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锦楠定定望着薛沛宁,他看上去比三年前略瘦了些,但基本样貌没变,凝视时还是习惯微微皱起眉头,目光因此而显得很深沉。

薛沛宁毫不客气盯着他,目光如炬,余锦楠把目光移开,望着一旁的壁饰。“上次打电话给你的时候,我已经签进了鸿彦公司,整个过程很快,我也没来得及跟你讲。”他的语气是解释性的,且充满歉意。

“正常,这是您的私事。”薛沛宁微笑着回应。

余锦楠神色掠过一丝痛苦。“蛟蛟,我想和你单独谈一谈,如果你有空的话。”

“很多事情我不能做主,如果您有需要,可以跟我们副总穆卓钧和部门经理赵妍商谈。”薛沛宁依旧微笑着,“他俩就在里面,您请自便。我还有事,不能奉陪了。”说完转身就走,

余锦楠却一把抓住薛沛宁的胳膊,把她拉了回来。“蛟蛟,别这样!”他央求道,“你知道我要和你谈的不是公事!”薛沛宁感觉他的手心微微沁出汗来,那眼神还跟以前一样满含期待,只是多了很多忧郁。

矜持的外壳登时被打破,薛沛宁把脸扭到一边,努力蒸干眼睛里的水汽。“我没多少时间,你最好长话短说。”她冷冷说道,“想谈什么,就在这里谈吧。”

余锦楠咬住下唇,许久,轻轻问出一句:“你,还恨我吗?”

薛沛宁直视着他,笑了起来。“有这个必要吗?”

“我那天不是有意不辞而别,你知道吗?我是想……”

“不用解释什么,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薛沛宁打断余锦楠的话,“我也忘记当时怎么回事了,就算你解释,我也想不起来。”

“真的?”余锦楠的手慢慢松开。

“真的。”

薛沛宁心平气和说出这两个字,虽然思潮已被心跳撕扯得支离破碎,三年前刻骨铭心的片段,此时清晰浮现。

——咖啡厅针锋相对后,余母没有再干涉他们,她曾猜测各种可能的原因,无果;然而那段时间很太平,幸福像花儿一样绽放。

——有一天她随余锦楠回家看望余父余母,看见了第三个人,一个高挑美丽的时尚女孩,余母骄傲地在一旁介绍,这是夏芝岚,从小一起和楠楠长大的,刚从美国留学回来,她父母以前是我们邻居,现在双双都在名牌大学里做博导。

——夏芝岚的出现曾让薛沛宁自卑了好一阵,她本不是容易心理失衡的人,只是关心则乱,加上女人天生爱吃醋。

——余锦楠的脾气也坏了很多,她情愿相信是受自己情绪影响的结果,感觉他俩之间的交流开始错位,仿佛相向奔跑的两个人因为用力太猛而跑过了头。

——终于有一天,她回到他们的小屋,却没有看见余锦楠,包括他所有的衣物,手机也关机,她打开电脑,发现邮箱里躺着一封冷冰冰的分手信,发信时间在她回家之前。

——她坐着等了他一夜,想当面问清楚怎么回事,窗玻璃上的最后一滴露珠消失后,眼泪在她脸上留下了干涸的泪痕,她强迫自己接受现实,他不会再回来了,也不会再有什么解释。

——她花了整整一天时间在上海街头漫无目的行走,让耳机把所有喧嚣隔绝在外面世界,mp3里滚动播放着阿桑的单曲《寂寞在唱歌》,外滩的霓虹灯让她感觉像站在漆黑一片的旷野里。

片段回放完毕,那首旋律却无可救药地在脑海里缓缓响起,薛沛宁微笑着平静注视余锦楠,不露丝毫破绽。

“那为什么你还穿水红色的衣服?以前你很讨厌这个颜色,因为我喜欢你才穿。”余锦楠的声音也平静下来。

薛沛宁收住笑容,看他的目光像在看一个外星人。“喜欢水红色的不止你一个,我的未婚夫也喜欢。”她向大厅走了几步,回眸一笑,“今年我将会成为新娘,如果你还把我当朋友的话,就真心祝福我吧!”

“蛟蛟!”在薛沛宁快要迈进大厅时,余锦楠在她身后叫道,声音急切而绝望。

薛沛宁停住脚步,她没有回头,就那么站着。

“我……祝贺你!祝你幸福!”余锦楠有些气喘,语速也出奇地快,“可你有权知道一些事情:那天我离开只是想冷静一下,但是钥匙和手机不小心落在家里,我妈去了我们的小屋,用了我的电脑,你也知道我的邮箱都是自动登录……等我再去找你,你已经搬走,爸妈又不停逼我和芝岚结婚,所以我才逃到英国,这几年我一直想跟你解释,但你换了手机,也不回电邮,杨叔叔也不肯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公司电话都是秘书在接,我回国后才找到你家电话,可那天……”

“够了!”已泪流满面的薛沛宁猛然回头,“都过去了,锦楠,一切都过去了!”

余锦楠咬住下唇,把脸转到一边,眼角星光闪烁,星星越来越多,终于汇成了闪亮的溪流。

“Forget it. Please.”

薛沛宁的声音很轻很低,像一袭柔滑的天鹅绒,渐渐覆盖现场所有景物。

然而,天鹅绒终究不能取代灰尘,灰尘再薄,也不可能完全吹去,天鹅绒纵然致密,却一吹就开,曾试图遮盖的一切清晰如故。

“除非你不再有眼泪,我才不再有期望。”余锦楠的目光牢牢捉住薛沛宁迷蒙的泪眼,“每颗泪珠都是逗号,而不是句号。”

薛沛宁无语望着他,她感觉此时的自己虚弱得不堪一击,仿佛等待判决的囚犯。

“蛟蛟,我们的故事没有结束,我会做我应该做的,然后等你原谅和重新接受我。我不会逼你,也不会放弃。”

故事没有结束吗?薛沛宁感觉天旋地转,脑海中阿桑的那首旋律已经到了**,竟有清晰的唱词回**起来,阿桑的声音柔婉凄美,朦胧而倔强。

……

天黑得像不会再天亮了,

明不明天,也无所谓了。

就静静地看青春难依难舍,

泪还是热的,泪痕冷了。

……

旋律停息,薛沛宁茫然环顾四周,余锦楠已经悄悄离去,几步开外的楼梯口,站着谢琛明。

“琛明?你……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阵了,我刚从松江回来,想见见你。”谢琛明的声音很低,但他努力轻松笑了一下,“刚才那位,就是余锦楠?”

薛沛宁点了点头,她的心很乱,而且越来越乱,乱到压根不知道怎么回的家。

“洗个澡,早点休息吧。”谢琛明帮她调好热水器,见她站着不动,补充了一句,“别想太多,睡一觉就好了。”

“琛明。”薛沛宁开口了,“我在想……”她突然顿住,后半句话嗫嚅着说不出口。

谢琛明望着她,没有追问,只静静地等她再次开口。

“平安夜是我们领证的日子,可我想……我想……”薛沛宁说不下去了,她不是想悔婚,而是需要时间好好考虑,经历的波折让她比过去谨慎得多,在确定自己感情归属之前,她不能走进任何契约。

谢琛明轻轻握住她的手。“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明白。”他的声音很温柔,好像生怕吓着她,“别有什么压力,结婚之前,你是完全自由的。”

“对不起,琛明,对不起!……”薛沛宁忍住了扑到他肩头痛哭的冲动,翻来覆去却只说出这句话。

“不要说对不起,我会等你,等你给我一个确切答复。无论哪种结果,你都没有对不起我。蛟蛟,这是我的真心话。”

这些话说得很轻很慢,谢琛明很少会这样说话,他总喜欢把对她的感情藏得很深,薛沛宁抬起头想看一看那双眼睛,眼睛的主人却迅速转身走出门去,轻轻为她关上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