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沈拂烟后退一步,扬起脸笑了。

“你知不知道,这是你头一回对着我时,脸上有不舍的样子。”

过去她多想从母亲脸上看到一丝心疼啊,可惜了,头一回见到,竟是她与她斩断母女缘分的时候。

沈拂烟心底掠过一丝惆怅,很快便被即将摆脱沈家的欢愉所取代。

她真该庆幸,刘福晚来了这么一时半刻,否则今日断亲之事万万不会如此顺利。

白氏讪讪摸着自己的脸,朝她伸出手:“是母亲错了,不该听信外头的谣言,你原来是立了功,怎么不同家里说呢?”

沈霆也反应过来,露出生疏的笑容:“是啊,你这下是沈家的大功臣了,走,回家好好歇歇,来日让你弟弟们都来向你取经。”

他比白氏想的更长远。

此次肃州大灾未酿成大祸,据说有一奇女子在其中立了不少功劳,齐渊帝对此龙心大悦。

但这女子到底是谁,沈霆不知,只暗暗感慨,如此功绩,即使是个女人,恐怕也要得不小的封赏。

再想想沈拂烟这个令家族名誉扫地的逆女,他就一肚子火。

可现在,宫里的大内总管亲自送来喜报,这奇女子竟是沈拂烟!

是他们沈家人!他名下的女儿!

沈霆已经想到了自己明日上朝,同僚们恭贺盈门的场面。

还有族中小辈的前途,全都大大有望了!

沈家将在他手上飞腾!

他盯着沈拂烟手中的断亲书,狠狠咽了口口水:“拂烟……”

沈拂烟眼底的光淡得令人心疼。

她垂下眼:“原来你们也是能将我当个人看的啊……”

“那为何过去,落在我头上的净是算计呢?”

“又为何,这份断亲书上已有了你们的名字呢?”

白氏眼睁睁看着她重新提笔,立刻大叫着扑了过来:“不!不!快拦住她!”

沈拂烟深吸一口气,喉头哽着一腔酸涩,飞快在断亲书上落下自己的名字。

笔墨落,亲缘断。

此后,她只是父亲的女儿了。

仿佛失去了一些枷锁,沈拂烟觉得自己的肩上无形中轻了不少。

“你糊涂啊!”白氏捶胸顿足地流下泪。

沈霆忍着怒意:“拂烟,快将断亲书撕了,你一个女儿家,如何能单独出去!”

“不了,还请族老将我从沈家族谱分出吧,从此刻起,我不再是你的女儿,也不再是沈家人!”

沈拂烟冷冷看了他们一眼,将断亲书折好,一份扔在地上,一份放入怀中。

她扭头对着刘福行礼:“多谢福公公,只是如今我才同沈家断亲,马上就要回屋收拾行李,恐怕不能留公公喝茶了。”

刘福人精似的,瞬间便弄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鄙夷地瞥了沈霆同白氏一眼,朝沈拂烟亲切笑道:“沈姑娘真是折煞奴才了,陛下与娘娘都盼着您进宫作陪呢,喝茶的机会,以后大有。”

刘福留下封前赏,连绿榕塞给他的红包都未要,便带人匆匆离开。

沈拂烟的嫁妆中,有一处内城的二进宅子,地段还算幽静。

她当即吩咐了三个丫鬟,带上留在沈家的所有自己人,将属于她的嫁妆物什全部搬走。

自己则是无视了白氏的哭泣与沈霆的谩骂,径直去祠堂接沈愈的牌位。

待她从祠堂捧着沈愈的牌位出来,只见沈家二三四房的人都在外头站着,直勾勾盯着她,犹如盯着一块肥美的肉。

“拂烟,你为何如此想不开?你若雪妹妹还成天念叨你呢,你说你一回来便同我们断了……这可真是……”

四房的秦氏第一个上前,带着几分真心实意的不舍。

她是沈家头一个对沈拂烟释放善意的,沈拂烟也给了相应的回报,可现在,沈拂烟居然和沈家断了亲!

她的筹谋,也全打了水漂!

秦氏恨死没脑子的白氏与沈霆了。

现在二房还欠着三房四房的银子,没了沈拂烟,只剩下个死读书的沈松与虚荣势利的沈若柳,他们的债恐怕一辈子填不上了!

“四婶,”沈拂烟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对上三房四房几个孩子们懵懂探究的双眼,“无碍,以后弟弟妹妹们一样可以去找我玩。”

秦氏的心一下子落回了肚里。

听沈拂烟的意思,她只是和二房断亲了?

“好好好,”她一连笑出了三声好,忍不住给沈拂烟手中塞了一包银子,“这是婶婶给你的一点照料,去了外头,打理好院子,若有事,随时回来同四婶商量。”

秦氏不怕白氏死盯着自己。

沈拂烟才是沈家飞出的凤凰,她跟对了人,有何畏惧?

沈拂烟上了离开的马车,身后是赁来的货运马车,带着她所有的家当。

她一走,沈家便显得黯淡不少。

待到了内城的宅子,沈拂烟先挑选了一块好地方,放置好父亲的牌位。

她身上还沾着赶路的泥水,此刻郑重跪在牌位前,红着眼眶敬下三炷香。

有父亲在,她便不孤单。

看着院子里忙碌的下人们,沈拂烟这才觉得自己头脸都痒得过分。

日月兼程,她再如何爱干净,到底还是沾了些尘土。

院子需要打理,待放完热水后,沈拂烟差三个丫鬟去忙,自己关起门泡入了浴桶。

直到撒着花瓣的热水没至脖颈,她终于长长舒了口气。

真舒服啊,筋骨舒展的感觉,好几个月不曾有过了!

仰着头靠在浴桶边缘,在热气蒸腾中眯着眼哼歌,水声**漾间,突然有只手抚上她光洁的脸。

沈拂烟瞬间毛骨悚然,眼睛还未睁开,便要出手扼住对方咽喉。

然而手伸到一半,鼻腔突然涌入熟悉的味道。

在空中卸了力,沈拂烟的手落到熟悉的结实胸膛上。

“沈女官好身手。”

随着一声轻笑,裴晏危俊美的脸庞出现在缭绕热气中。

沈拂烟将水面上的花瓣往自己身前搂,朝他扔去眼波流转的一眼。

“裴都督才是好身手,有门不走专走采花道。”

裴晏危的手放在浴桶边,掌心朝上,她自觉地翻了个身,掩住身前春光,将下巴轻轻搁在他的掌心。

这是他们这些日子养成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