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铎料有点懵,从来没被人怎么拒绝过,一时感到有些失了面子。
背着手,干咳两声,道,“说是伺候也就是个说辞,你若到了我这,一切随你。难道,你真的想跟掖庭那些下等杂役呆一辈子?”
这话说者无心,听者却感到自尊心受辱。
端妃昨日口中一会狗奴才,一会下贱胚子的,还犹如在耳。
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她垂眸道,“奴才本就不如下等杂役,呆在掖庭是奴才应得的。身为下贱,不敢仰慕高洁。奴才笨手笨脚,人也蠢呆,不配伺候太子爷。”
司马铎深吸了口气。负手而立。
看来,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见她又跪着,一头鸦发盘勾的发髻下,两只耳朵是淡淡的粉。小时候,她的耳朵是这般粉红,像极兔子。
顿了顿,他犹豫着到底要不要问出口,终究还是想听听她怎么说,便问道,“你是不是还在恨司马家的人?”
上官恩燃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自己,这就是他今日找她来,想要问的话吗?
如果真是这样,是想听她怎么回答?说不会,国和家都被你爹给灭了,说不恨你信吗?
说会,恐怕说出口就是个死了。
“奴才惶恐!”她头深深抵在石板上。
司马铎轻叹口气,心中暗骂自己实在不会说话,把人都给吓着了。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见你在掖庭过的辛苦,想给你换个轻松的差当当。”
“奴才不辛苦,太子爷宏恩,是奴才是福分。只是从前的平阳公主早就不存在了,请太子就当她死了吧,不必为她费心。”
她刻意的疏离,令司马铎有些恼火,语气也急切起来,“这是什么话!不准跪着,给我起来说话。还真当奴才当上瘾了是不是?何苦为难自己!”
上官恩燃无奈,不知他为何突然就生气起来。
她不愿离开掖庭,自然不是自找苦吃,喜欢当个浣洗女。只是呆在掖庭,一方面不想见到司马家的人。
另一方面,她这样的身份,倘若站在敞亮的地方,反倒容易给自己招来祸端。
室内再次陷入寂静。
他叫她起来说话,她只好站起来。抬头之际,这回两人眼神可算是对撞上了。
宫女是不能跟主子大眼瞪小眼的,赶紧耷拉下眼皮子。
可对于司马铎来说,就这么一对眼,已经是惊心动魄。
那双眼睛跟小时候一样,澄清得跟湖水似的,流转之际,似有波光般令人流连.......
他不自然地调开了视线,连声音也放软和了许多,“这事若是我不知,你在掖庭,也就这么一直呆着。可如今我已经遇知道,就没有再让你回掖庭干杂役的道理。就当是,就当是看在小时候的情份上,我总不至于如此无情吧?”
小时候的情份?打架那会他明明吃了暗亏,鼻孔都被她指甲盖抠下一大块血迹,他确定这种叫情份吗?
其实她恨的是司马无辰,他老子谋权篡位时,他才六岁,能知道些什么?
大抵事真的出于好意吧。试想想,他爹抢了太极殿御座稳坐了八年。
这八年里,承德的年号改为大启。宫外的情况她不知,单宫内各处翻新重建扩张,就已经比原先她皇父在位时,不知气派了多少。
想来是国库充盈,江山牢固,才有这等人力财力置办这些。
太子当成这样,明明已经是人上人,有什么必要来管她这档子闲事?
大抵就是他确实念着小时候的那点情分。
可惜是司马无辰的儿子,再好也是仇人儿子。
肃了肃,她端正道,“奴才惶恐,不敢高攀。出来掖庭已经很久,再不回去,掌事令会责罚奴才。奴才斗胆请太子爷放奴才回掖庭。”
司马铎有种说不出来的无力感。没想到她会这么犟。
此时也有人来东宫传太后旨意,请太子去永寿宫一趟。
他深深瞥了眼那张白如雪般的脸,开口道,“你的事,我来处理。你先回掖庭候着,等我消息。”
去永寿宫途中,司马铎在肩輿上突然喊停。
随伺的太监崔小荣躬身上前,问道,“太子爷,有何吩咐?”
司马铎单手撩开輿上镶金垂幕,任凭风雪涌入。
面有沉思,道,“你不用随我去永寿宫了。再去趟掖庭,若是那掌事令干为难她,就说我要把浣洗局掌事令给换了。”
崔小荣心领神会,自然知道那个她指的是哪个。
“你去把人看好,此去永寿宫,我正好去请太后恩准再说。”
崔小荣手脚麻利应了声嗻就去办事了。
到了永寿宫,几名宫女在前院廊子下扫雪。见到司马铎翩翩而来,都曲膝行礼。
太后就在暖阁。
难得天气放了会晴,她眯着眼坐在窗边看宫女们说说笑笑边扫雪边讲些女孩子家的事情。
司马铎上前行了个礼,“孙儿给皇阿奶请安。皇阿奶万福金安。”
太后慈爱笑着,“冬意小子,来啦。快给你们太子爷端碗参汤来,瞧这鼻子都给冻红罗。”
她伸出一只手,司马铎眼笑弯弯,起身拉住那只厚实的手掌,陪她坐到炕上。
“皇阿奶,这几日身子可有松泛些?”
太后拍了拍他的手背,“好孩子,你比你皇父可贴心多了。皇阿奶着风凉都过了好几天,难为你还惦记着。”
司马铎接过宫女送来的参汤,这才想起早上下了学就赶着去见上官恩燃,早膳都没怎么吃。
一口气就将参汤喝了近半,这才掖了掖嘴,盈盈笑道,“朝堂近来都在商讨雪情赈灾之事,淮南那边又有洪灾,皇父忙着顾不上太后,冬意自然要为父母多尽些孝道。”
太后就喜欢看着自己孙子在跟前吃,乐呵呵道,“他忙他的,咱们不管他。你今日是早膳没吃饱么,看着挺饿的?”
司马铎自然不敢把实情说出来,忙转开了话题,“皇阿奶传我来永寿宫,可是有事吩咐孙儿?”
所有的孙子辈里头,太后对司马铎的喜爱,是昭然皆知的。
他是嫡孙太子,将来要继承大统。自然是要下更多的心力在他身上。
她慈爱招手道,“来,坐皇阿奶跟前来,好说说体己话。”
司马铎褪去锦靴,就着她的肩膀轻轻靠了过去。
明明是高出许多的身量,偏要像小时候讨瓜果子似的,窝在她身上。两条腿盘着,看上去十分违和。
太后顺了顺他的墨发,斟酌着怎么开口能让他更好接受。
“前几日,侯国公家的丫头跟着她母亲来给我请安。你皇额娘的意思是,她挺适合当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