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的民歌里,有一首,很特别:

枯鱼过河泣,何时悔复及?

作书与鲂,相教慎出入。

枯鱼,怎么能写信呢?两千多年来,凡读过这首民歌的人,都觉得很惊奇。黄节《汉魏乐府风笺》引陈胤倩曰:“作意甚新”。这样奇特的想象,在书面文学里没有,在口头文学里也少见。似乎这是中国文学里的一个绝无仅有的孤例。

并不是这样。

偶读民歌选集,发现这样一首广西民歌:

石榴开花朵朵红,蝴蝶寄信给蜜蜂;

蜘蛛结网拦了路,水泡阳桥路不通。

枯鱼作书,蝴蝶寄信,真是无独有偶。

两首民歌的感情不一样。前一首很沉痛。这是一个落难人的沉重的叹息,是从苦痛的津液中分泌出来的奇想。短短二十个字,概括了世途的险恶。后一首的调子是轻松的、明快的。红的石榴花、蝴蝶、蜜蜂、蜘蛛,这是一幅很热闹的图画,让人想到明媚的春光——哦,初夏的风光。这是一首情歌。他和她——蝴蝶和蜜蜂有约,受了意外的阻碍,然而这点阻碍是暂时的,不足为虑的,是没有真正的危险性的。这首民歌的内在的感情是快乐的、光明的,不是痛苦、绝望的。这两首民歌是不同时代的作品,不同生活的反映。但是其设想之奇特,则无二致。

沈德潜在《古诗源》里选了《枯鱼》,下了一个评语,道是:“汉人每有此种奇想。”闻一多先生《乐府诗笺》也说“汉人常有此奇想”。其实应该说:民歌每有此种奇想,不独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