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子才《子不语》有一则《沙弥思老虎》:

五台山某禅师收一沙弥,年甫三岁。五台山最高,师徒在山顶修行,从不一下山。

后十余年,禅师同弟子下山。沙弥见牛、马、鸡、犬,皆不识也。师因指而告之曰:“此牛也,可以耕田;此马也,可以骑;此鸡犬也,可以报晓,可以守门。”沙弥唯唯。少顷,一少年女子走过,沙弥惊问:“此又是何物?”师虑其动心,正色告之曰:“此名老虎,人近之者,必遭咬死,尸骨无存。”沙弥唯唯。

晚间上山,师问:“汝今日在山下所见之物,可有心上思想他的否?”曰:“一切物我都不想,只想那吃人的老虎,心上总觉舍他不得。”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在《子不语》的许多谈狐说鬼的故事中显得很特别,袁枚这一篇的文章也很清峻可喜,虽是浅近的文言,却有口语的神采。

这个故事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想了一想,大概是薄伽丘的《十日谈》。《十日谈》成书约在一三五〇—一三五三年间,袁子才卒于一七九八年,相距近四百五十年。薄伽丘是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作家,袁枚是中国的乾隆年间的文人。这个故事是怎样传到中国来,怎样被袁枚听到的?这是非常有趣的事。

也许我记错了,这故事不见于《十日谈》(手边无《十日谈》,未能查对),而是在另外的书里。但是可以肯定,这个故事是外来的,是从西方传入的。这里面的带有人文主义色彩的思想,非中土所有,也不是袁子才这样摆不脱道学面具的才子所本有。

一九九三年九月二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