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湘青觉得既然是办婚礼,就要办得体面且地道,所以他们这虽然是珍珠婚,但新婚的所有流程也是必须有的,她的几个伴娘一大早就到了,是她学校的同事,容微今天起得也早,一早起来招呼大家换衣服化妆,安排摄影师拍照。

快十点,父亲的车已经停在酒店楼下,几个四个西装革履的帅老头并排打头阵。到了房间,这边也没有客气,几个可爱的小老太太早已把门堵好,开始了一系列整蛊活动。

容城是跟着父亲一起的,但这房间里还有其他人在,是黄湘青的几个学生,他们也是一大早就来了,这会儿伴娘正在堵门,黄湘青不参与,就坐在化妆椅上和学生们聊天,偶尔看看门口。

这些老头老太太,平日里都是正儿八经的人物,面对学生下级也是不苟言笑,现在却闹作一团。大人们真正放开着玩起来,可比年轻人差不了多少。

容微没有参与,但看着她们也笑。

好在大家都有分寸,开宴的吉时是早就定好的,一群人在这之前结束了闹腾,让父亲顺利接走了母亲。

被抱走时,容微正站在黄湘青身后,黄湘青看了她一眼,突然指着她身后的一人说道:“付清,你帮容微拿一下,等下她事情多,顾不过来。”

身后一人应了一声“好”走上前来。

容微转头看,这人比她高了一个头,穿着身清爽的休闲装,手里拿着个手机,皮肤很白,头发很短,他看着容微笑了一下,接过她手里的礼服袋子,“我来吧。”

很清爽的男生。

容微也笑了一下,把袋子递给他。

一行人浩浩****出门。

婚宴订好的地点就在酒店三楼,他们住在六层,伴娘们使坏,要求父亲把母亲抱下楼,母亲自然不会反对,于是一行人又在楼梯间闹腾了一会儿。

容微还得当司仪,她先坐了电梯下楼,付清拎着黄湘青和容微的礼服,也跟着她一起下去了。

宴会厅里容城早已在了,大部分宾客已经就坐,门口有几个亲戚在帮忙收礼,黄湘青说既然是珍珠婚,就用不着包红包了,想送的,买点小玩意表表心意就行。

容微和亲友们打了声招呼,走到容城身边。

容城看她一眼,皱起眉,“怎么还穿着这身?快去换了。”说着就推着她往后面走。

容微现在穿的还是早上为了方便行动换上的黑色t恤和深色牛仔裤,这个宴会厅后面就是一个卫生间,她可以在那换。容微转身想拿过礼服袋子,不由分说被拦住,容城一路把她推到女厕门口,然后说了句:“快点换!”就走开了。

容微面对女厕所的门哭笑不得,她转身寻找付清,却看到另一边伸过来一个袋子,随后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拿去换吧。”

付清刚刚一直跟在她身后,但没说话,容微没有看到他,此时她看着从天而降的礼服,甚是惊喜,转头接过袋子对付清一笑,“谢谢。”

付清身形站得很直,白色的衬衣衬着他白皙的脸庞,他看着容微也笑了一下,露出左边一个酒窝,“不用谢。”

容微很快换好衣服,出来时竟看到付清还站在门口。

付清看着窗外发呆,听到后面的开门声往后一看,容微穿着一件深红色小礼服,及膝,纤细的小腿露在外面,脚上是一双同色系的丝绒高跟鞋,本来扎着的头发已经披散下来,她的头发特意为了这次婚礼去修剪过,及肩的长度,一边随着脸型垂下,一边温婉挽在耳后,没有饰品,只脸上补了个妆,此时窗外天光大亮,太阳不烈,发着白光,光线透过玻璃照在容微身上,她皮肤本就白皙,此时在深红色礼服的映衬下,暴露在日光下的肌肤莹莹地泛着光,而嘴唇上,鲜亮的唇蜜在日光照耀下更加抢眼。

容微有点惊讶,“你还在?”,随后走到他面前,笑道,“过去坐吧,大家都已经就坐了。”

付清移开视线,眨了下眼睛,也笑,伸手领过容微手中的袋子,“我帮你吧。”

容微不太好意思,人家是来参加婚礼的,怎么好一直叫他帮忙。

她上前想把袋子给拿回来,付清却隔开了她的手,“就当我给黄老师的婚礼出份力。”

容微只好不再说什么。

婚礼现场,容城站在舞台旁,拿着话筒正和一旁的策划师商对流程,容微走过去,策划师看她过来,马上让人给她拿了个话筒。容微的礼服没有口袋,她刚刚一直握着手机,而此时就要上台,手机那在手里显然不好看。

她看了眼四周,付清还站在她后面,于是她把手机递给他,“帮我拿一下,你先去那边坐吧,有事我找你。”

付清接过手机“嗯”了一声,听话走开了。

十一点半,婚礼正式开始,灯光暗下来,容微和容城上台致辞。

台下响起几个掌声,容城先开口发言,时间不长,大意也只是欢迎大家来参加他父母的珍珠婚婚礼之类,这个阶段容微不用开口,她只需站在一旁微笑。

容微微笑着看向台下的人,大家都抬着头看着容城。容微只扫了一眼,视线就扫到站在她面前的父亲身上。

此时容城的介绍已经做完,灯光更暗,周遭安静下来,一切音乐声都停下了,观众席似乎也因着这安静而寂静无声。

父亲站在他们旁边,头顶只有一束白光打下,在他周遭,一切都是黑的。容微看着父亲,父亲头上已生花发,一根根的,在白色的灯光下反射着银光,他没有看他们,目光盯着宴会厅那头的母亲。

母亲挽着外公的手臂,身上也打着一束白光,穿着白色的婚纱,下摆蓬张,手上套着白纱袖套。当初选婚纱时,母亲执意选择这件,连着脖子和胸前的,也是一层薄薄的纱,但恰恰好遮住母亲脖上的几条颈纹,挡住一片不那么年轻的肌肤。

母亲生得很白,此时站在白光下,看不清面目,只觉得有个纤细的身影在微微发光,她伸直着脖子,挺着背,露出自己最好的仪态。

婚礼进行曲已经响起来,但容微没听见,她觉得周遭的一切都被这黑暗阻挡了,耳边像是过滤了超声波。

母亲挽着外公,一点一点,迈着小步朝着父亲走来,容微看到父亲的背挺得笔直,黑西装上笔直的线条在白光下照耀发光,他双手交握,指尖泛白,紧紧盯着母亲。

她看着父亲花白的头发,挺直的背,眼角微微泛着的光,还有相互交缠,紧握得发白的手指。

突然红了眼睛。

三十年了,父亲和母亲,对爱情,对婚姻,还是充满敬畏。

她以前觉得,爱情和婚姻,坚守很难,忠诚很难。

但现在觉得,比这更难的,是对爱的敬畏。

敬畏是“爱”对待一切的根本。

接下去的婚礼,容微显得力不从心,她觉得自己像是漂浮在太空,所有声音都漂浮在后脑勺,脑袋有些晕,她尽力想要集中精力,但很难。好在有容城在,他会热场,容微发挥失常的部分由他补上。婚宴开始的时候她下了台,容微只觉得婚礼后面的部分在她脑中有如走马观花。她只记得黄湘青去换礼服的时候,付清把手机换给了她。她打开看,有两个未接来电,顾冉的。

她只看了一眼,没有回电。

婚宴结束后,忙好一切,容微早已累及,简单洗漱过后就上/床睡了,一睡睡到第二天中午。

容微早已向学校请了假,外面父母也请假在家,此时正在客厅说话。

容微睁眼看着天花板。

盯了几秒,伸手勾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顾冉只在昨天打了电话给她,那时她忙且累,没有回电,这会再看,没有未接来电。

容微打开微信,只有容城吩咐了她一句他提早回B市,让她一个人回去的时候小心,容微回了个“好的”,随后点开朋友圈。

翻到一条容城昨天晚上发的,没说什么话,只发了一个爱心,配了九张图,是婚礼上的照片。

容微和容城的共同好友不多,此时容微只看到戴须在底下评论:“谁结婚?”

容城说是父母珍珠婚,戴须没再回复。

再往下翻,容城的下一条,就是顾冉的。

他同样没有说话,只发了一张深夜机场的图。而这底下,容微看不到有人给他评论点赞。

容微看着这照片不知道在想什么,事实上他和哥哥的动态是差不多时间发出来的,或许只相差了几秒,她不知道他爱不爱刷朋友圈。

容微没有再往下翻,她退出朋友圈,却在主页看到了一条添加动态。

有人添加她为好友。

容微点开看,那人的备注上写着:我是付清。

容微点了同意,看了眼时间,中午十二点。

她退出微信,手指在通话栏摩挲了一下,打开通话记录,看着最上面那个未接通的红色名字,按下通话键。

那边很快接通,“容微?”声音轻快,似心情不错。

容微扯了一下嘴角,“昨天打电话给我了?什么事?”

顾冉“啊”了一声,很舒缓的语调,容微或许能看到顾冉一推眼前的笔记本,扯着笑,双手一拢,舒服躺倒老板椅背上的画面。

“昨天干什么去了?打你两个电话都不接。”

“昨天忙。”容微想了一下,他或许真的没看到容城发的那条动态。她顿了一下,于是补充道:“昨天我爸妈珍珠婚。”

顾冉似乎有点惊讶,“所以你昨天在老家?”

“嗯,这几天都在。”

顾冉“哦”了一声,扬声调,表达出了悟。

容微等了几秒,没有等到他的下文,那边似乎有人在找他,他分了心应付。可容微内心却突然涌上来些道不明的情愫,堵在喉咙口,周身的空气都变得浓稠了。

她暗自深呼吸了几次。

再等了一会儿,顾冉那边的声音消停下来,容微却像是嘴巴被铅封住,讲不出话。

两人无声了几秒,最后还是顾冉开口道:“什么时候回来?”

“明后天吧。”

顾冉“嗯”了一声,“那到时我们再见面。我这边有个会,先这样?”

容微于是挂断电话。

一时间她脑子里像是被灌入了一团又一团白色的棉花,空白一片,思考神经全压在了脑后,懒得思考。

她想想自己,当初决定要为父母办珍珠婚的时候,她没想到过顾冉,容城丢给她的任务,大事小事全她不吭声办了。

在婚礼当天宴席还没开的时候,她也没想到过顾冉,婚礼的事情有很多,她没空去想。

甚至到了婚礼现场,开篇的时候,她还是没想到过顾冉。

是什么时候突然想到的顾冉呢?

是在看到父亲挺直着背,看着母亲一步步向他走来的时候,顾冉的身影像是风一样,在她脑中一飘而过。

随后,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主持得浑浑噩噩。

而顾冉就好像知道她在想他似的,婚礼未结束,她就看到了他的未接电话。

私下里,容微想,这样的事情堪称大事,她希望是顾冉主动来关心,而不是她去告诉他。但刚刚电话未拨通的时候,她在想,其实怪她。顾冉那么忙,哪有那个时间去主动关心呢?

但是…

她预想中的男朋友,听到这件事,应该是怎样的答复呢?

他应该说一声:“容微,你怎么不告诉我?”

可以用谴责的语气。

她什么都不用他做。

但她只想听到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