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哲伦

麦哲伦(1480—1521),葡萄牙航海家,1519年率西班牙船队作环球航行,到达菲律宾群岛,后被当地人杀害。

这一切都是从寻找香料开始的。从罗马人第一次尝到来自东方的刺鼻的作料味道起,西方世界已发现没有香料简直无法过日子。远至中世纪,欧洲食物的淡然无味简直令人咋舌:如今似乎很平常的水果在那时皆不为人知。没有西红柿或胡椒,也没有茶或咖啡。即便在富人的餐桌上,也避免不了食物的单调,除非能够获得香料。

这些香料只能从东印度群岛获得,而从那里来回的贸易路线太长、也太危险了——屡遭强盗帮的困扰——以至于香料到了欧洲时,便变得格外珍贵。例如,生姜和桂皮是用药剂师的秤称出的,胡椒子是一粒粒点出来的,其价值相当于银子的重量。

激励哥伦布、迪亚士[254]、约翰·卡伯特[255]以及他们那个时代的伟大探险家们去勇敢航海的,首先是渴望发现通往东方香料群岛[256]的不受妨碍的新贸易路线。在瓦斯科·达·伽马[257]之后,绕过非洲南端由海上可抵达印度。由此,为争夺贸易和东方帝国的竞争变得疯狂了。1505年,葡萄牙人派出一支舰队到东印度群岛建贸易站,时年24岁的年轻葡萄牙士兵菲迪南德·麦哲伦也随舰队前往。从这一次和后来抵达马六甲(靠近现代的新加坡——通往香料群岛的门户)的探险中,麦哲伦带着取得的经验和一个在马六甲买来的马来亚的奴隶回国。这个奴隶,麦哲伦叫他恩里克,在麦哲伦后来的生活中将起着令人惊异的作用。

麦哲伦现在已心向遥远的地平线,正如哥伦布之前所梦想的,他梦想通过往西航行,抵达香料群岛。其他冒险家——包括阿美利哥·韦斯普奇[258]、科尔特斯[259]和卡伯特——已经为了一条抵达东印度群岛的通道寻找过美洲海岸,而麦哲伦似乎很可能受到以韦斯普奇的观察为基础的某一秘密地图的鼓舞:一幅表明乌拉圭圣玛丽亚角有一秘密的海峡地图(但正如历史证明的,他被骗了)。

无论如何,在其他探险家不确定地说过的地方,麦哲伦却坚定地宣布:“我希望找到一条海峡,我知道在哪儿找到它。”凭借这种肯定,他请求葡萄牙国王曼奴埃尔一世给他一支舰队,去勘探通往东方的新航道。当国王拒绝支持这件冒险且无把握之事时,麦哲伦转向葡萄牙香料贸易的强大对手西班牙求得支持。在西班牙宫廷里,只有他一人知道秘密海峡的位置的勇敢断言,给国王留下深刻印象。渴望偷偷抢在葡萄牙竞争对手前头的西班牙国王查尔斯同意了这一计划,强大的西班牙银行家提供了一支5艘船的舰队。

然而,曼奴埃尔国王却指示他的驻西班牙大使粉碎这项计划。因此,争吵、延误和骚乱妨碍着麦哲伦工作的每个细节。船员的获得极不容易。不过,在这些杂乱的冒险家同伴当中,碰巧有一位年轻的意大利人安东尼奥·皮加费塔。他去的目的是想见识“大洋里壮丽、可怕的事物”。子孙后代应该感激他,因为他对这一划时代的航程记下了最详细的日记。

麦哲伦的舰队于1519年9月20日从西班牙的桑卢卡港启航。船上265人中,大多数都向他们的家乡作了永恒的告别。出发之前,麦哲伦命令每天晚上4艘其余的舰船必须靠近“特立尼达”号旗舰行驶,并接受值夜班次的命令。通过这些日常的约束,纪律可以得到保持。

这四位船长本期望被邀请到旗舰商量航线问题。麦哲伦反倒不征求他们的意见。他们不得不白天跟着旗舰走,晚上跟着信标走,像狗似的默默服从。因此,当麦哲伦不是如预料的往西南向巴西航行,而是沿着非洲海岸往南驾驶时,“圣安东尼奥”号船长朱安·德·卡塔吉纳直截了当地质问为什么改变航线。尽管麦哲伦改变航线很可能是希望借助有利的信风,然而,他却只是回答说,谁也无权要求他作解释。这更增加了卡塔吉纳的敌意。一天夜里,“圣安东尼奥”号舰未能接受值夜命令靠近旗舰行驶。显然,朱安·德·卡塔吉纳不愿再承认这个葡萄牙指挥官不受限制的最高权力。

麦哲伦原本希望将计划保密,不告诉任何人。然而现在,他仿佛屈从似的召集那四位船长到旗舰议事。朱安·德·卡塔吉纳跟其他人来了,并因麦哲伦拒绝解释新航线的事而气愤,当众拒绝服从。麦哲伦立即命令他的舰艇纠察长逮捕这个反叛者。

舰队(“圣安东尼奥”号舰如今由麦哲伦的外甥梅斯奎塔指挥)平安无事地继续行驶,经11星期的航行之后,于12月13日进入里约热内卢湾。对于疲倦的船员来说,这个海湾就是天堂。土著从森林边简陋的小屋出现,欢迎穿盔甲的士兵,显得很好奇但并不怀疑。

经13天的休息和再补充食品、必需品后,麦哲伦又恢复沿巴西海岸向南的航程。1520年1月10日,他抵达圣玛丽亚角。远处,海员们看见从大平原升起的一座小山,称它蒙得维迪——即现在的蒙得维的亚。实际上,他们进入的这片大水湾就是拉普拉塔河的河口湾,可是麦哲伦对此一无所知。他花了两星期来勘探它,最后发现它只是一条大河的河口时确实失望极了。

麦哲伦懂得不能让船长们猜出他的失望。他充满信心地沿着一个变得越来越荒凉的海岸继续航行。他细查了每个海湾,希望和失望反复交替。这支舰队越来越往南航行:白天越来越短,黑夜越来越长。白雪为船帆披上银装;飓风毁坏了桅杆。半年过去了,南极的冬天即将到来,麦哲伦却似乎一点也没有接近自己的目标。1520年3月31日,又出现了海岸线的凹入处。它是一个封闭港湾,但麦哲伦还是进去了。这是一个避风港,水中似乎有很多鱼,于是他命令抛锚泊船。他已决定在这个陌生的、荒无人烟的港湾圣胡利安港过冬。

被禁锢在这儿,只能靠不足的食物定量维持生命,船员们开始发牢骚了,而麦哲伦和西班牙船长之间的紧张关系也在加剧,直到突然爆发成公开的反叛。反叛者卡塔吉纳在黑暗的掩护下,伙同另外两个西班牙船长和三十名武装人员,登上并夺取“圣安东尼奥”号舰,杀死了一名军官。麦哲伦采取了英勇果敢的措施。他派出完全可靠的舰艇纠察长埃斯皮诺萨带五人上了“维多利亚”号舰,给反叛的头头卢斯·德·门多萨捎去一封信。

在这条武装充分的船上,这些反叛者看那条小船靠近,丝毫不怀疑。六个人怎能攻击一条六十人操纵的大船?埃斯皮诺萨从容不迫地爬上船,把麦哲伦的那封信交给他。门多萨读完信,对这明显的陷阱哈哈大笑。但他的笑声以可怕的咯咯声告终,因为纠察长已用匕首刺进了他的喉咙。

麦哲伦轻而易举地逮捕了活着的另两个反叛船长——朱安·德·卡塔吉纳和加斯帕·奎萨达。加斯帕·奎萨达被判处死刑。反叛的真正领导人朱安·德·卡塔吉纳和一个试图煽动第二次反叛的牧师的罪行并不比奎萨达轻。但麦哲伦决定把他们放逐在荒无人烟的孤岛上。舰队再次启航时,这两个人将被留在岸上,为他们提供食物和酒。全能的上帝会决定他们是否该死在那儿。

圣胡利安港给西班牙人只带来灾难。冬天一过去,舰长便派出“圣地亚哥”号小舰——该舰队中最灵活的船——探测海湾的外部。这条船在风暴中被摧毁了,尽管船员都安然上岸。

1520年8月24日,麦哲伦终于下达离开不幸的圣胡利安港的命令,最后看了一眼被他放逐的那两个可怜虫。麦哲伦的一艘舰船已沉没,两个船长已被处死,自航程开始以来几乎一年已过去——一无所得、一无发现、一事无成的一年。

这段时间想必是麦哲伦一生中最郁闷的日子。他试图往前航行,可是为风暴所阻,又沉闷地被困在荒芜的海岸达两个月之久。但是他还不知道自己离目标不远了。1520年10月21日,他突然发现一处高出凹入海岸的白色的峭壁,并迅速地进入一个黑色水体的深海湾。没有人类生命的踪迹,没有植被,除了狂风的怒吼什么也没有。水手们半信半疑地看着这个海湾,水黑得像哈得斯[260],周围被高山环绕着。然而,为神秘海峡而着迷的麦哲伦,坚持要探险这个非凡的海湾。“圣安东尼奥”号和“概念”号舰勉强服从着他尽量往西航行的命令,却必须五天后回来报告。

舰队刚被分开,海湾的水体便遭到一场暴风雨的冲击,麦哲伦的旗舰差点儿撞上岩石。但是他最担忧的还是“圣安东尼奥”号和“概念”号舰。飓风想必在海峡突然袭击它们——除非出现奇迹,否则也许会被撞得粉碎。在痛苦等待的第四天,一条船出现了。感谢上帝,一条船得救了!不,是两条船,“圣安东尼奥”号和“概念”号舰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它们的船长带来了麦哲伦渴望的消息。被大风往西吹去的这两艘舰即将被迎面而来的岩石撞毁,在最后时刻,一条海峡在前面张开了!虽然他们没有找到西部的出口,但他们相信这是条海峡。备受痛苦折磨的麦哲伦听到了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现在他再也不能犹豫了,鼓起坚定的勇气,向前进入他们当时称为托多斯·洛斯桑托斯——后人将它命名为麦哲伦海峡的迷宫中。

当海峡最终打开,露出宽阔的大洋时,喜悦的热泪流进了麦哲伦的黑胡子里。麦哲伦召集船长们汇报有关补给品事宜。他们已经完成了第一个目标,那么还愿意继续寻找香料群岛吗?他不能否认,给养的不足是很严重的危险。不过,他本人并不气馁。舰队将继续往前航行。麦哲伦命令船长们向船员隐瞒补给品严重短缺的情况。派去勘察航道的长岔道的“圣安东尼奥”号舰未能在约定时间返航。麦哲伦花了好几天寻找它,但毫无结果,最后找来一位占星术家以占星术算命。这位占星术家宣告了星象的信息——它这一回碰巧说了实话。占星术家说“圣安东尼奥”号舰已开小差,动身回西班牙了。

麦哲伦再次面临可怕的抉择。他们大部分的给养都放在“圣安东尼奥”号舰上。如今继续航行实际上等于自杀。于是他做了如下决定:1520年11月28日,剩下的3艘舰往西北启航,进入陌生的大洋。在地平线之外的某处,想必就是香料群岛——财富的群岛;更远处,想必就是中国和印度斯坦[261];它们之外,再遥远的地方想必就是故乡西班牙了。火炮齐射,3艘孤零零的小舰,恭敬地向陌生的海岸致敬。

第一次横穿这一迄今没有名字的大洋,是人类不朽的功绩之一。麦哲伦正在虚无中航行。他的水手们都疲惫不堪。他们过去曾克服饥饿和给养的匮乏,但是饥饿和给养的匮乏依然严重地摆在他们面前。他们衣衫褴褛、船帆腐烂、索具磨损。想必许多人会羡慕已逃跑的同伴。他们继续航行,依然见不着陆地。麦哲伦想,他很可能早已越过日本了。实际上,他尚未穿过这个大洋的三分之一。这个大洋因为太平静了,他称它为太平洋。1521年1月24日,他们看到一个岛屿(圣保罗岛),就在这儿补充给养。接着,他们再次进入浩瀚的大海。在跨越太平洋这一可怕的航程中,不少于十九人在痛苦中死去,这大约是这次探险中留下来的人的十分之一。

终于,1521年3月6日,桅顶传来了叫喊声:“瞧,陆地!”它来得正是时候。再在虚无中航行两三天,很可能这一英雄业绩的记录,就不会给我们流传下来了。但这儿就有一个岛屿!这支舰队刚进入海湾,原始状态的光屁股的小孩,就像猴子般敏捷地爬到船上。他们对文明生活太陌生了,以至于竟开始盗拿未用钉子固定住的每一样东西。甚至连“特立尼达”号旗舰的小快艇都被他们洋洋得意地划到岸边。麦哲伦决定教训一下这些做贼的岛民。他让四十名武装的海员上岸,烧掉土著的小屋,夺走他们能找到的一切——家禽、鱼和水果。

这次突然的洗劫使这些西班牙人免于毁灭。三天休息、新鲜水果、肉类和淡水迅速恢复了大多数船员的健康。他们怀着再生的勇气恢复往西的航程。一星期之后,他们发现了一个又一个岛屿,麦哲伦知道,他们得救了。他已找到了一群完全陌生的岛屿——菲律宾,也为查尔斯君主又得到一个新的省份。这个省份注定要比哥伦布、科尔特斯或者皮萨罗[262]发现的任何地区,更长久地处于西班牙国王的统治之下。

3月28日,这支舰队抵达菲律宾群岛的一个小岛马扎瓦。在这儿,麦哲伦经历了他一生中最引人瞩目的一个事件。当这三艘外国大船驶近时,友好的居民聚集在海滩,麦哲伦派他的奴隶恩里克作为使者上岸——正确地判断了那些土著一定会更信任一个黄皮肤的人,而不是有胡须的白人。

奇迹出现了,喋喋不休的岛民围绕着恩里克时,这个马来亚奴隶惊呆了,因为他们说的话他大部分都能听懂。自从他最后听到本土的语言以来,已经多年过去了。通过这一令人诧异的事件,麦哲伦知道,自己的目标达到了。他又回到了讲马来语的人中间。学者们所梦想的,如今是肯定的了。地球是圆的,因为一个人已环绕它一周。

在马扎瓦岛的一星期是麦哲伦航程中最快乐的部分。岛上的首领卡兰布殷勤地接待他,提供了充足的食物和饮料。现在他要做的只剩下前往香料群岛,完成受委托的任务。没有使菲律宾群岛成为西班牙的永久财产,他不想离开。只访问和兼并一个小岛是不够的。所以他问卡兰布,哪一个是邻近最大的岛屿,首领告诉他是宿务岛。麦哲伦便往那儿航行,可靠的皮加费塔写道:“因为他不幸的命运决意如此。”

麦哲伦对宿务岛看了第一眼,就知道这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地方。港口停泊着许多来自外国口岸的舢板,还有大量的本地船只。为了显露自己是雷和闪电之王,麦哲伦用信号通知舰队放礼炮,这造成岛民四处逃窜。同时,麦哲伦赶紧派恩里克作为翻译上岸,通知宿务岛上的统治者,雷不是敌意的标志,而是为了对伟大的宿务首领表示敬意。恩里克宣称,舰队司令准备好让陛下过目多种昂贵的货物,并同他进行贸易。宿务的首领赫马邦邀请麦哲伦的使者们赴宴,并声明,他随时准备与新来的人订立永久的和平条约。麦哲伦这方竭力增进友好,于是关系变得融洽,以至于首领及其大多数的追随者都自发地表示想成为基督徒的愿望。

1521年4月14日,西班牙人庆祝了他们伟大的胜利。市场上一个庞大的十字架被竖立起来,首领和其他五十人跪在十字架前,以隆重的仪式接受了洗礼。这消息传遍四面八方。第二天,有更多的酋长从邻近的岛屿赶来,履行这些神秘的仪式。短短几天之内,几乎所有的酋长都宣誓与西班牙联盟,并被洒上基督教洗礼的圣水。

麦哲伦样样都成功,仿佛天使已照亮了他的道路。可是,悲剧却出现了。靠近宿务岛有个被称为马克坦的小岛,岛上由一名叫西拉普拉普的首领统治。他总是对抗宿务岛首领。自从西班牙人到来,他一直竭力阻止其他酋长为陌生人提供食物。这一拒绝提供补给品的行为在麦哲伦看来,正是来一场武力示威行动的绝佳理由。马克坦岛首领将会看到雷和闪电王的威力。此时,在麦哲伦的职业生涯里,我们第一次发现他缺乏先见之明。宿务首领主动提出派1000名斗士对抗马克坦,但麦哲伦拒绝了。他关心的是显示西班牙的威信,以证明用长矛和短剑武装的土著,甚至无法损伤身穿钢铠甲的西班牙士兵分毫。因此,他仅仅带了六十人,要求宿务首领在船上观战。

然而,对麦哲伦灾难性的是,马克坦岛弱小的王孙在海岸结构方面有天然的强大助手。舰船无法越过珊瑚礁,麦哲伦亲自率领一支四十人的登陆队不得不涉水上岸,丧失了舰船上火绳枪和弩的支援。大量挑衅叫喊的土著在岸上等着。攻击队成员之一,本人受了箭伤的皮加费塔描述了接下来这场战斗:

当岛民意识到我们舰上的火力够不着他们时,他们对我们发起了猛攻,用箭、标枪、长矛袭击我们,我们简直无法自卫。

他们知道虽然我们上身有盔甲保护,但腿部暴露在外,于是他们便主要瞄准这些部位。麦哲伦舰长的右脚中了毒箭,于是他发出缓慢撤退的命令。我们的人几乎全部都仓促地逃跑,结果只剩下六人或八人跟他在一起。他已跛脚多年,无法迅速撤退。岛民认出了舰长,主要瞄向他。他头上的头盔两次被击落,但仍继续战斗,直到左腿遭受重击,使他脸朝下扑跌在水里。接着,岛民持着长矛和短弯刀向他猛扑过去,刺穿他的身体,直到将他杀死。

西班牙人在这次微不足道的小规模战斗中不过只损失八个人,可是他们领导人的阵亡造成了逆转性的大灾难。刀枪不入的神话破灭了。宿务首领亲眼看见,一个最不起眼的王孙西拉普拉普征服了这个白神!

然而,正是对麦哲伦的奴隶恩里克愚蠢的侮辱,导致了最终的悲剧。忠诚的恩里克在麦哲伦身边战斗到最后一刻。他受伤被带回舰上,用他的草席裹着,一动不动地躺着。与乔奥·塞饶共同被选为领导的杜瓦特·巴博萨够愚蠢的,居然告诉这个可怜的家伙:别以为主人死了,这条狗可以扮演游手好闲的角色了。假如他不立刻上岸当翻译协助货物交易,那么他会挨一顿揍的。恩里克此刻未作任何表示,可是他强烈的马来人的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他顺从地到市场去,与宿务首领密谋。在麦哲伦去世后的第四天,恩里克给两位新舰长带来令人愉快的消息。他说,宿务首领有很多珠宝要送给西班牙国王。巴博萨和塞饶舰长愿意上岸去接受它们吗?

塞饶和巴博萨冒冒失失地走进了陷阱。总之,二十九个西班牙人上了岸,他们当中有经验最丰富的领导人和舵手(幸亏皮加费塔仍在养伤,留在船上)。受到仪式隆重的接待之后,他们被护送到一间棕榈小屋,这儿已备办好了宴席。突然,舰上的人听到呼喊和尖叫声:诡计多端的宿务首领正在杀害他的客人。现在已继任统帅的乔奥·卡瓦尔霍发出把火炮对准城镇的命令。轰隆隆、轰隆隆,舷炮齐射。然后军舰转向,匆匆驶离。

在塞维利亚签约受雇用的265名海员中,现在只剩下115人,因此3艘军舰的人员配备不足。那么,最好的办法是牺牲3艘中的1艘。有漏洞的“概念”号舰被放弃以解除拖累,并被炸掉。剩下的两艘舰“特立尼达”号和“维多利亚”号肩并肩地出发了。一支缩小的舰队失去它真正的领导人令人多么痛心,现在对航道的不确定显示出来了。他们没有开往很靠近的摩鹿加[263],而是漫游了半年。最后,他们偶然发现了摩鹿加——香料群岛。1521年11月8日,他们在蒂多雷岛靠岸。岛上居民非常友好,西班牙人渴望得到的一切都被大量地提供。他们狂购香料,用他们的旧式步枪、斗篷和子弹带交换;因为他们现在要回家了,可以通过出售这些容易获得的珍品致富。

两艘舰都装上了货物和给养。可是开航时,破旧的“特立尼达”号却因承受重压而发出吱吱嗄嘎的声音,它的横梁裂开了。“维多利亚”号舰不能久等了。经决定,五十一名海员将不得不待在香料群岛,直到“特立尼达”号舰维修好。

漫长的三十个月已花费在上半部分的旅程之后,破损的“维多利亚”号环绕着地球的下半部分航程,创造了航海史上最英勇的功绩之一。它已被充足提供了五个月的给养,可是没有地方可买到盐。在热带火辣辣的阳光下,船上大量的腌制猪肉腐烂了。为了避免臭气熏天,船员们把所有的存货全部扔到海里。

因此,当越过印度洋时,饥荒再次伴随着航行。尽管“维多利亚”号舰装满了香料,可是,大家嘴唇干裂、肚子空空,谁能嚼胡椒子、忍受桂皮刺鼻的气味和咽下代替面包的肉豆蔻?日复一日,一具又一具干瘪的尸体从船上被扔进海里。船员已死了二十多人。1522年7月9日,经六个月的航行之后,“维多利亚”号舰已绕过了好望角并航行到非洲东岸,在佛得角群岛的圣地亚哥港外海面下锚停泊。

这里是葡萄牙殖民地的一个葡萄牙海港。上岸意味着自投罗网,落入敌人手里。可是饥饿使他们别无选择,塞巴斯蒂恩·德尔·卡诺指挥官派人上岸,指示他们假装船来自美国。“维多利亚”号舰的小艇装载着补给品从岸上回来了,然后又被派去再装载一次。德尔·卡诺突然发觉港口里的一些舰船正准备出航。他意识到计策被识破了。德尔·卡诺匆匆忙忙起锚开航,不得不把同伴留在岸上,让他们自生自灭。

在佛得角群岛的逗留虽然是短暂和危险的,但正是在这儿,勤劳的记录者皮加费塔注意到另一件奇事——世界上第一个注意到这现象的人。那些上岸拉给养的人竟带着令人震惊的消息回来了。他们说在岸上当天是星期四,尽管在舰上那天无疑是星期三。皮加费塔以极度的精确性记日记已有三年。他可能漏掉一天吗?他问舵手奥尔沃。奥尔沃也在船上的木料上记载了天数,他同样肯定当天是星期三。持续不断地往西航行,在某种莫明其妙的情况下,环球航行者想必会在日历上漏了一天。而皮加费诺对于这一奇怪现象的报告后来使欧洲人大惑不解。直到那时仍没有人怀疑过,在滚滚的航道上与地球逆向而行会快一天。

“维多利亚”号舰还尚未抵家呢。船的肋骨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缓慢地、疲惫地使尽最后的力气,继续最后阶段的航程。离开香料群岛时,船上的六十六人中只剩下少数几个人,这些人不得不拼命地在泵机上工作。1522年9月4日,当他们看见葡萄牙西南角落的圣文森特角时,“他们比任何人都虚弱”。又过了两天,他们驶进了三年前从那儿启航的瓜达尔基维尔河口。第二天早晨,“维多利亚”号舰往上游航行到塞维利亚。塞维利亚!“鸣礼炮!”德尔·卡诺喊道。一发礼炮在河口的对面回响。三年前,用这些大炮的铁嘴,它们向西班牙告别;用同样的大炮,它们曾经庄严地向麦哲伦海峡致敬,尔后又再次向陌生的太平洋致敬。用这些大炮,他们向新发现的菲律宾群岛致敬。可是当他们宣布:“我们回来了。我们做了前人未曾做过的事。我们是第一批环球航行者”时,钢铁的声音从未曾听起来这么响亮、这么喜气洋洋!

庞大的人群聚集在塞维利亚的滨水区。市民们满怀深情、仔细地端详着“维多利亚”号舰的十八位幸存者;看他们因为身体虚弱蹒跚而行;看这些英雄个个脸色苍白、筋疲力尽;三年的受苦使他们都苍老了十岁。市民们为他们提供食物,但他们首先得履行在最危急时刻立下的誓言。于是,他们赤着脚、以忏悔的行列走进教堂,庄重地为他们的得救感谢上帝,并且为在马克坦阵亡的领导人和失去的二百多位同伴低声地祈祷。

他们回来的消息像野火似的传遍欧洲。自从哥伦布的航行以来,还没有一件事像这样轰动世界。地理上的疑问已经永远烟消云散。既然一艘船从塞维利亚港启航,不断地朝西航行,又回到了塞维利亚港,这足以证明,地球是一个被茫茫的大洋围绕着的球状物。在西班牙的旗帜下,哥伦布开始了现代发现的工作;在同样的旗帜下,麦哲伦完成了这项工作。近三十年获取的有关人类生存的地球的知识,比数千年以来所知的所有知识还要多。

即便装备这支舰队的银行家们也有理由感到满意。由“维多利亚”号舰作为货物带回的大约26吨香料,价值45000达克特[264],或675000美元——可喜的利润。这艘船的货物足以偿还损失的其他四艘——二百多人丧生的损失不计在内。当传来消息说麦哲伦舰队的一艘舰已安全回家时,世界上只有大约十多人感觉惊慌失措。他们是驾着“圣安东尼奥”号舰逃跑、一年前已回到塞维利亚的那些反叛军官。他们把自己的反叛描述为爱国行动,根本没有提起海峡的事儿。他们只谈及抵达一个“海湾”,宣称麦哲伦打算将舰队拱手交给葡萄牙人。幸运的是,幸存的指挥官德尔·卡诺曾经是他们在圣胡利安港反叛时的同谋。现在多亏他的帮助,他们才逃脱惩罚。

对德尔·卡诺的许多赞扬本应该给予麦哲伦的。事实上,麦哲伦献出自己的生命所取得的那个成就,证明对当时的人没有多大好处。后来太多试图穿越麦哲伦海峡航行的船只都遭到不幸,以致数十年来,航海者都避开这一危险的航道,而让货物经太平洋,或越过巴拿马地峡,经由吃力的陆路前行。当然,许多人也继续使用绕过好望角的旧路线。

因此,在不到一代人的时间里,麦哲伦海峡几乎被人遗忘。直到在它被发现的58年后,德雷克[265]利用这个海峡,对位于南美洲西岸的西班牙殖民地进行突然袭击。但从那以后,只有一些捕鲸船和其他少数船只穿过这条路线。麦哲伦原来期望它能成为欧洲和南海之间往来的主要航道。但是,历史永远也不会忘记发现这一海峡的第一位航海者——在发现我们地球的真正大小尺寸过程中,这位显示出人类勇气最高峰的难得的伟人。

斯蒂芬·兹韦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