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时间静谧得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唯有女子细碎而哀伤的啜泣声,在这空旷中回响,如同秋夜细雨,滴滴落在人心上

裴晏危淡淡蹙眉,沈拂烟疑惑半晌,放柔了声线,如同春风拂过湖面,轻声细语地问:“这位姑娘,你是哪家的人?姓甚名谁?可是京城人士?”

许是她穿着贵气、眉宇间又透着从容沉静,那女子莫名对沈拂烟起了一些信任之意。

她缓缓睁开那双因泪水浸泡而显得红肿的眼眸,声音细若游丝:“小女……小女乃是金陵城杨家之女,家中世代经营布料生意,虽非显赫,却也温饱无忧……”

话未说完,沈拂烟眯了眯眼。

不是花楼女子?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道:“可是杨元的女儿?”

那女子的神色一下子变了,空洞惶恐的眼睛刹那间发亮起来,快速道:“这位小姐,小女名为杨玥,正是杨元独女,您可是认识家父?”

听了她的话,沈拂烟欲言又止,她深吸一口气,看向秦逸玄:“秦谷主,劳烦你帮忙稳住这位杨小姐的心神。”

闻言,杨玥的脸色“唰”地白了不少。

“这、这位小姐什么意思?我父亲怎么了?”

眼看她的脸又有激动涨红的趋势,秦逸玄眼疾手快,赶紧给她的穴位扎了一针。

杨玥被迫稳住心神,等待沈拂烟开口。

“杨小姐,杨元早就在两月前的运河大翻船中失踪了。”

一句话,杨玥顿时如遭雷劈般愣在了原地,双手止不住颤抖着,裂开的嘴唇无意识张开,从裂口中沁出一滴鲜血,被她咽下去,满嘴弥漫着咸涩的血腥味。

沈拂烟凝视着杨玥那双尚存几分稚嫩的眼眸,心中不禁泛起涟漪。

显然,杨玥原先被家中护得很好,若非命运陡转,她本该是家中无忧无虑的明珠,每日里依偎在父母膝下,笑语盈盈,哪知世事无常,竟将她推向了这般境地。

她对上杨玥不敢相信的眼神,继续道:“杨元是我名下一间布行的供货商,两月前运河大翻船,他手中的一批货迟迟未交,我差人去查,这才知晓你父亲在那场灾难中失踪了,后来来自金陵杨家的生意再也未出现过,所以……”

她说完看了眼杨玥,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杨玥死死攥着手心,几乎昏厥过去。

“父亲他……父亲他……怎会如此!”

她的身形虚弱地晃了晃,禄新与秦逸玄赶紧将人扶住,又塞给她一粒丹药。

杨玥双目通红地抬起眼,看着沈拂烟:“父亲是曾说过,京中有位大主顾照顾我们家的生意,我是他老来得的女儿,原本父亲已不再亲自跑船了,但两月前那次入京,是父亲想亲自入京,向那位大恩人表达最深的感激之情,因此带上了我,没想到……”

说到这里,杨玥的声线更加细若游丝,仿佛每一个字都承载着难以言喻的沉重。

“那日我贪玩逛街,顷刻间就被人在暗巷蒙了头脸,再一睁眼便到了花楼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说到这里,杨玥显然又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整个人抖如糠筛,脸色隐隐发青。

“让她歇会儿吧,身体受不住了。”

秦逸玄知道此事事关太子,十分重大,但杨玥的情况十分不好,他只能主动为病人说话。

“好,杨小姐不若先养好身体,这处还算安全……”

裴晏危面不改色地站在身旁,沈拂烟温言嘱咐,没想到杨玥深吸了几口气,竟奋力摇了摇头,带着哭腔哽咽道:“不……我能撑得住,劳烦这位小姐听我说完。”

沈拂烟眼底划过一丝诧异,还未开口,秦逸玄率先气急败坏道:“不要命了?脸都青了,要说话也得留着命再说啊!”

杨玥的脸顿时涨红了。

沈拂烟揉了揉额角,连忙道:“秦谷主一片好心,杨小姐,你不若稍作歇息,我们就在一个院子里,用完午饭后,我们再来看你。”

杨玥有点害怕秦逸玄的黑脸,于是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沈拂烟便同裴晏危先离开了,他俩一走,秦逸玄便板下脸来,盯着杨玥道:“你算是好运,遇到了贵人,就算是落到了太子手里,也勉强能捡回一条命。”

“躺下吧,伤口方才又裂了,我们给你再擦点药膏,禄新,你去煎药。”

他看着杨玥浑身的伤痕就心里不舒服,已经很少有伤能够在他的手下停留这么久、这么重了,秦逸玄只恨自己的医术没有再高超些,他有些完美主义,看不得病人模样凄惨。

“什么太子?”闻言,乖乖躺下的杨玥顿时又瞪大了眼睛。

秦逸玄挑了挑眉:“不会吧,我问你,你从谁手里逃出来的?”

他一边问,一边轻柔地隔着一层纱布,扶着杨玥的胳膊,杨玥安稳许多,断断续续地回忆:“是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送我给他的人称他为齐大人,他看似温润君子,实则狠辣无比……我、我……”

杨玥说不下去了,秦逸玄得到了答案,连忙安抚她。

“没事,不用说了。”

他平复着杨玥的呼吸,低声告诉她:“现在,发生什么你都不用怕了,这位齐大人乃是当朝太子齐珉化名出行,你是别人献给他的礼物,不过,你运气很好,被长乐公主与裴都督救下了。”

“长乐公主?”杨玥微微长大了嘴,没有害怕,只是惊讶,沈拂烟在各地的名声很好,百姓们都知晓她是救了西北的大善人,金陵那些富庶之地,还有人偷偷为她修建祈福像,“方才那位小姐,就是长乐公主吗?”

“正是,”秦逸玄挑眉看着她的脸色顷刻间松怔不少,不禁感叹沈拂烟名声的威力,“早知如此,方才就告诉你了,也不至于让你吓成这样。”

杨玥的脸色缓和了许多,约约有了些血色。

她顿了顿,挣扎道:“我该去跪谢公主殿下才是。”

“得了吧,快躺着,”秦逸玄生气了,“公主救下你的命,又不是为了让你给她磕头,你好好养身体,比什么都重要,告诉你,你的作用还在后头呢!”

杨玥听了,总算不再乱动,乖乖养起了伤。

沈拂烟与裴晏危回到院中,裴晏危一脸戾色几乎溢出眼眸,无法遮掩。

“真想即刻便手刃了他。”

他低头沉语,声音虽轻,却字字如冰,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手指不自觉地摩挲过身旁寒光凛冽的佩刀。

沈拂烟伸手握住他的手,柔柔开口:“何必急于一时,晏危,世事如棋,步步皆需筹谋。齐珉身为储君,背后更有姚家这座庞然大物作为依仗,若我们冲动行事,只怕非但不能如愿,反会将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罕见的比裴晏危冷静了一回:“还得徐徐图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