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福方领着人无声穿过穿堂,最在再养心殿书房站定。

隔着春山景屏风,他躬身禀告道,“万岁爷,上官恩燃到了。”

里头的人轻轻一声“嗯。”

上官恩燃还回头求助看了毕福方一眼,毕福方却假装没看见,磨磨蹭蹭间之间从她后背推了一把。

给她使了个好自为之的眼色。

见她进去后很快挺直了摇杆,还知道请安磕头。

这才暗松了口气。

他抚着额,头疼欲裂,口干舌燥。

希望里头可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廊子下站东窗的小太监赶紧给他递了杯茶,暗搓搓问道,“师傅,这姑娘来过两回了吧?看着不太像是有福气之人呐,那脸哭都丧成那样。”

毕福方扣了下他正脑壳,道,“平时教你们的东西都吃完拉成屎了,就这么点眼见,一辈子注定有你站窗前守着的份。”

皇后也不知出于什么理由,居然要把她跟个侍卫硬凑成一对。

万岁爷听到消息那会子,毕福方是站在他跟前的,看得清清楚楚。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天子,眼中有稍纵即逝的杀意。

等出了皇后的永寿宫,果然,那侍卫就被下令处死了。

这能说明什么恐怕连皇后回头也会细细思量。

而上官恩燃自从进了皇帝的书房,自始至终没听皇帝说过一句话。

满室都是博山炉中熏散的檀香。

上官恩燃就这么跪着,任凭疑虑和不安席卷而来。

珠玉一般的人,他已经登上至高的位置,什么都有了。

开国皇帝,又还是这般的年轻,可以说是意气奋发。身边的嫔妃美妾要多少有多少,按理说身边何愁没有解语花?

为何看上去却总是一副清冷孤高的模样?

匈奴单于都得将姑母的棺木说送回就送回,是还有什么不够称心吗?

司马无辰背靠着秋叶色锦绣镶垫,手中的书卷其实一页也没翻动过。

良久,终于还是放下了书卷,走到她面前,静静看向她的眼睛。

她颤栗着,似乎害怕被他这么深看,垂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抬头。”

上官恩燃缓缓仰起下巴。

司马无辰的视线落在她额上鸽子蛋般大小的肿块上。

原本还揣在胸口的怒意,莫名少了一大半。

她双肩战栗,似乎已经克制到了极点,连气息都是凌乱的。

“怎么,还知道害怕了?”司马无辰缓缓开口。

上官恩燃摇了摇头,喉咙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唔。

今天那样鲁莽去拦他的圣驾,是犯死罪的。要杀要剐全凭他心情,她认了。

“奴才该死。皇上恕罪。”

“朕看你要哭了。”

“奴才没有。”

上官家的颜面不能丢尽,她颤栗到了极点,反倒腾升起一丝底气,迎向他的目光。

“奴才没有哭......奴才没有.......”

为什么他这么喜欢看自己哭呢?堂堂九五之尊,见个宫女哭能取得多少成就感?

司马无辰无声逼看她的眼睛,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出声。

八爪蟒纹的龙腾屏风,倒映出两条身影,一条曲腰俯视,一条膝跪仰视。

上官恩燃只与他对视不足几息,就败下阵来。

帝王滔天的威严不是她所能顶住的,她再次垂首避开他的目光。

他终于冷冷一笑,道,“上官崇周的女儿,胆子倒是挺大的。先是上了朕的肩輿,今日又挺身拦朕的圣驾,叫朕给你解围。你是哪来的自信朕就会帮你?”

她窘得说不出话来,手撑在地上早已经攥成拳头。

司马无辰继续说道,“朕今日可是救了你一命,要不然你可就得与个侍卫搭上姻缘。别说朕是君王,就是放在普通人家,受人之恩,也总得涌个泉相报吧?没涌个泉至少也得当面答个谢吧?你倒好,一声不吭的还特地避开朕,你们上官家的人都是这么过河拆桥的?”

上官恩燃干脆闭上眼睛,他都看破她那点胆怯的求活伎俩,过往的仇恨和眼前的屈辱令她心脏绞痛起来。

“奴才知罪,奴才只求速死。”

谁知他却伸出两根手指,顺势托起她的下巴抬起头。

眼神里有讳莫如深的漆黑,“速死?速死的法子倒不少,你是要朕叫慎刑司将你火烧,还是剑穿百孔,还是求朕赐你毒蛇?”

据说将人和毒蛇放在一室,蛇是已经饿了好几天的那种。

“........”

“选不出来吧?”

她愣住,还真的选不出来。

煞白着一张脸,僵直着身体无措看向他。

屈辱是清晰的,其他的情绪却又是混沌的。他列举速死的方法,跟自己想象中的都不一样。

司马无辰将整个窗外射进来的光都罩住了,大片大片的光都落在他的后背,此刻他看起来像是一尊充满悲悯的佛。

“朕留你下来,可不是让你就这么去死的。”

他终于移开了脚步,大步回到榻椅上。

上官恩燃四肢瘫软,目光暗淡。是了,他还要拿她去当诱饵抓上官遥,怎会轻易让她死的毫无价值?

等她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背上已沁出一身的冷汗。

“过来。”

她抬头,赫然看见他已经坐回案上,手中捏着根尖刺的银针。

“放血,会吧?”

“朕听说你绣工了得,针法应该也准吧?若是你替朕扎得好,就免了你死罪。”他意味深长看着她,“扎仔细了,若是.......扎了不该扎的地方,你们上官家的祖坟也不嫌你挤。”

司马无辰就那么静静等着,没有命令,也没有催促。

就像在说过来倒杯水那样简单。

上官恩燃怔愕,心生一丝绝望。杀人诛心,他是如此自信,不怕她宁可玉石俱焚,拿到针趁其不备干脆就给他个鱼死网破么?

他就这么看穿她没有勇气?

然而她的确没有勇气。若是老十四找到她,一定会说她没有骨气吧?

裙褂窸窣作响,她在他身边伏低了下来。

“奴才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