问。
好在今天的看护院明显热闹非常,几乎没有人注意到我,等到那群家属去看自家老人,我快速地拐进一旁的楼梯,飞速下楼,直奔二楼活动室。
我知道,陈然今天拍摄的主题在这里。
而那个“我”,也一定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