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姆说,星云无法想象的广大无边使我瞠目结舌。
其实,在毛姆的身影后同样站着我们,一群因无法把握世界而战栗的人。我们希冀在混沌和宏大的天地中有所傍依,于是出现了宗教和音乐。前者是人类自己给予自己的承诺和安慰,后者则是天赐。
是的,只有音乐不可凝固和描述。它稍纵即逝地穿行于人们的感觉中,我们能看到的往往是它走过后的痕迹,如风刮过树木呈现出的状态。却始终不知音乐究竟怎样的容貌,也不知它缘何令我们惬意或兴奋。所以.音乐是天国的语言,而所有的音乐家、演奏者无疑是神父或牧师。比起许多刻板、正襟危坐的演奏家,理查德·克莱德曼在扮演神父或牧师角色时似乎显得更松弛和得心应手。也就极具了亲和力。他眸子里起伏的眼波像托尔斯泰笔下的琉森,神秘却不诡谲,风情却不**。那是深邃后的坦阔,冷峻后的妩媚。理查德,一个用法兰西的**与浪漫喂养大的孩子,却深谙东方民族温柔敦厚的中庸审美原则。所以,他骑马翩翩来,我们会认同他是我们的王子。
这位被世人誉为“钢琴王子”的法兰西人便是音乐的具象。在上帝与我们之间,他的通译工作做得勤劳又机智。他干干净净坐在钢琴边宛若水仙少年,一次次在打量自己的倒影,神情落寞又幸福,这是所有真正以身祭祀缪斯的人均有的神情……每次听到《水边的阿狄丽娜》最后一段旋律在理查德的指尖下轻轻撩起又放弃,复又撩起时,都会听出一种小心翼翼,一种迷离,一种庄蝶之幻。不知是理查德跌进了水仙少年的倒影里,还是水仙少年融入缠绵的旋律中,人生多么需要这片刻的迷离和恍惚。
有时,真实倒是尖锐的刺。一次,从成都到西昌的旅程:密集的洞,险峻的山峦,挤得水泄不通的列车车厢……现实生活是多么不堪的画面。理查德的钢琴曲却在此时来了,像从天上轻盈地滑下。他的《少女的祈祷》像邻家女子,用通俗的语言和表情在与每个人打招呼。但我仍感到她的圣洁和高贵。重复的音节延伸为无限的云梯,在作**的手势;和弦强有力的呢喃震撼着我记忆中黑暗而富饶的深处。车厢里的闷热、恶臭和纷乱在被稀释、被驱逐,向上生长着的哥特式尖顶和教堂的灯火从一只眸子摇曳到另一只眸子。理查德在我面前布置了一座海市蜃楼。
徒步中华的壮士余纯顺也曾给我讲过这么的经历。穿过阿里无人区的他,嗅到第一股家畜粪便气味时,便头一栽于一片石砾间酣然入梦。睁眼的片刻,他被吓了一跳,空中回**的竟是理查德的《秋日细语》,原来一座兵站近在咫尺。
理查德把什么送给了我们孤独的壮士呢?上海乍寒还暖的里弄小巷,精巧的小皮靴踏碎梧桐叶后那满街迤逦的枯黄,以及爱情便是有人在乎你眼里的疑问或忧伤……
余纯顺为这奢侈的赐予感动得发疯:他要的只是一滴水,得到的竟是涌泉。他和音乐一道出现在旷野里,是对自然由衷地安抚:人的到来并不是只为进攻。他们已懂得放弃战斗,拥抱和谐。
为此,余纯顺说,因为音乐,我多少可以在尘埃中抬起头。他的话让我想起栖身于幽秘处的天鹅,它们的尖叫和笑容都是绝对的隐私。但总有一只手把它们引向万物共同的目的地,就像克莱德曼引导我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