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与荣安帝此时已经没了一丝半点皇家父女该有的仪态,就如市井之人一般,吵了起来。
明珠丝毫不顾及自己父皇,将荣安帝涉及北境军与顾家,太子、林家和孟家的事情,全部一股脑吐了出来。
城内城外耳闻此事的人,均都露出了震惊神色,更别提那些自打入伍便听着顾家传奇成长的军人们,个个都对着荣安帝怒目而视,恨不得上去手刃了他,替英魂报仇。
严为之前就从萧慎处知道了这些事,如今倒是并不震惊,只是...
他瞥了眼周围义愤填膺的人群,面露难色冲孟荷道:“孟姑娘,如今这样,众人情绪激动,夜间恐有营啸啊。”
孟荷没想到北蛮人居然带着明珠来了这么一手,她同这么多人,苦苦以求昭雪的经年旧事,就以这般荒谬的形式,大白于天下。
不过她也没有阻止之心,当日之因,如今之果,或许这就是荣安帝此人的报应。
她望着北蛮军阵,心知严为此话不是平白担忧,围城之局,又加之情绪震**,今夜梁军,恐怕真有可能扎营。
她沉下心来,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
“恐怕等不得援军了。”孟荷缓缓道,“今日就需破了这围城之困。”
严为同孟卓对视一眼,刚准备说话,却听利箭破云之声传来,直冲孟荷所立之处而来。
“小心!”孟卓话音未落,还不及上前护住妹妹,孟荷缠在腕上的长鞭已经破风而出,狠狠将那箭矢撞开。
孟荷看着那被阻拦之后仍然在城墙上划出一道痕迹的箭矢,神色沉沉。
“方才那支箭,不是冲你来的。”孟卓也看了分明,那箭矢看着是冲孟荷而来,实际却是瞄准了孟荷身边的荣安帝。
而荣安帝早已被吓得一个踉跄,缩到城墙垭口之下了。
孟荷目光从箭矢移到城下,那北蛮壮汉手中的长弓,仍然嗡鸣不止。
“你就是孟荷?”那壮汉道,“我射皇帝,替你报仇,你还阻拦我作何?”
孟荷神色谨严,“他纵然该千刀万剐,也该由我朝定罪,何须你们蛮族插手?”
那壮汉嗤笑一声,正准备说话,旁边明珠尖厉的声音已然盖过了他:“孟荷!你总是这般惺惺作态!”
明珠声音中的恨意,竟比对上荣安帝时,还要深重许多。
那壮汉也放下弓,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并没有打断明珠。
“我娘在宣府死后,我便落入了当地流民手中,他们让我行窃,我就盯上了你。”明珠冷笑着,一字一句道:“你是顾家孟家捧在手心的公主,你明明有那么多了,可你却还是不愿意分我一点,还抓着我说那些长篇大论的废话,最后还假惺惺地送我银子,让我恶心。”
“你那种伪善的样子,同林皇后那个贱人一模一样,皇帝宠幸我娘之后,明明是她要给我娘灌避孕的药,却还假惺惺说是为我娘好。”
“如果不是你们,我本来应该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是你要在我脚下摇尾乞怜!”
明珠一股脑将那些怨毒的话吐完,才又笑了起来:“不过你现在也什么都没有了,顾临渊死了,你家人死了,萧慎也死了,你该信了吧,你什么都不配有,你就是真正的丧门星!”
她扯着嗓子说完,许是伤了声带,重重朝地上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就这么恶狠狠地抬头看着孟荷。
她恨意深沉,若是从前,孟荷兴许还要动容几分,如今却颇觉得无波无澜。
这世界上,就是有着这种带着纯粹恶意的烂人而已,不值得她挂心分毫。
不过她却不介意让明珠再添上些堵,带着明珠最讨厌的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淡淡道:“先皇后确实是为了你娘好,若她当日怀着你进了宫,不出三月,你们就要在李贵妃手下,一尸两命,别说公主了,你连人都当不了。”
明珠显然被她气狠了,胸腔收缩,狠狠喘了几口气,才沙哑道:“你胡说,你胡说!”
孟荷却不打算同她多言,那北蛮壮汉也失了兴致,再次弯弓搭箭,冲着城墙而去,这一箭,却是正正冲着孟荷而去了。
随着这一箭而出,他身后的北蛮大军也铁蹄移动,压近前来。
这一箭示威的成分更大,孟荷自然毫不费力地将它打开了,严为却瞧着地下移动的黑潮,神色凝重:“他们明明已经领教了红门大炮的威力,难道...”
孟荷点点头,道:“他们看出来了。”
或许是那北蛮将领是聪明人,或许是明珠给北蛮人的京城布防图泄露了机密。
总之这群北蛮人已经知道,这些红门大炮并不是无法战胜的,正因为火力强,一日之内频繁使用后,便有几个时辰需得冷却,无法再用。
北蛮人明显打算先扛过这一波炮火,然后再在那几个时辰的空档内,强行攻城。
届时真刀真枪的搏杀,景山大营的士兵毕竟缺少战场经验,恐难以抵挡这群善战的北蛮人。
“只能硬抗。”孟荷声音凌厉,炮火之中却让严为的心神定了下来,“他们打算一日内攻城,我们打算一日内破局,便只能看谁扛得住了。”
她回头同孟卓说了几句话,待他走后,便又小心站起,在城墙上观察局势。
严为将她与孟卓的对话听得分明,心中一时有些感叹,见她却不同孟卓一起走,劝道:“孟姑娘,城墙上危险,你还是带着...”
他看了一眼缩在地上的荣安帝,压低声音道:“带着陛下避一避吧。”
“不必,若城破了,避到哪里都一样。”听闻此言,荣安帝刚凉起的眸子,又黯淡下去。
孟荷不理会他,只同严为分析战局,心中却越来越沉。
不出孟荷所料,虽然城脚下已然堆满了北蛮人的尸体,他们却真的耗到了红门大炮停摆的时候。
孟荷望着城墙上架起的云梯,淡淡冲荣安帝道:“陛下,做好殉国的准备了吗?”
荣安帝望着她,就如望着一只地狱中爬出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