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那朕自然不会加以责罚,反而应有赏赐,让她安心才对。”

感受到气氛的微妙变化,嫣然睫毛微颤,逐渐回过神来,手足并用地艰难挪到了近前,直接跪倒在了皇帝的脚边,用力地磕了一个头。

皇帝面前的帘幕轻轻晃动,似乎是里面的人在仔细审视着她,良久之后,才淡淡开口:“嗯,既然你的主子都这么说了,女夷,你希望朕给你什么赏赐呢?”

嫣然勉强睁开眼,眨了眨被泪水沾湿的长睫毛:

“陛下,恳请您告知,凌熠辰究竟犯了何等过错,为何会遭受如此草率的处置?”

这话一出,凌予策的手一抖,他目睹着这个原本在他庇护下的人,再次不管不顾地站了出来。

他缓缓将紧握拐杖的手收回到袖中,若非身处皇帝面前,他或许已忍不住嗤笑出声。

皇帝透过帘子,静静审视着跪在地上的身影,淡淡地问了一句:“哦?”

嫣然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灰尘沾染了她的额前碎发,但她无暇顾及,脑海中混乱如同狂风过境后的林木,东倒西歪,亟需找到一根能让自己稳住思绪的支柱。

“奴婢不清楚二少爷前往燕州的详尽缘由,但即便是世间最为微不足道的草芥,其命运的判决也应遵循律法的天秤,而非仅凭一人意志,草率决定生死!”

她的话中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那是极力压抑之下仍旧泄露的情感波澜。

“处决了?凌熠辰?”

皇帝的声音透着难以捉摸的情绪,他微微侧目,望向凌予策那副冷漠低垂的眼帘,后者眼中似有千帆过尽的复杂,而那隐藏于帘幕之后的咳嗽声,夹杂着某种不明的笑意,更增添了几分诡谲氛围。

“如此,你是为了凌熠辰,向朕质询公正与否,嗯?”

皇帝此言一出,仿佛在静谧的大殿内投下一颗石子,激起层层波纹。

嫣然闻之,胸腔急剧起伏,仿佛有一股力量硬生生将空气从肺部抽出。

周围仆役们的呼吸也随之停滞,惊惧与“不自量力”四字在他们心头来回冲撞,不敢妄动半分。

在这巍峨殿堂,挑战君权,是前所未有的壮举,他们几乎能预见下一秒,嫣然将如何被无情带走,迎接与凌熠辰相同的厄运。

“奴婢不敢有此僭越。”

她的声音细如蚊蚋,却透露出一种不容忽视的坚决。

“呵,你敢的,私闯朕营帐的事,朕可没那么容易忘。”

皇帝语气中含着玩味,似是在品味一件趣事,“闻听凌府为明日你与凌家长子的联姻筹备许久,热闹非凡。而今,你又挺身为凌家次子辩驳,这唱的是哪一出?都说忠贞女子不侍二夫,忠诚奴仆不事二主,将来兄弟阋墙,你又将何去何从?”

这一席话,犹如利箭穿心,嫣然愣愣地眨着眼,入府以来与两位少爷间的恩怨情仇,纷乱如麻,剪不断理还乱,她无从找到那根解开这一切的线头,更不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

一旁,凌予策沉默如磐石,罕见地未出言解围,仿佛也在期待着她的抉择。

“奴婢……是凌家之人……”她艰难开口,每个字都似从舌尖挤出。

“倘若朕非要你现在选择,你又当如何?”

皇帝步步紧逼,简单的要求此刻变得异常沉重。

无数道目光聚焦于嫣然身上,那些眼光中交织着敬畏、嘲笑、同情……她感受到皇帝的威压,也感受到了旁人那微妙的看好戏心态。

不经意间,与凌予策那双幽深如潭水的眸子相遇,那平静背后藏着的复杂情感,宛如一记无形重锤,直击她心房,泪水再度汹涌,她仓皇躲闪,声音哽咽:“陛下,凌熠辰已逝,此问并无意义。”

就在此刻,远处马蹄声急促传来,打破了紧张的对峙。

一匹白马如疾风般在狭窄的小巷中奔腾,不顾周遭环境,不顾是否惊扰到王公贵族,它如入无人之境,突破重重守卫,直抵华美轿辇前才猛然勒停。

马上人影矫健一跃,伴随着六辫长鞭划破天际的优美轨迹,那身鲜艳的飞鱼袍在街巷中熠熠生辉,点亮了所有人的视线。

他环抱双臂,语气中的桀骜不驯昭然若揭:“微臣凌熠辰,特来复命。”

“你的伤势,处理妥当了吗?”

皇帝的询问,是对礼数的一种免去,凌熠辰自行站直身躯,未直接回应,只轻轻弹去衣袖上的尘埃,做作地转身,仿佛在邀请那位尊贵者更仔细地审视他。

一身行止,哪里有半点伤痕?

转身之间,凌熠辰突然停下,嘴角扬起一抹玩味的微笑,指向一旁呆立如石的嫣然,调侃道:“臣身无大碍,但这位小姐为何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跪于此地?依臣记忆,她似乎不该在此时此地停留……”

他话语间流露出的探询之意,让嫣然也能清晰捕捉。

“凌熠辰?”

嫣然颤声呼唤,那熟悉的声音与容貌,让她难以置信,毕竟,大少爷言之凿凿……

“听说孤将你杀害,她正向孤索要个说法呢。”

皇帝的话语里藏着一丝促狭。

“哈哈哈……”凌熠辰朗声大笑,走向嫣然,一把抓过她的手臂。

“你还活着。”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至,嫣然眼中闪烁泪光,脸上洋溢着不可思议的傻笑。

凌熠辰面上淡然,眼底却涌动着复杂情绪,他低声叹道:“傻丫头,是谁让你回来的。”

“他们说你被擒,说你会死,说你已不在……”嫣然语无伦次,近乎崩溃。

她指着地上一块阴影:“那血迹……”

凌熠辰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眸中掠过一丝寒意。

他用手指轻轻触碰她的嘴角,打断了她的呜咽:“那是刺客所遗。”

不再多言,他松开手,温柔地拂过她的唇畔,低语:“没见过你这么傻的姑娘,若我真的走了,你应该庆幸,从此没人能束缚你。”

“你!”

嫣然又羞又恼,脸颊绯红。

她为了他不顾一切,甚至触怒权贵,他竟说出如此凉薄之词。

但在凌熠辰深邃的目光下,她所有的愤怒都化作了重逢的喜悦,如同被冰冷潭水淹没,又被温暖的温泉拥抱着浮出水面,重新回到安全的港湾。

直到身边侍从轻咳提醒,嫣然才恍然惊醒,连忙低下头,意识到自己在众目睽睽下的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