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慎依旧天不亮就走了,他起身时,孟荷也醒了。
天还是黑沉沉的,唯有天边有一丝微亮。
孟荷想着昨夜萧慎的话,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这十来日,大梁与北蛮之间来来回回打了七八场,北蛮不再像之前那般,从正面战场攻来,而是偷袭夜闯,用尽了各种方法,至于停战时收治伤兵这等事,更是再没可能。
军中将领认定,北蛮是存了围困宣府,慢慢消耗大梁兵力的心。
本来宣府驻兵就少于北蛮,若再这般下去,人困马乏,迟早有粮草耗尽,支撑不住的一天。
因此,那日针对孟荷与萧慎的突袭,应该只是北蛮改变战术后的临时起意,并没有针对他们二人之意。
孟荷虽对这番说法半信半疑,可眼下必须首先解决大军围城之困境,就算北蛮人真的针对于她,只要她城不破、她不出现在前线,就不会真正影响到战局。
这么一想,她先将心放了下来,告诫自己需专心伤兵营才是要务。
她脑海中千回百转,时间却好像巍然不动,窗外依然黑压压一片。
孟荷再躺不住,翻身而起,打算去巡视一下院中的伤兵。
她习武之后,夜间视物能力强了许多,借着天边一抹鱼肚白,倒是方圆几米内的东西,都能看得清楚。
为了避免打扰伤兵休息,她便没有点灯,悄无声息进了正院。
外院中睡的都是伤势较轻的士兵,夏日暑热,又都是身强力壮的大小伙子,宿在外间倒也不会着凉,也不必担忧蚊虫,孟荷在院子四处都洒满了驱虫的药粉。
这个时辰正是睡眠最昏沉之际,她一路行过,鼾声四起。
能睡得着,说明伤势将养得不错,孟荷点点头,朝着里间的屋子去了。
里间的伤患病得更重些,不宜见风,为了他们能休息得好些,医师们开得药中多有安眠静心的药材,因此他们也睡得沉沉。
里间有一线光亮透出,孟荷的脚步停了一瞬。
这个点钟点灯?
下一秒,她猫儿似的,无声翻上了房顶。
托萧慎的福,这顾将军府的构造与房顶,孟荷自小便熟悉无比。
她循着脑海中的回忆,静静挪到了方才亮灯位置的上方,轻轻揭开了一块瓦片。
小小的四方天地中,赫然是陈大夫与先前截了肢的那个伤兵!
陈大夫今日值夜,他出现在这里倒是不奇怪,可他手中动作,却让孟荷警铃大作。
他正蹑手蹑脚地,打算解开那人包扎得好好的伤口。
那人伤口这几日愈合得很好,在过几日等真正结了痂,他便脱离了可能会感染的危险期,根本不用半夜换药。
孟荷暗道不好,下一瞬,却见陈大夫从怀中掏出一条沾满脓血的脏兮兮布条,就要往那人伤口上按去。
“啊!”陈大夫突然痛呼一声,他只感觉肩膀一痛,定睛一看,一块碎瓦片直直扎在他右肩之上。
“砰”的一声,孟荷猛地推开紧闭的房门,冷声道:“姓陈的,你要做什么?”
周围人被惊醒,都一脸发懵地看着对峙的两人。
陈大夫捏着那条布条,身子微微颤抖,嘴硬道:“给伤患换药。”
“换药?”孟荷冷哼一声,上前一把从他手中夺过那块布条,“不用了,我看伤患不需换药,倒是你肩上那点伤,急需包扎,这换药的纱布,正好用在你身上。”
说着,她一把扳过陈大夫的身子,就要把那纱布按到他肩上。
“不要!”陈大夫脸色煞白,大喊大叫。
“不是换药么,你怕什么?”孟荷捏着那纱布,将沾满脓血的那一面,轻轻贴在那碎瓦片上,离陈大夫的伤口不过毫厘。
“不是,不是...”陈大夫抖如筛糠,“这是沾了脓血的纱布,不是换药的纱布。”
孟荷正要开口,门口却传来一阵咳嗽,秦大夫披着外袍,身后站了一群看热闹的人,他开口道:“怎么回事?”
许是门外围观的人给了陈大夫力量,他突然道:“我给伤兵换药,孟大夫不分好歹伤了我不说,还要拿沾了脓血的纱布害我!”
门外纷起的议论声被孟荷的冷笑打断:“是吗,这位伤患这几日恢复良好,伤口早已没了脓,况且这纱布上的血迹发乌,一眼就能看出是几个时辰前用过的。”
她将那纱布举在灯下,一双眼缓缓扫过门外众人:“还是说,诸位大夫,看不出来?”
门外的人缩头乌龟似的,没人再敢议论,却也没人开口应和孟荷。
“是。”秦大夫刚想开口圆场,却被一道粗哑的男声打断了。
“你们这群软蛋玩意儿。”那伤兵艰难起身,口中骂骂咧咧的,自己伸手解开了先前被陈大夫解了一半的包扎,“睁着你们狗眼,看看老子的伤口,可有半分脓血!”
“你们还自诩饱读诗书的大男人,却只会用这些下作手段陷害孟大夫,老子看不起你们!”
被个他们眼中的粗人辱骂,门口站着的医者们,有的衣袖掩面,有的面色红白。
秦大夫长叹一声:“孟大夫,将陈大夫逐出军医队伍,这个处置,可以吗?”
“我自会上报将军处理,既然是军医,就该守军法。”孟荷冷声道。
秦大夫一愣,却没有反驳,点头道:“这样也好。”
陈大夫听见军法两字,却猛地挣扎,破口大骂道:“谁不知道你是萧慎夫人,他自然会维护你!说白了今日我也没造成什么伤害,不过是一时疏忽而已,你这般对待我这样的,也不怕寒了其他人的心!”
他挣扎半天,却仍然没离了孟荷手心。
“好,没造成什么伤害是吗?”孟荷猛地将他揪到自己面前,伸手一按他肩上那瓦片,又快速将它拔了出来,带出一串血珠。
下一瞬,众目睽睽之下,她将那带着旧纱布,狠狠按在陈大夫伤口上。
陈大夫杀猪似的叫了起来。
“孟荷,你疯了?!”门外有人惊叫道。
孟荷拎着软成一团的陈大夫,朝着众人勾唇一笑:“我是伤了他,可我也能治好他,这样也算‘没造成什么伤害’,不是正如他亲口所言,一时疏忽而已,我又何错之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