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荷面前的人左看右看,一位年纪稍长的妇人站了出来:“我们已经这样,一月有余了。”

“一个半月前,我们就收到了北蛮人大军围困宣府的消息,本以为龙骧地处山中,北蛮人不会轻易来袭,可没想到,一支万余人的北蛮军队,也包围了龙骧。”

“一开始,我们本想着先据险死守,也与来攻城的北蛮人打了几仗,互有胜负,可没想到军营中却断断续续有人病倒,这病情来势汹汹,北蛮人好像早就料到军营中会有这么一场病症似的,又全力来攻一次,守将带着士兵拼命抵抗,龙骧守军折损三千余人,终于抗住了北蛮人这波攻势。”

“如果北蛮人再打上一轮,龙骧势必城破,我们已经做好了与北蛮人同归于尽的准备,没想到北蛮人却突然撤军了。”

“我们尚来不及放松,军中的疫症却渐渐传到了城中,先前得病的士兵,几乎全部死绝,城中百姓只好轮流守城。”

“你们没往外发过求援的信?”孟荷有些诧异。

“发过,无一例外,没有回音。”那妇人摇摇头,“我们还以为我们被放弃了。”

以往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例子,任由瘟疫横行的城市自生自灭,龙骧的人,或许也以为自己被抛弃了吧。

“宣府前线,一封求援信都未收到。”孟荷摇摇头,打消他们的犹疑。

若是收到了消息,萧慎定然不会不管,看如今这样子,龙骧出去送信的人,多半被北蛮人截杀了。

孟荷又想到什么似的,开口问道:“龙骧大营的日常用水,是不是与城中百姓常用的,来源并不一样?”

那妇人愣了片刻,点了点头:“是,龙骧大营用的水,是从城外山涧上留下的,而城中百姓们,用的大多是地下井水。”

孟荷眼中一丝暗色闪过。

这便是了。

为何是龙骧营中先爆发的瘟疫,多半与这来自城外的水源,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孟荷向那位领头的妇人缓缓道:“我是陛下亲自派到前线的医官,这次便是来龙骧帮助大家的。”

话音刚落,人群中就响起一阵阵抽噎之声。

“这么久了,我们以为...”一个孩子哭得大声,“以为你们不要我们了!”

“地之所载,皆是大梁子民,不会有任何人被抛弃的。”孟荷指了指城外,“宣府的萧将军就在城外,正在替大家筹备物资。”

众人环视一眼,原本麻木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欣喜神色。

“这位夫人,如何称呼?”孟荷向那位领头的妇人道。

“大夫唤我王氏即可。”那妇人行了个礼。

“若我没猜错,如今城里的人,皆以夫人你为先,能否请你协助,先请未患病之人,到...”她将即将脱口而出的伤兵营三字咽回口中,这才发现,自己在这城中,竟真是无依无靠。

“到城中的学堂吧。”王氏笑了笑,替她说道,“那处是我夫君从前经营的学堂,现在正空着。”

她向孟荷指了指城中某处。

孟荷点点头,感谢道:“多谢。”

“你们先去找人,我带大夫过去。”王氏同剩下的人嘱咐道。

果然不出孟荷所料,龙骧百姓对她十分信服,剩下的人即刻便闪入城中。

“王夫人。”待众人离开,孟荷方轻声道:“城中如今,还有多少活人?”

“不足千人。”王夫人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说:“龙骧本就是军城,城内的男人们都在龙骧营中服役,他们的家人便也生活在龙骧城中,如今龙骧大营几乎无人存活,城中便只剩下了我们这些妇孺和一些老者。”

“这病,我知道是瘟疫。”她话语中闪过一丝苦涩,“我同夫君在龙骧定居之前,四处游历,我见过这病症。”

“我也不敢同他们说,我们很可能要全部死在这城中。”她面色痛苦,“只能捱上一日,是一日。”

“王夫人是明白人。”孟荷也叹了口气,“却是瘟疫不假,如今我观城中的人,也并不是人人都染上了这恶症,当务之急,便是将未染病的人,同染病之人隔离开来。”

“大夫贵姓?”王氏问道。

“免贵姓孟,单名一个荷字。”孟荷答道。

“孟大夫,龙骧人讲究一个骨肉亲情,邻里相帮,便是靠着这种朴素的感情,他们才撑过了这一月地狱般的日子,若要劝服他们放弃同自己的家人、朋友生活在一起,恐怕很难。”王氏道。

她以为孟荷所说的将染病之人隔离开,是指将他们送到某个地方等死,因此才有这么一说。

孟荷却摇摇头:“隔离开是为了保证未染病的生,却不是说要放任染病之人去死。”

“那谁去照料染病之人?”王氏话音刚出口,便轻轻捂嘴看向孟荷,“孟大夫,你?”

“照料染病之人,是医者的职责。”孟荷轻描淡写道,“我既然来了,自然也该这般做。”

王氏一脸震惊,刚想再说什么,孟荷却又问:“城中的药材粮草,还剩多少?”

“这几天,人走得太多,粮草倒是够的。”王氏道,“只是这药材,确实所剩不多了。”

王氏眸中闪过一丝沉痛:“龙骧先前的医者们,都因为前去给龙骧营中的士兵们看病,很快便染病去了,先前给他们给我们留了道药方,让我们按着方子日日服药,以做防护。”

“药方您还记得吗?”孟荷问。

“板蓝根、生姜、防风、黄芪、白术...”王氏先前就能断文识字,这段时间日日煎药,将药方背得滚瓜烂熟。

孟荷边听边点头:“这方子确实有防治作用,待宣府送来了药材,我再加上几味,大家还是需得日日煎服。”

说话间,已经行到了王氏口中的学堂处,是个布置清雅,大小适宜的院子,放满了学案,若是坐满了学生,定然是一幅生机勃勃的温馨场景。

孟荷转了一圈,觉得这地方确实适合,刚想回头同王氏说上两句话,却见她倚在院门处,满是思念地瞧着院中种种,一滴泪珠挂在眼角处。

孟荷心中一痛,别过头去,只作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