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一句话就回答了林若予两个问题。他们在北宋刚灭亡的南宋之初,在河南的陈留。
“按照你们的史书记载,现在是公元1127年四月,金人已经攻破开封,掳走徽钦二帝,北宋灭亡。我离开的时候,他们还是我们的皇上和太子。”
林若予瞪大眼睛。“你们的皇上和太子?你……你是宋朝人?”
“不错。我生于绍圣三年,也就是你们后来在史书上记述的公元1096年。十岁那年拜师学艺,一直在师父身边。宣和元年也就是公元1119年,此时的大宋可谓内忧外患,内有宋江起义,外有金人虎视,国家积弱已久,正是风雨飘摇的时候。祸不单行,师父又不慎重病,临终前嘱咐我前去保护一个重要的人不被金国杀手暗杀。师父说宋金必有恶战,而此人关系到往后大宋江山社稷的命运,如能护他周全,日后必为股肱之臣。”
林若予这次只静静听着,一言不发。
“世人只道我师父武功超群,却不知他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他赠了我一块玉玦,说借此可以移形换影,乾坤挪移,后来我才发现,师父说的这些就是时空穿越。他预先发现此人八年后会遭大劫,嘱我穿越到八年后保护他。然而我用玉玦时不知触动了哪个机关,穿越失控,将我带到了1996年。更糟糕的是,这块玉玦也消失不见。”
“也就是说,你在我们的年代里呆了二十年?”林若予忍不住插话了。
“没错。这二十年里我历尽千辛万苦要回来,终于找到了法子。”
“用那个基因产生的蛋白?但我不懂为何要用我们林家的内功。”林若予单刀直入地问。
“这种蛋白必须用最接近天人合一的生物场内外同时激发才有效,而林家内功是存活至今最顺天应人的内功心法。”
“所以你就偷看我师兄练功?看不出你还挺识货。”林若予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嘲弄。“既然要内外同时激发,你怎么解决内部激发问题?”
中年男人没有答话,忽然拨转马头靠近林若予,人从马上跳起来,双掌直向她推来,林若予猝不及防,只好力运丹田,举双掌硬接。四掌相击之时,林若予只觉得一股熟悉的力道自中年男人掌心袭来,与自己的内力交融相合,两股原本强大的力道瞬间消于无形。
“你……你这是……”林若予刹那间明白了师兄廖思承的震惊。
“你明白就好。”中年男人微微一笑。“敝人林仲,先师名讳上周下同。我的内功也是林家的。确切说,林家内功是我开创的。”
林若予压低身子伏在山坡上的草丛里,紧张注视着城门和不断奔涌而出的百姓。林仲伏在离她不远处。
“祖师爷,您要保护的人是陈与义,您见过他吗?”林若予轻声问。林仲虽创立林门内功,膝下却无儿无女,只在穿越前收过一个徒弟,这徒弟拜入师门后改姓林,这才把林门内功传续下来。他既然和林若予毫无血缘关系,就不能称之为老祖宗,只能叫祖师爷。
“没有见过本人,只见过师父临摹的画像。”林仲答。
“那您如何在这么多人中认出他呢?”林若予犯愁了。
“陈与义长我六岁,在陈留是一个做监酒税的小官。我知道他在陈留城内的住处,可以混进城内去找他。”
这可不是个简单的任务,林若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乔装改扮。她不能穿金兵的衣服,也不忍放倒哪个逃难的老百姓。林仲见她如此犹豫,便不耐烦起来:“此乃乱世,你不抢人,人会抢你。你不杀人,人会杀你。犹豫作甚?”说着闪身下坡,片刻拎了一个包裹和一套衣服上来,丢给林若予。林若予被林仲棒喝后也学乖了,压根不问这些哪儿来的,只迅速套上行头,把头发梳起成一个髻,外面包了块布,于是一个现代姑娘转瞬变成了宋代后生。
含章檐下春风面,造化功成秋兔毫。意足不求颜色似,前身相马九方皋。这是陈与义著名诗作之一。林若予从小读过不少诗词,知道陈与义流传在世的词作不多,但精品不少。想想很快要见到诗作的主人,她心里很是好奇和激动。
“我想应该能认出他。”林若予想。“文人墨客总会有些与众不同。”
两人混在逃难的百姓群里进了城,虽然行进方向与大多数人相反,但没人顾得上注意。进城后林仲带着林若予上了房顶,躲在远离街道的一侧。两人猫腰在错落不齐的房顶上行进,不多会儿,林仲停步,指着一个被烧毁建筑旁较为低矮的屋顶说:“郡衙已经被烧,旁边这屋子是税官办公的地方。”
然而里面却空无一人,桌椅东倒西歪,房间角落里还有未燃尽的纸张。
“陈与义本性纯直,刚正不阿,这应该是他做的,是不想重要文件落入金兵手里。”林若予轻声说道。
林仲点了点头。“我们去他家里找。”
然而在陈与义家里看到的更是一片狼藉,桌椅碎裂一地,被褥炕席也被劈破。“没有看到细软散落,他应是已和百姓们一起逃出城了。”林仲说,“金兵在他之后来过这里,看来他们也想要捉他,我们得抢在他们前面才行。”
“从这么多逃难的百姓中找他?”林若予觉得这简直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们不如这样,……”林仲还未说完,忽然拽着林若予飞上房梁,此时窗外火光乍起,门被撞开,几个金兵冲进来四下检视。林若予趴在房梁上,大气也不敢出。这时走进来一名金将,环顾一周后,抬头望梁上看。林仲不等他大叫,已扑下去将其放倒,随手抢过一个金兵手中长枪,搠翻了另一个金兵。
林若予也从梁上跳下帮忙,她自知没太多实战经验,只能仗着武功不弱并且身法灵活来斡旋。脚刚落地,一个金兵呼喝着挥刀砍来,她闪身避开刀刃,微向左侧身,同时右手外翻擒住这金兵手腕,右臂用力向回拉,左手屈肘猛向右平扫这金兵颈部,这名金兵哼了一声,软倒在地。此时四名金兵正在围攻林仲,林若予逼上前去,在他们背后游走,看准时机狠踢其中一人腿弯,那金兵痛得软倒在地,林若予又顺势点了另一人的背后要穴。此时林仲劈翻剩下两名金兵,金将见状拔腿向门外奔去,林若予扔过去一个凳子,凳角正中此人腰眼,林仲的飞刀紧随其后,直接贯穿后心。
“你用的是什么外家功夫?”林仲奇道。
林若予喘息甫定。“呃,这个,是……廖氏小擒拿手!”这套把式来自廖思承在警校学的擒拿格斗,林若予软磨硬泡终于让他倾囊相授。
“这套拳法干净利落,直截了当,端的精品!”林仲赞道。
如果眼前有面镜子,林若予一定能看得到自己满脸黑线,于是觉得很有必要转移话题。“祖师爷,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此处不宜久留,我们离开!”两人闪身门外在夜色掩护下向城门奔去。但跑出没几步,便发现金兵从四面涌来,还夹杂流蝗般的飞箭。林仲拽着林若予躲进小巷,摸黑向深处跑去,忽然从角落里扑来一阵冷风,林若予撇见兵器的寒光,见一黑衣人已在林仲面前,忙大叫:“祖师爷小心——!”话音未落,已听见林仲与对方拳来脚往,斗在一起。林若予急得想要帮忙,却不知从何帮起,而且小巷狭窄,几乎无周旋空间;而且如果动静太大引来金兵,那就必死无疑。
“若予你快走!”林仲喝道,“此人就是金国杀手,你不是他的对手,还不快跑!”
“那……那您怎么办?”林若予急得差点哭出来。
“我们分开,城外汇合!”林仲喊道,声音竟已远去。林若予四面看时,已不见林仲和那黑衣人的踪影,不由有些慌神,此时有几个金兵呐喊着冲进小巷,她连忙翻墙而出,奔进另一个小胡同,跑到尽头发现竟是死路,于是咬牙跃起攀上房顶,没跑几步就听到有箭矢破空之声,忙趴低身子吊在檐下,就这样起起伏伏,几纵几跃,竟也到了城门口。此时她特感谢林威从小就逼她练轻功,性命攸关时刻还真能派用场。
城外一片静寂。能逃出来的百姓早已四散远去,没逃出来的只能自求多福。城内的火光照亮了半个天空,天上看不到任何星斗,更看不到月亮。林若予忽然感到一阵恐惧。她裹紧衣服,躲在一棵树下,警惕着四周的一切动静,希望林仲能很快出现在附近。
然而一直等到天色蒙蒙亮,林仲也没有来。
城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林若予闪身躲在树后,探头望去,见一队金兵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出了城门,而这被绑的人正是林仲,林仲看上去是半昏迷状态,鼻青脸肿,步履蹒跚,身上还有未干的血迹。旁边走着一个蒙面的黑衣人,正是那个金国杀手。
林若予紧捂着嘴,怕自己因惊骇发出声来。祖师爷,林门武功超群的祖师爷,竟寡不敌众,栽在金兵和这金国杀手的手里!
“我要救他!”林若予在心里下了决心。然而片刻之后她就知道自己压根没有这样的机会——金兵在林仲的颈上套了个绳圈,把绳索穿过树杈,另一端缚在马尾上,然后用皮鞭猛抽马臀。
林若予仿佛听到自己颈骨碎裂的声音,在看到林仲断气之前,她已昏倒在树下。
林若予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凌晨——她已昏迷了一天一夜。她摸了摸口袋,手机竟然还在,掏出来打开,发现手机上的时间停止了,电子时钟一直显示中午11点29分。手机完全没有信号,不管是移动还是WIFI。
刚才一定是一场梦,一定是的。林若予想。祖师爷不会有事,否则他们林家内功不会保存并流传下来。
胸前玉坠又开始突突乱跳,林若予把它拎出来,发现这玉坠在发光,这光的颜色很熟悉。玉坠的光照亮了手机,手机屏幕上忽然跳出一条短信:
——若予,你在哪里?
发信人是廖思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