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不胜酒力,沈拂烟差东来阁的人将他们送回家中。

她自己则从主簿身上取了史馆的钥匙,独自回到史馆。

库房门开,沈拂烟快步走到书柜一侧,在角落处寻到一柜前朝史册。

柜上落了一层薄灰,想来除了主簿,应该也无人再来翻看这些旧东西。

不过主簿说的是哪一本?

看着柜上有几本史册面前的灰痕被蹭掉了,沈拂烟快速将这几本拿出,一一翻过。

盛极一时的楷朝,其在亡国之际依旧有着不弱的国力,照史书中所载,楷朝兵力强盛,加之有名将辈出的谢家镇守国门,只是中原发了一场天灾,怎么一夕之间突转急下,就这样被当初集结山匪流民的齐元帝给掀翻了龙椅?

沈拂烟一行行看过去,但凡有提到谢家的地方都记在心底,渐渐拼凑出一个钟鸣鼎食的簪缨世家。

到了亡国那几年,史书上对谢家的记载越发繁多,也间或提到谢家唯一的一名嫡长女巾帼不让须眉,越过一众兄弟执掌了麒麟军。

她正看得起劲,翻过一页后,却发现史册被人撕了好几页。

沈拂烟神色一滞,将后面几本都打开,发现但凡有提到谢家这位嫡女的,似乎都被撕了。

她将史册放回原位,听见史馆外有动静,匆匆出了库房。

是主簿醒了酒,又不放心地赶了过来。

“主簿怎不在家中歇息?”沈拂烟知晓他是惧怕自己不悦,笑着同主簿交出钥匙,“今日大家都醉了,我拿了钥匙回来,准备给史馆锁门。”

“劳烦公主殿下。”

主簿赶紧接过钥匙,沈拂烟下了值,左思右想后径直去了都督府。

钟潜见她过来很是惊讶。

“都督去大理寺了,公主不妨在房中稍待片刻,咱家去沏杯茶。”

“有劳钟公公,”沈拂烟笑意盈盈,被钟潜带到裴晏危的书房,“都督近日可曾又忙了,今日东来阁时,我嗅到他身上有血腥味。”

身为锦衣卫之首,裴晏危身上总是时不时带着血气,但沈拂烟留意到,他见自己时总是格外小心,有时还会另外焚香沐浴。

好久未在他身上嗅到这些味道了。

钟潜笑容不变:“都督近日办了个大案子,加之去往肃州时堆积的事,确实有些忙碌,请公主放心,都督并未受伤。”

“有公公的话我便放心了。”

沈拂烟松了口气,钟潜想到了什么,突然一拍脑袋。

“瞧咱家这记性,公主殿下,下个月就是都督的生辰了。”

他记着多日呢,往年裴晏危生辰之日总是一个人关在房中,如今有了沈拂烟,他这个当下人的也该出点力,借机将两人再撮合撮合。

钟潜憨厚地笑着,沈拂烟闻弦音而知雅意,顿时轻笑着点头。

“还好有公公提醒,我能尽早准备了。”

钟潜一边退下,一边暗想,公主也不用准备什么,都督最想要的,就是您这个人啊。

他前去沏茶,想到沈拂烟方才问的话,忍不住叹了口气。

锦衣卫刀尖舔血,纵使裴晏危在京城游刃有余,也总有身陷漩涡的时候。

沈拂烟不是头一回来裴晏危的书房,过去她都是老老实实随手抽本书看,这回她突然想到今日裴晏危同主簿进史馆库房的举动,不免心中生疑。

会这样凑巧吗?

裴晏危说过,这书房里的东西随她取用,想到这,沈拂烟抿了抿嘴,起身走到桌前。

她拉开桌下的屉子,想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东西,未曾想头一个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个眼熟的锦囊。

这不是她上次赏给钟公公的那袋银子吗?

沈拂烟怔住了,伸手捻起锦囊,才发现是空的。

转念一想,她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眼眶有些发热,沈拂烟深深吸了口气,眉目柔和了许多。

这人也真是的,这锦囊又不是她绣的……

她往下翻看,发现不但有锦囊,甚至还有好些自己以为丢了的玩意。

写废的字、摔碎的玉镯子、用光的口脂盒子……

沈拂烟的脸越看越红,最后看不下去了,一把将抽屉合上,捂着剧烈跳动的胸口靠在身后柜子上,轻轻喘气。

裴晏危他……

心底好似裂开了一条缝,有无数蜜液瞬间涌出,将她紧紧包裹住。

自父亲走后,沈拂烟一直以为,自己是无人在意的弃子,嫁入相府,为沈家牟福,做头操持内院的老黄牛,这辈子就算走到尽头了。

可现在,这些东西明晃晃地告诉她,这颗弃子有人在意。

那抽屉里,甚至还有好些她出嫁前做姑娘时的用具。

裴晏危是以何等心思将这些东西搜罗起来的?沈拂烟不敢想。

她突然很想见他,想得心口发酸,满脑子再也没有其他念头。

书房门在此刻被撞开。

裴晏危大步流星走了进来,钟潜端着茶盏站在外头,沈拂烟只来得及看见他担忧的神色,门便被大力关上。

“都督?”

她觑了一眼裴晏危的神色,觉得有些不对劲。

“玉儿。”

裴晏危静静站在原地,缓缓闭上眼睛,再睁眼时,眼中布满一片血丝。

“你怎么来了?”

他站在那,身上随换了一件朝服,沈拂烟却能瞥见靴底隐约沾染的血色。

裴晏危不对劲,以往她不是没有等过他,但他只会笑着拥自己入怀,从未有过这样疏离冷淡的模样!

裴晏危看着沈拂烟露出无措的神色,心上泛出一阵猛烈的剧痛。

他忽视了她担忧的神色,尽力压制着眸中情绪,感觉自己的四肢渐渐发冷,像是被无形枷锁桎梏。

“都督怎么这样凶?”

沈拂烟掩下不安的神色,上前拉住他的手,想要主动拥住他。

未曾想裴晏危却避开了她的手。

“脏。”他声色沙哑。

沈拂烟微微蹙眉,突然用力强制着抱了上去。

“不脏,若你嫌自己脏,那便将我也沾染上吧。”

她在男人怀中仰起头,微红的眼尾直直戳进了裴晏危的心里。

“裴晏危,我又不是你的玩意儿,不许一时对我热、一时对我冷。”

沈拂烟带着哭腔的声音嚷起。

“你若是热了,便要一直热着,否则,我半夜拿着刀立在你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