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过了穿堂,毕福方突然站定。

上官恩燃不明所以,她又来到养心殿这个地方,过往的阴影已经够她打哆嗦的了。

若不是司马无辰是给自己挡雨受了风寒,她真的是不想再踏进这里一步了。

“公公有何吩咐?”

毕福方神色复杂,与往日周旋有余的大总管气派有别。

连嗓子都压沉道,“万岁爷的情况,知道的人也就这么几个。太医院院首今日来给他诊疗,说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毒性有蔓延之势。你醒着点,一会进去里头势必要周到,别惹他老人家又一阵不快。”

上官恩燃明了点头。但心下又纳闷,每次见司马无辰,他好像就没愉快过,为何还要见她?

两人都是收着脚步走的,一直到了殿前白鹤雕镶玉屏风,上官恩燃战战兢兢站在屏风前。

毕福方躬身禀道,“万岁爷,恩燃姑娘到了。”

屏风里头依旧是语调冷淡的一声“嗯。”

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的箭,这回不用毕福方三催四催,她倒是心一横就走了进去。

博山炉里熏的依旧是印象中的艾香。

光线昏暗,她有些看不清。

凭着记忆她一口气走到龙床前,恭恭敬敬跪了个安。

“奴才给万岁爷请安。”

“嗯,起来吧。”床幔那头声音昏沉,她在想是不是自己打扰了他的睡眠。

也不敢抬头,垂手退到案几边候着。

“过来。”

床幔子半边挂着,半边垂落,明黄色的龙腾锦被一半耷拉在床沿下。

烛火是特意燃成几根小支的红蜡,乱影横陈,隐约可见罗帐里那欣长的身影独自撑坐了起来。

她乖乖听了他的话,走了过去。

虽有胆怯,却没有退缩。

“万岁爷,有何吩咐?”

“手。”

手?上官恩燃怔愣着,原本以为他要吩咐自己端茶送水的,要自己的手干嘛?

然后她又想起那晚出宫在轿辇里,他也是这么霸道叫自己的手给他。

后来才知他要拉自己到轿板子上避雨。

虽有犹豫,但不敢不从。

她颤颤巍巍伸出自己的右手。

刚停在半空,对面一只大掌从床幔那头探出来,一下便将自己的覆盖。

随之而来的是略带炽热的掌温。

再随之而来的,是山压下来般的重量。

纤细的单手突然承受了它不该承受的重量,上官恩燃蹙眉闷哼了一声。

“扶朕起来都不会?”

上官恩燃顾不上那么多,赶紧上前撩开那半边垂落的床幔。

心一下就突突跳了起来。

司马无辰就着了件清浅单衣靠在床头,头发也没梳,逢头垢面之下依然气场强大。

手就这么被他搭着,她只好半蹲下来,两手抬上他的胳膊,使出吃奶的力量试图将他架起来。

“奴才,奴才扶您.......起来!”

司马铎噙着笑,道,“吃多点,力气这么小。”

上官恩燃说不上来这笑到底是嘲讽还是得意,总之令她感到羞赧。

殿中也就她这么一人伺候,她实在不够力气扶他起来,干脆说道,“奴才去请多些人来扶您。”

“朕只是风寒,还不至于废了。”

随着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他自己披了件裘衣,从龙**下来。

上官恩燃暗自撇嘴,当皇帝的人就是矜贵,明明能自个起来还要人扶起。

想归想,毕福方的交代她不敢忘。

要周到伺候,不能惹他不愉快,免得伤了龙体。

更为重要的是,他的伤寒是因给自己挡了雨而引起的。

她是罪魁祸首。

这么想着,她做事倒上心了许多。

司马铎行至案几前,她利索奉上了杯热茶,并将博山炉旁的巨臂火烛点上。

一时间室内亮如白昼。

此时余光中她才看到他下巴下有暗青色的胡渣。

失了往日面容的冷峻,多了几分慵懒。

她甚至试探着问道,“万岁爷,可要吃点什么粥点?”

司马无辰似笑非笑打量着她,这丫头今日对他的态度可谓是前所未有的热忱。

能让她这么做的,无非是她心有愧疚。

他的伤寒一半是毒性使然,一半确有在轿辇中替她挡雨所致。

她是想恕罪?

司马无辰迎着她的目光,淡淡说道,“嗯。”

毕福方一听到万岁爷肯有胃口吃东西,当下即刻命人端了三五样粥点进来。

口口声声都是“万岁爷您将就着吃点。”

打点完不动声色地就退了下去。

退至屏风前,他给上官恩燃使了个“看你的了”的眼色。

上官恩燃默默叹了口气,毕总管太高看她了。伴君如伴虎,司马无辰阴晴不定的,她怎么猜得透人家的心思?

“万岁爷您想先吃哪样?”她问道。

司马无辰已经行至案几前,捻着本奏章就着火光看了起来。

“都行。”

上官恩燃心道终究是个勤政的人,刚才碰到他的掌心,明明还有余烧。

也不会因此耽搁着朝政。光这一点,她皇父就做的远远不够。

小时候每回到了皇父的寝宫,那张案几前永远都有积压如山的奏章。但凡他哪点感到不适,当天是不去上朝的。

哎,还想着这些干什么呢?他再如何是个明君,终究是杀了自己全家的仇人。

自己现在还得屁颠屁颠伺候着人家,真是有够没出息的。

回过神,她随意端了碗燕窝粥递到他面前。

司马无辰眼睛都没抬,“太甜,朕不喜。”

上官恩燃只有又端了碗秋**胶羹,“那万岁爷尝尝这个。”

他没有回应。

说都行,结果又都不吃。

御膳房的人也真是难做,伺候这么个挑食的人,每天不得搅着脑汁翻新花样。

她只好耐着性子在最后那碗燕麦碎参粥轻轻吹了口气,“奴才给您吹凉些,您吃几口可好?”

他居然伸手接过了那碗粥,也没说什么,边看折子就边吃了起来。

一碗粥吃到了底才侧身说道,“你今日倒是没那么笨了。”

这到底算褒还是贬?

上官恩燃倒了杯茶水递到他跟前,垂眸说道,“奴才确实笨手笨脚的。”

“朕又没嫌你。”一语刚落,司马无辰就后悔了。

看来真是烧糊涂了,连这种话都说出来。

好在上官恩燃忙着收碗勺,似乎没听到。

她不似训练有素的宫女能将碗勺收得细若无声,勺终究还是碰到了碗,碗又磕到了蝶。

零零碎碎的瓷声在殿中回响,司马无辰头回觉得,他的养心殿里凭空多了点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