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惜唇身体很快康复,但是她却没勇气去上学,同学笑话她。我给宋老师打电话,说了这个情况,宋老师略略沉吟,便道:“让她在家静养一段也好,我组织几个同学帮她补课。”
这一段日子,我几乎每天傍晚都上楼探望袁惜唇,我从不跟她提起森林公园里发生的事,有时跟她一起看看电视,有时就随便聊聊家长里短。她神气渐渐回缓了,只是还有一点优郁。
周末下午我上楼去,正碰到裴小枫、卢亚奇、汪颖都在,我笑道;“你们是给小唇补课呀?我不打扰你们了。”转身要走。
她们一起叫起来:“王老师不要走!”
汪颖说:“王老师,今天我们不谈功课,班级里要搞一些活动,我们想袁惜唇也应该参加。”
裴小枫不无醋意地笑道:“新班长上任三把火,现在初三(4)班已是烈火熊熊了。”
汪颖便操了裴小枫一把。
原来期中考试之后,根据宋老师“初中毕业前争取每个同学都当过班干部”的设想,他们班级又改选了新一轮的班委会,汪颖当班长,卢亚奇是学习委员。
汪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以前从来没有当过班长,特别是毕业班的班长,究竟应该做些什么工作?有些同学认为我们当前最关键的就是准备考高中,班长应该多组织学习竞赛,多找点课外复习题介绍给大家。我想这也是应该的。可是我想其他的事作为班长也应该管呀,比方钱小虎的事啦,姜申儿的事啦……”
汪颖煞住嘴不讲了,我想一定还有“袁惜唇的事”,当着袁惜唇的面就省略了。
“钱小虎怎么啦?”袁惜唇着急地问道。
卢亚奇说:“钱小虎期中考试语数外三门主课都开红灯!前天吃过晚饭我和汪颖到他家去,他竟然还没回家!他爸爸是海员,经常不在家,他妈妈每天晚上要去搓麻将的,家里只有八十岁的老奶奶。他奶奶说,钱小虎每天一放学就钻到电脑游戏房里去了,往往要到九、十点钟才回家,怪不得他学习成绩上不去呢。我觉得这些事班委会当然应该管,怎么可以不管呢?现在我们班级组织了互帮互助学习小组,班委会提出的口号是,不让一个同学掉队。由黄一星和夏天雷帮助钱小虎。袁惜唇,我和裴小枫跟你是一个学习小组,你愿意吗?”
袁惜唇马上点了点头。
我也频频点头,听她们谈话,心中的优虑减轻了许多,让裴小枫和卢亚奇这两个开朗的女孩来帮助袁惜唇,袁惜唇的心境会很快明亮起来的。我不由得暗暗佩服宋老师了。
袁惜唇似乎已被同学们谈论的内容所吸引,暂且从她那乌云沉沉的小天地里走了出来,她又问道:“姜申儿呢?她还住在金灿灿家里吗?”
“金灿灿不当班长了,还会让她住吗?”裴小枫撇了撇嘴说。
汪颖说:“是姜申儿自己要搬出来的,她害怕万一金家再有什么东西找不到,又要乱怀疑了。”
裴小枫说:“金灿灿的妈妈不要太弱智了,气势汹汹地去投案,隔天又灰溜溜地去撤案,以后谁还会相信她的话呀!”
卢亚奇说:“我觉得一定是金灿灿妈妈不欢迎金灿灿带同学回家住,故意导演一出闹剧,目的是让袁惜唇和姜申儿吓得不敢住他们家,袁惜唇,你说我分析的对吗?”
袁惜唇用力点点头。她一直十分注意地听同学们的议论,谁说话就盯着谁看。这会儿大家的目光都盯着她了,她微红着脸说:“我担心姜申儿回到叔叔婶婶家怎么过啊!”
“袁惜唇说的对,金灿灿家的事已经和我们不搭界了,我们应该关心姜申儿的生活怎么样了。”汪颖显得很有指挥全局的气度,“我到姜申儿叔叔婶婶家去过了,姜申儿就睡在过道里原先放鞋子、雨具的一小块地方,没有窗,终年不见阳光,而且人来人往,她根本没法子休息好,更不用说做功课了。”
“那怎么办?要不发动全班女生,让姜申儿轮流着住?”卢亚奇说。
“不行不行,叫姜申儿隔几日就搬一次家,她哪里还有心思复习功课?”裴小枫否决了卢亚奇的建议。
汪颖胸有成竹地说:“姜申儿有自己的家,为什么还要住到别人家去?她的堂妹一个人住一间十几个平方米的屋子,姜申儿完全可以和她堂妹住一起嘛!”“可是,姜申儿的叔叔婶婶会肯吗?”卢亚奇优心忡仲道。
“我懂了,班长同志,你的意思,我们去跟姜申儿的叔叔婶婶评理去?”裴小枫高高地举起一只手,“我投赞成票!”
“我听姜申儿说的,她叔叔婶婶很凶很凶,而且六亲不认的。她爷爷奶奶去世后,她的大姑妈二姑妈都想要分这套房子,她的叔叔婶婶就把门锁换了,一个都不让她们进门。叔叔婶婶能让姜申儿在门厅里铺一张床已经是很客气了,因为当初姜申儿的爸爸下乡插队去,才让她叔叔分在工厂里的。”袁惜唇咕噜噜说了一堆话,看得出,她已经全身心投入到姜申儿的事情中去了。我暗自欣喜,并且颇有兴趣看看这几个小姑娘如何面对严峻的社会问题。在我看来,培养这种能力的重要并不亚于学习文化知识。
“我们不怕谁凶,我们有法律。”汪颖这女孩子石破天惊地说出了“法律”两字,不由得使我对她另眼相看了。汪颖眨着不大的眼睛,显得很兴奋,说:“我问过我爸爸了。姜申儿叔叔婶婶的家其实是姜申儿爷爷奶奶的家,按照政策规定,姜申儿的户口可以报在她爷爷奶奶家里,姜申儿在那套房子里应该有合法的居住权!姜申儿的叔叔婶婶如果不让姜申儿住在房间里,我们可以到法院去告他们。”
“太棒了,我们来为姜申儿打赢这场官司!”裴小枫从椅子上跳起来喊道。
“可是打官司请律师要很多钱的呢!”袁惜唇脸憋得红红的,好像还有话,却缩回去了。我知道她父母离婚时她上过法庭,对法庭肯定有一种畏惧的印象。
卢亚奇显得深思熟虑:“钱不成问题,我们可以发动全班甚至全校同学募捐,为姜申儿请上海最好的律师!”
裴小枫马上应和:“对,请郑传本或者李国基,这个官司就肯定赢了。”
汪颖稍犹豫了一下,说:“我爸爸愿意免费为姜申儿打官司,不过他不是名律师,你们说可以吗?”汪颖说完脸腾地红了。
裴小枫和卢亚奇相对看看,没做声。
“汪颖你爸爸原来是律师啊,怪不得呢。”我笑道,“我说个意见,仅供你们参考啊。请大律师打官司有利也有弊,大律师手头案子一定堆积如山,他自己不一定抽得出时间,也许会派个助手来,况且收费一定很昂贵。汪颖爸爸愿意义务为姜申儿打这场官司,有他这份仗义执言,为民排忧解难的心,我相信他一定会尽心尽力做代理人的,理在我们这边,官司会打赢的!你们看呢?”
裴小枫和卢亚奇几乎异口同声说:“我们同意!”
“姜申儿,真的愿意跟她叔叔婶婶打官司吗?”袁惜唇的思维似乎总是逆向的,总是从不利因素出发的,这与她的处境和性格有关。
汪颖说:“我已问过姜申儿,她很愿意,她气她叔叔婶婶没良心。她已经写信给她爸爸妈妈征求意见了。”
“是不是要写一个状子啊?”卢亚奇问。
汪颖笑道:“应该叫民事起诉书,我爸爸会写好的。”
裴小枫说:“打官司的时候我们都可以上法庭吗?我还从来没有去过真正的法庭呢!”
卢亚奇说:“我也没有看到过真的法庭,法庭是不是很阴森森呢?”
我笑了,说:“法庭的气氛是比较庄严肃穆,但也不是阴森森的呀。到时候,你们可以去旁听,也可以作为证人出席。汪颖爸爸一定会请几个同学做姜申儿的见证人的,譬如金灿灿,姜申儿曾在她家住过,她可以作证,姜申儿睡在那个过道里根本没办法做功课。”
“金灿灿万一不肯做证人呢?”卢亚奇说。
裴小枫皱皱鼻子:“你就不了解金灿灿了,她巴不得让她做证人呢,她好大出风头了呀。我就烦听她说话,十有八九是不着边际的吹牛!”
汪颖拍了下脑袋说:“提起金灿灿我倒想起一件事了,金灿灿的确喜欢吹牛皮说大话,可她的消息一级灵通。她不是说宋老师想调工作吗?是真的呀。昨天我去年级组参加班长会议,碰到陆老师了,她跟我说,她病养好了,下学期仍来当我们的班主任。我就问她宋老师呢?陆老师告诉我,宋老师马上就要到一个大公司去当办公室主任了。本来人家公司要他立刻去上任的,是宋老师提出,做事要有始有终,上完这学期的课再去公司上班。”
“噢―太残酷了!”裴小枫和卢亚奇都叫起来。
我问道:“你们都喜欢宋老师吗?陆老师不是也很好吗?”
裴小枫想了想,说:“陆老师确实很好很好,可是宋老师上课更有劲呀!”
汪颖说:“陆老师当班主任的时候,每天到学校里来,心里总是很紧张;宋老师当了班主任,我好像再也不紧张了。”
卢亚奇说:“我们去求求宋老师,叫他不要走嘛!”
“没有办法的,是宋老师的女朋友要他调工作,宋老师的女朋友不喜欢他当中学老师。”袁惜唇依旧是一副优心忡仲的模样,“宋老师要是不换工作,他的女朋友就要跟他不好了。”
“袁惜唇消息也蛮灵通的呀,是宋老师告诉你的吗?”裴小枫问。
袁惜唇涨红了脸:“不不不,是金灿灿告诉我的,宋老师就是托金灿灿的爸爸帮他调到公司里去的,、我住在金灿灿家的时候,看到宋老师去找金灿灿爸爸的。”
女孩子们忽然不言语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看着我,求援似的。
我十分理解这几个女孩子此时此刻的心情,宋老师是她们的偶像,现在偶像忽然还原其世俗的本来面目了,怎不使这些还不失纯真理想的女孩子们沮丧而失望呢?心中的偶像被打碎的痛苦我们都是品尝过的呀。要帮助她们的确非常困难,对人对社会的全面认识,只有靠生活一点点一步步地教会她们了。我努力地轻松地笑道:“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呀。宋老师有他的实际困难,他是个很有才华的人,去公司工作一定也能干得很出色的。汪颖,我觉得你们班委应该给宋老师开个欢送会的。”
“不开不开!”裴小枫气鼓鼓地说,“他不想教我们,我们也不稀罕他。陆老师回来更好,陆老师心里只有我们学生,陆老师说过,她死也要死在讲台上!”
“可是金灿灿说,陆老师开补习班赚钞票,受处分了……袁惜唇幽幽地说。事实上,她比裴小枫、汪颖、卢亚奇们更早地接触到生活残酷的一面,便使她显得比她们几个更世故而忧郁。”
裴小枫说:“金灿灿造谣,我怀疑就是金灿灿的家长写匿名信告陆老师的。袁惜唇你也去上陆老师的补习班的嘛,陆老师哪里强迫我们交钱啦?都是我们自愿给陆老师的,陆老师开始还不肯收呢!你忘记啦?”
袁惜唇点点头,说:“我妈妈问陆老师上一次课多少钱,陆老师说不要不要。后来陆老师生病了,我妈妈在信封里塞了五百块钱带给陆老师的。”
卢亚奇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我们初三(4)班好倒霉哟,班主任换了又换,万一陆老师又病倒了怎么办?”
汪颖说:“你不要那么悲观好不好?我想出了一个办法,可以留住宋老师!”
卢亚奇说:“你不要卖关子了,你能拼得过宋老师的女朋友吗?你没见报纸上说的,现在师范大学都招不到男生了吗?社会风气看不起中小学教师,宋老师也没有办法呀,他总归不能打光棍哆。”
汪颖说:“我当然拼不过宋老师的女朋友,可是我们全班有五十多个同学呢!”
我笑道:“汪颖,你不妨把你的办法说出来嘛!”
汪颖斜眼看着裴小枫说:“裴小枫同意挽留宋老师吗?陆老师可是最喜欢裴小枫的了。”
“去去去!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裴小枫举起拳头擂了汪颖一拳,“恐怕你根本没有妙计能留住宋老师的!”
汪颖大声说:“我们以全班同学的名义给宋老师的女朋友写一封信,说服她让宋老师留下来!”说罢,汪颖带着得意的笑,等待伙伴们的反应。
“你能说服宋老师的女朋友?”卢亚奇怀疑地拖长了声音问。
“我相信我们能打动她,”汪颖自信地说,“我们把班上作文写得好的同学都召集起来,一起出主意,我们还有王老师作指导呢,王老师你说对吧?”
我不忍心打击她美好的天真的幼稚的愿望,我说:“汪颖的办法可以试一试,把你们对老师的崇敬与爱戴写出来,我觉得非常好。”
裴小枫说:“宋老师的女朋友是谁?我们的信寄到什么地方?班长同志,我们不见得去问宋老师哆?”汪颖愣了愣,说:“我们总可以想办法打听到的。”袁惜唇就说:“我知道……”
她们三个一起叫起来:“你怎么不早说?”
袁惜唇脸又涨红了,慑喘道:“不是我知道呀,我只是说金灿灿知道宋老师女朋友的姓名和地址。”
裴小枫说:“袁惜唇你就负责去向金灿灿要宋老师女朋友的姓名地址。”
袁惜唇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金灿灿现在不跟我好了呀!”
裴小枫挑战似的看看汪颖,说:“金灿灿一向和我作对的,你们都知道。”
汪颖就说:“卢亚奇,我们两人去找金灿灿好吗?我们要是连金灿灿也说服不了,我们怎么去说服宋老师的女朋友呢?”
卢亚奇说:“好吧,我陪你去,主要你说啊。”
“我说就我说。裴小枫,你负责召集黄一星他们几个男生,我们星期一放学以后在教室里开会。”汪颖显出一往无前的兴奋。
“要是宋老师问我们开什么会怎么办?”卢亚奇又出了个难题,“我们要不要告诉他呢?”
汪颖眨眨眼,说:“宋老师肯定不会同意我们给他女朋友写信的,我们就对他说,我们要讨论给姜申儿打官司的事。这也不是说谎呀,我们先讨论姜申儿的事,再起草给宋老师女朋友的信,对吧?”
“汪颖真看不出,你是老实面孔鬼肚肠!”裴小枫笑着又给了汪颖一拳。
汪颖便对卢亚奇使了个眼色,卢亚奇就勾住袁惜唇的肩膀,悄悄说:“暖,星期一你可要来上学了呀,早上我来叫你,好吗?”
我看见袁惜唇犹豫片刻,点了点头。这一瞬间,我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表的感动,这感动将我的心境洗涤得十分洁净安宁。
窗外的天空已被赤红瑰紫的晚霞铺满,室内的光线沉郁起来,我突然发现这几个女孩子都长得很美,很耐看。裴小枫的鲜亮,卢亚奇的妩媚,汪颖的智慧、自然,还有袁惜唇的清秀。
“回家了,否则老妈肯定要骂我了。”裴小枫跳起来喊道。
汪颖看看窗外,也慌忙站起来,说:“今天晚上可得干通宵了,作业一大堆没做好。”
裴小枫说:“汪颖你不要欲盖弥彰了,我知道你在做那本《历届中考试题集》,对吧?”
汪颖说:“我发誓,我作业真的没做好。裴小枫,我哪能跟你比?听说除了政治,你每门课都请了家教是吧?”
裴小枫叫起来:“谁在造谣言呀?我根本没有请家教!”
卢亚奇说:“你们不要制造紧张空气了好不好?”又推了汪颖一把:“你怎么把那件事忘了呢?”
“什么事?”汪颖一愣。
“黄一星呀!”卢亚奇瞥了袁惜唇一眼。
汪颖又一拍脑门:“要命了,我是不是得了健忘症!”便去翻书包。
“你不是健忘症,脑袋里被难题塞得太满了。”裴小枫趁机还了汪颖一枪。
汪颖顾不上跟裴小枫理论了,她从书包里翻出了一只牛皮纸信封,递给袁惜唇:“咯,给你。”
袁惜唇惊惶地瞪大眼睛,两手下意识地背到身后:“这是什么呀?”
“袁惜唇你别怕,这不是炸弹,是黄一星托我带给你的道歉信。”汪颖笑道,“我们开班委会的时候批评了他对你的态度,他认错了,现在已经搬回你旁边坐了。袁惜唇星期一你可一定要来上学呀!”
袁惜唇咬着她鲜嫩艳红的嘴唇,接过信封,羞怯地一笑,轻轻地说:“谢谢……”
“王老师,再见!”三个女孩子齐声说道。
我送她们出门,看着她们说说笑笑,蹦蹦跳跳地下了楼。待我转回身,看见袁惜唇定定地坐在暮色中,不言不语,不知在想什么。
我开了灯,叫道:“小唇!”
她抬起眼睛看着我,眼睛里蓄满了透明的眼泪:“王阿姨,你一定怪我了吧?你不喜欢我了吧?”
我扶住她薄薄的肩,看定她的眼,说:“王阿姨怎么会不喜欢你呢?王阿姨别的都不怪你,以后千万千万不能做这种蠢事了,你才十四岁呀,你的日子还很长很长呢!”
“王阿姨,我只跟你一个人说,其实我根本不想死,我是吓唬吓唬他们的!”袁惜唇非常认真地说。
我吃惊地望着她:“小唇,你要吓唬谁呀?”
“吓唬苏老师、宋老师,吓唬妈妈、爸爸,吓唬金灿灿、黄一星、陈美美,吓唬小余老师……”她眼睛直通逼地盯住空中某一点,梦吃般地说。
“也包括我,是吗?”我问着,心一下子揪紧了。
“不,王阿姨,我不想吓唬你的,我对不起你。我期中考试没考好,我没脸来见你了……”
寒气从脊背冒上来,令我毛骨惊然,想制止她,打断她:“小唇你千万别这么想,都是阿姨不好,阿姨不该老叫你温课温课……”
“阿姨我是下决心要考个好成绩来报答你对我的关心的,可是,越是急越是温不进书,单词背来背去也背不出。我想请妈妈帮我默单词,妈妈晚上又没空,又要去会客户。她骗我,她答应我不跟黄一星的爸爸往来了,可是我看她听电话时鬼鬼祟祟的样子,就知道一定是黄一星爸爸打来的电话!她急急忙忙地跑出去了,我哪里还有心思背单词呢?后来我爸爸打电话来,我以为他是关心我考试的情况,根本不是!他说叫我到他家去看新出世的小弟弟,说他长得怎么好看怎么好玩,气得我把话筒摔了,谁没见过小毛头啊。上回我住到他那里,整天看他把耳朵贴到那个女人的大肚皮上听胎儿的声音,恶心死了,我宁愿住到金灿灿家去的。第二天就要考英语,可我脑袋里是乱七八糟的,我实在怕考砸了,就、就把单词抄在纸上垫在铅笔盒底下。开始我也不敢看的,后来我真的看见金灿灿在撩裙子,我想她一定又把标准答案夹在连裤袜里了,所以我就打开了铅笔盒子……苏老师就是包庇金灿灿,她就没收我的卷子,她说金灿灿英语成绩好,不可能作弊的。我跟宋老师说,我真的看见金灿灿作弊的,宋老师也不相信我,宋老师说,你先检查自己的错误,别人的事你不用管。全班同学都在我背后窃窃促促说我的坏话,金灿灿在我旁边故意嘻嘻哈哈同别人说笑,我真恨不得自己能变只小虫儿飞掉……”她的眼泪终于泪泪地淌下来,淹没了小小的面孔。
“小唇!”我的心隐隐作痛,我轻轻地将她揽进怀里,我说,“小唇不要说了好吗?”
可是她止不住,仍抽泣着说:“王阿姨那天晚上我真想来找你说话的,我不敢告诉妈妈和外婆,她们要骂死我了,可是你不在家。我就乘公共汽车到华师大去了,我想小余老师会听我说的。我拼命敲他宿舍的门,过了好久他才来开门。他只把门开了一半,堵在门口不让我进去,说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很不耐烦的样子。我说小余老师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我心里很难过。他皱着眉头说现在没有空,他正在帮一个同学补功课,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然后就把门关上了。他关门的时候我看见了,他的床边坐着一个女同学,他们根本不在补习功课……”她硬咽住了,随后便嚎陶大哭起来。
我抚着她柔弱的脊背,任她的眼泪将我的胸襟濡湿。小唇痛痛快快地哭吧,让眼泪将心中的委屈统统带走吧。深深的自责啃噬着我,要是那时候有人倾听她的辩白,让她将委屈倾吐干净,或许她就不会干出湖边的蠢事了。
小唇的哭声渐渐平息了,呼吸也渐渐均匀起来。我便在她耳边说:“小唇,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不再提它了好吗?你看,苏老师为了救你自己都受了伤,宋老师已在王阿姨跟前检讨了好几回。你看同学们对你多好,谁也没有歧视你冷淡你呀。你看汪颖、卢亚奇、裴小枫,为了帮你补课,自己作业都来不及做了。对呀,还有黄一星呢,黄一星不是给你写了道歉信吗?快拿出来看看呀!”
袁惜唇含着泪抿嘴笑了一笑,从信封中抽出信瓤来,打开一看,惊呼道:“还是首诗呢!”
我跟她一起看黄一星写的诗——
泰戈尔说,
如果错过太阳时你流了泪,
那么,你也要错过星星了。
痛苦,割破了你的心,
可它也掘出了生命中新的水源?
浇灌出新的花朵,
却不是上一个春天的那一朵。
对一个有理想的人来说,
没有一个地方是荒凉偏僻。
在任何逆境中,
他都能够充实和丰富自己。
在人生的奋斗中,
不慎跌倒了并不表示
永远的失败,
惟有在跌倒后
不畏失败坚忍不拔者,
才是真正的勇者。
青春的脚步如行云流水,
生活的道路靠自己探求。
莫叹息停留,朋友,
要思考奋斗,朋友。
趁风华正茂
莫让年华付东流。
你的同桌
黄一星
XX年只月X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