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永远都是老鼠,呵。”
女人的声音带着一股子懒得搭理人的慵懒强调,轻笑时微微上扬的语调,即便只能看到她的高跟鞋也能揣测到她此时的表情。
于是镜头缓缓上移,从高开衩的旗袍飘逸的下端开始,逐渐将整件红旗袍的花纹在暗色里展示完毕。
大红旗袍,绣着花团锦簇、绣着鸾凤和鸣。
镜头最终停留在女人的半张脸之间,露出她的琼鼻,她的唇,她的脖子。
如所有人所想,女人的唇角是上扬勾起的,明明应该是高兴的愉悦,众人却从她脸上看到了一抹嘲讽。
“老大说的是,咱们就快到了,劳您受累。”
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嘶哑男声,带着股说不出的尖锐和刺耳,伴随着他说话时的声音,还有点儿嘶嘶啦啦的杂音,像老旧磁带配着几十年的录音机,一会吞了带子,一会又吐了带子,难听得要命。
镜头随着女人继续向前的动作而变得摇摆不定,当那张脸露出来时,舒雅惊呼一声,又很快捂住了嘴,目不转睛地盯着幕布看。
不为别的,只因为那个穿红旗袍的女人,是初一。
“这,是什么地方?”
初一随着一个矮小的,看不清声音的小矮人停在一扇门前,那门是上好的实木门,门上有精巧的雕花,贴着窗纸的地方则被两张剪裁精巧的大红喜字给遮上了,只露出一点门内的影影绰绰,那似是个穿着老嫁衣的女人,正对着镜子描眉画眼。
“老大,您忘了,这是您一直想来的地方呀!”
那男人说完便推开了门,门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并没有什么穿着老嫁衣的女人,更没人在对着镜子描眉画眼。
初一神情有些恍惚,带着不解与怀念,不用那个小矮人催促便自己走了进去。
小矮人站在阴影里,笑得很阴险,等初一完全进了房间,他便直直地关上了门。
房间里的初一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在房间里一圈儿一圈儿地转着,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找。
终究,她放弃了,坐在梳妆台的椅子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烈焰红唇,唇红齿白,眸光淡淡,有风情亦有不解风情。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啧。”
初一随意地挑起桌上放着的一只口红,在镜子上缓慢而优雅地涂抹着。
“一转眼都三十年了,你还真死了不成?”
空****的房间里只有她说过的话的回音,并无第二个人回应她,一如曾经她无数个以泪洗面的夜晚那般。
“既然真死了,又何必在这里装神弄鬼的,死得干干净净,大家都好过。”
初一又是一句说完,照旧房子里没有任何异常,她没了耐性,起身轻飘飘的一脚踹翻了房间中间摆着的那张八仙桌,尽显嚣张。
“我尊敬的将军啊,这世道变迁太快,小初一可不是那个跟在你身后唯唯诺诺寻求庇护的小乞丐了,有什么话你不妨直说。”
四十年前,小乞丐初一一路讨饭往京城而去,路上时刻不忘遮掩自己,只因孤儿院的院长妈妈告诉她,她的长相会给她带来灾祸。
后来院长妈妈去世了,死因未知,在她去世的前一天,她给了初一一笔钱让她离开,看她才离开了那座小城,钱财便被人骗了个干净。
索性她把自己弄得又脏又乱又丑,才没遇到什么危险。
凡事总有意外,越是临近京城,她就越难感受到善意,遇到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时,她已经两天没吃过东西,连水都是看着人家喝了一半扔了才过去捡了喝的。
意气风发的少年穿着手工定制的西装和小牛皮的高跟鞋,与一群人谈笑风生从小初一身边走过,连个眼神余光都没有。
小初一瑟缩在台阶的一侧,努力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
大约十分钟后,饿到头昏脑涨的小初一闻到了食物的味道,她闻着味道抬头,看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和他手里端着的一大碗粥。
“你应该饿了很久了吧?先喝点粥垫垫,直接吃些荤的,会拉肚子的。”
小初一抿着唇,视线在粥和少年之间游移,终于还是接了过来,大口大口地吃了下去。
她想,她真的太饿了,她想活着,想每年都能回去给院长妈妈上坟,如果活着的代价是院长妈妈口中的危险,她也无所谓。
初一抱着双臂,懒洋洋地倚在梳妆台旁,看着墙皮上一点儿一点儿冒出来的模糊影像,没有一丝丝的情感起伏。
那碗粥看着多,其实也没多说,少年怕她撑着,根本就没准备多少,看她呼啦几口喝了个干净,脸上的笑意更甚。
“我叫君尧,你叫什么?”
小初一不说话,只是用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
“你告诉我你叫什么,我带你回家,保证你每天都能吃饱,还会有很多漂亮的衣服穿。”
大概是觉得小初一并不知道什么叫漂亮衣服,便随手指了指路过的女人身上的衣服。
巧了的是,那女人当时穿了一身绣着大红牡丹的墨绿旗袍,身姿摇曳。
“初一。”
帝国大将军府上多了个小丫鬟叫初一,是将军府的大少爷一时烂好心捡回家的小乞丐。
这笑话在整个帝国传遍了,没一个不说大少爷君尧好日子过多了,连世间险恶四个字都不知道。
直到一年后大将军战死沙场,将军夫人听到消息就收拾了东西回娘家,连看一眼君尧都没看。
将军府上一时间走的走散的散,等大将军遗体回到京城,偌大个将军府里竟然只剩下了君尧和初一。
“我娶你,以后,你就是少将军夫人,好不好?”
不爱说话的小丫鬟支撑着吃喝玩乐惯了的大少爷帮大将军办完了葬礼,总算没丢了大将军府最后的荣光和尊严。
夜深人静时,大少爷坐在小丫鬟身边,目光如火。
那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惊动了帝国的上层,原以为是个废柴的大少爷,实则早就被大将军压着学了一身的武艺,只等大将军退休那天,便顶上去继续大将军家的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