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记起了邬情的存在。

“贵人,这边走。”穿着华服的嬷嬷不声不响地从一旁窜出来,没有叫邬情的称号,语气平常。

邬情指着大门:“不往大门走吗?”

嬷嬷平静地说:“太后此刻并不在主殿之中,是贵人走错了地方,才害自己等了许久。”

【……还成了我的疏忽了?】邬情错愕地嘀咕,【不是你们把我带到大门前的吗?】

女鬼劝道:【她们是在借故刁难,你莫要激动。】

【没激动,我只是在想老太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邬情对她说,【乔潇入宫这么久了,太后都没去看过她一次,可见她们关系并不亲密。等她被赶出宫了,太后却转而向我发难。】

【你的意思是……】

邬情暗自揣摩:【怕是跟南山苑有关系。】

她之前打着“消除罪孽”的旗号,在皇上那里争取到了南山苑的建造权。

太后深谙佛法精髓,若知悉前因后果,肯定会看出来她在乱搞。

穿越一道道偏门,又绕过两座金光闪闪满是佛文的屏风,邬情终于迈入了佛堂的门槛。

走到门前,嬷嬷拦住她,“贵人,佛堂乃清净庄严之地,请贵人留意仪容,以表对佛祖的敬意。”

仪容?

邬情有些迷茫地指着自己,“我出发时还特意洁过面,有何不妥吗?”

嬷嬷不卑不亢地说:“贵人的着装太艳,怕是会惊扰真佛。”

邬情低头。

看着自己纯白的像是去做丧事的素净宫裙,她陷入了沉思。

邬情不确定地问女鬼,【我不是色盲吧?不对啊,色盲也能看到白色啊。】

女鬼回答:【她不过是寻了个由头,意在为难于你罢了。】

邬情转而问道:“嬷嬷所言极是,那依嬷嬷的意思,我应该穿什么?”

嬷嬷说:“佛前见不得脏东西,贵人需得脱去一切伪装,再行入内。”

女鬼说:【太后的意思是,要你脱簪请罪。】

男子有“负荆请罪”的典故。

后妃若是做错了事,也有“脱簪请罪”。

一般而言,需要嫔妃们摘去发饰耳环,散开头发,换上素净衣裳,向他人下跪求恕。若是再诚恳一些,还要脱去鞋袜,赤足赔罪。

听完女鬼的解释,邬情向嬷嬷露齿一笑,真心地说:“那敢情好。”

她毫不犹豫地卸掉自己的耳环头饰,让自己的每根发丝得到充分的呼吸。

嬷嬷微怔,没想到她如此好说话,原本冰冷的表情也松动了些。

看来,吉贵人对于太后还是比较敬重的,不然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脱簪。

可还未等她说两句,吉贵人又脱了。

这回她脱得是自己的外衫。

邬情扒拉下自己厚重的外衫,一件、两件,只留最后一件单薄的里衣。

嬷嬷目瞪口呆,“你在做什么?”

邬情诚心诚意地说:“您替我谢谢太后,她老人家真是我见过最不拘小节的人。我其实穿一件衣服就够了,可惜,大家都不同意。”

邬情体魄强健,在冬日里都像个火炉。

宫里是全天下最富贵的地方,冬日里的暖气是一点都不少,这就导致她经常在大冬天里出汗。

不出门时,邬情在房间里几乎只穿一套里衣。皇后和贵妃偶然拜访几次,都被她“大胆”的着装吓出了门。

为了不惊扰大家,邬情不得不每天裹成一个球。

说着,邬情又踹掉自己的花盆底鞋子,解放了自己的脚。

【爽!】她在心里猛猛地喊了一句。

“嬷嬷说要我脱去一切伪装,我都只穿一件了,应该可以进去了吧?”邬情腆着脸笑道。

嬷嬷少有地露出迟疑的表情。

这……吉贵人看起来怎么一点都不羞耻呢?甚至看起来,还有一股解脱的模样。

这可不是她想要的。

嬷嬷扫了她一眼,终究饶过了她,“……你跟着我,谨言慎行。”

“是是是。”

嘴上答应着,邬情并未放慢脚步。

佛堂虽不宽阔,但处处尽显皇家富贵,其奢华之气,较之养心殿亦不遑多让。邬情随便瞟一眼,就能看见两三件纯金打造的器皿,让她艳羡不已。

佛堂中最昂贵的,自然是正中间一座五米高的纯金金佛。

金佛之下,太后坐在软椅内,一言不发地打量着邬情。

邬情本着尊老的原则,给太后行了一个完整的大礼:“臣妾给太后请安,愿太后凤体康健,福泽绵长。”

“邬情。”太后慢慢念出她的名字,“你可知哀家为何找你过来?”

突然被叫了真名,邬情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邬情眨眨眼,道:“……臣妾斗胆猜,应该不是为了乔姑娘。”

太后面容浮上冷意,“倒是敢揣测上意,难怪皇上如此喜爱你。”

她右手拽着一串古朴佛珠,按照佛经的韵律,不停地用大拇指捻着珠子。

“哀家今日之举,确非为乔丫头讨说法。”太后说,“她心有杂念,入了宫也带不来什么福气。”

“比起这个,哀家是想问你……”

太后的眼神变得有些冷,“你如何敢称自己是有福气的人,还哄得皇上耗费大价钱为你建造南山苑?”

“若不是德妃告知了哀家,哀家还不知道,原来你都敢替佛祖净化罪孽了。”

【服了,果然是德妃。】邬情好想翻白眼。

女鬼:【也怪你当时脑子一热,说要替皇宫净化罪孽。】

【我冤啊,我当时不是想要完成主要任务嘛!】

邬情跪倒在地,“臣妾冤啊,臣妾是真心的。”

太后抬手,止住她后面的话:“哀家不管这些。”

她右手持续转着佛珠,左手指着蒲团前香台上厚厚的佛经。

“你敢向皇上提南山苑,那就也是个修佛之人了。既如此,你就替哀家,在佛祖面前念经吧。”

【这……】邬情面露难色,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这佛经里不会是……梵文吧!??我又要当文盲了!!?】

她默默地拿起一本佛经。

果不其然,邬情只能看懂前面两个字。

——佛曰。

邬情痛苦地闭上眼睛:“……”

邬情马上在心里求救:【姐姐!救命啊,你会不会梵文?!】

女鬼迟疑地看了一会儿,【普通的佛经还可以……但太后这本佛经是孤本,我也从未看过。】

【……那完了。】

太后已经阖上双眼,催促道:“开始吧。”

邬情忍不住手搓了搓脸,又搓了搓脸。

她叹了口气,【哎,没办法了,装模作样念一会儿吧。】

室内安静下来,只有邬情蚊子大小的声音。

她敲着木鱼,一边念:“闭上眼,看见天堂,那是藏着你笑的地方……”

“为了你我变成狼人模样,为了你……染上了……”

太后又转了两轮珠子,忽然睁开了眼,“你敲木鱼的声音太大,哀家没听清,你刚刚念到哪里了?”

邬情回道:“我刚刚唱到,啊不,是念到……我们还能不能能不能再见面,我在佛前苦苦求了几千年,当我在踏过这条奈何桥之前,让我再吻一吻你的脸。”

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