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中,上官恩燃垂立着。

外面的雨势未减。

廊下她跪了一会,就被叫到殿中了。

雨水顺着裙沿无声滴落。

身下汇成一道水渍,肆意流淌。

司马无辰觉得气闷,自行解开领口对襟。却因纽扣过于繁复,怎么解也解不下来。

干眼瞪着她。

好在上官恩燃明了他的意思,赶紧起身近前想帮他。

又想到自己身上湿漉漉,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又垂了下来。

“朕又没嫌你湿。”

她应了声“嗻”,随即上前替他解衣。

本就是手滑,对襟的刺绣也不知是何人设计,竟做的比机关还要难解。

越是想解,就越不得法。

急得她额头都沁出汗来。

“还是那么笨。”

对襟好在最终还是解开了。

她松了口气,发髻上的绦带早已松垮,垂落一侧。

明明是简单的一条绦带掉了,此时却曳曳生姿。

司马无辰现在只有两个念头,要么伸手亲自把那绦带扯开,要么亲手把那绦带系好。

但他最终一样都没选。

转身合眼,只觉那抹绦带又在眼前晃过,他强压下欲念,说道,“下去吧........”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但又好像没过去。

司马无辰自那日后,对她的差遣就更多了起来。几乎已经令她忙到无法离开养心殿的地步。

就连罚抄的佛经,他也干脆命她直接就在养心殿一张矮案前抄写算了。

上官恩燃苦不堪言,又不敢违抗。

谷雨过后,钦天监挑出来的大婚日子马上就要到了。

听说太子现在对婚事态度积极,单中书监府上就去拜访多次。在朝中已然获得中书监的正面支持。

上官恩燃终日在养心殿,每日都见到很多大人物不断进出。

她不懂大启政事,更听不懂什么造势谋反。

但她有些明白,近日司马无辰经常忙到挑灯批奏折,是因为离京都很远的地方,已有战事发生。

是日晚上,赵恒和太子进殿面圣。

正好碰见在廊下倚栏处煎药的恩燃。

就着月光,她手握一把锦扇,不断往小火炉上扇风。

淡淡的草药味随风消散。

兴许是穿堂风又把火气吹回她脸上,引得她轻咳。

赵恒不解,上前问道,“真是奇了个怪,养心殿的汉白玉廊,原来还能有煎药之用。”

上官恩燃见到二人,赶紧行礼,边揉眼解释道,

“奴才也是不得已为之,二位爷别见怪。万岁爷近日政务繁忙,毕总管就叫奴才把炉子搬到外头,少打扰他办公。”

司马铎跟她已有多日不见,见她被烟熏得眼眶盈盈点点,忍不住说道,“这种事,大可交给药膳房的人去做。”

上官恩燃手指抠锦扇,想来他是对自己皇父中毒一事并不知晓。

赵恒替她回道,“呵,你皇父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兴许他觉得恩燃姑娘煎出来的药就不那么苦。”

上官恩燃被他打趣得不知如何应答,只能垂头继续看火。

司马铎心下五味杂陈,现在跟以往不同了,想见她一面已属不易。

简简单单的照面,足以聊慰连日里积压在心底的晦暗。

他很想跟她再说几句什么,却被赵恒步履匆匆强拉入了殿内。

养心殿内臂粗的烛火照得整个室内灯火通明。

陶案前铺了张长幅地势图,司马无辰就坐在案前独自查看。

听见屏风外的脚步声,他连头都没抬起。

“来了,坐吧。”

三人围图而论。

“万岁爷,您料的没错。那司马烨以为有个东藩王和个通州刺史拥护,就真的能造成什么幺蛾子。现在他的兵马已经在南岭往上占据了微阳城,据说还很不要脸说要改自己的号叫什么来着?叫.........”

“叫承阳王。”太子道。

“对,是这么个名号。现如今微阳城在他手下,臣是否要提前去云州复命?”

赵恒其实已经忍了很久了,今日在朝堂上众说纷纭的,大部分主张要派兵护城。

他知道司马无辰另有打算,便没有在堂上站队。但于公于私,他都迫不及待想去会合司马烨做一个了断。

司马烨一死,或许孟萍也就放下了。

“不急。”司马无辰却幽幽说道。

昕长的手指轻点地势图某处,“他现拥兵不算少,十万有余。微阳城户有两千,再往上便是要塞,那也有户千余。一打起来,劳民伤财必不可少。”

“难道还能不见血拿下他?”

司马无辰笑了一声,“通州是史相录的地盘,那里堪比个天然谷仓。他既然愿意拥护司马烨,便会在那打开大门等他。”

“皇父,通州与微阳城极近,一旦司马烨得到通州,岂不是粮草充足筹码加重?我们是否得现在就去截住他?”司马铎凝眉,明明事态可以早点掐灭,为何还要等他成为星星之火。

司马无辰却干脆一声,“让!”

“还让?”赵恒掐着下巴,目光放在司马无辰手指处,道,“我知道您是想巧取,免得殃及百姓。可是如果此时不增兵,一旦他兵强马壮起来,要拿下他恐怕反倒废功夫。”

司马无辰手指往上,点了点一处地势,“在这个地方围剿他。”

另二人皆伸长脖子去看。

“噬山峡?!”

司马无辰手往噬山峡地势点了点,“这里地势极高,可攻可守。只要他们进了这里........”

“等于瓮中抓鳖。”赵恒拍掌道,“所以,您要让通州,让司马烨得了好处,以为自己翅膀硬了,没有顾忌就北上。”

司马铎也感叹道,“到时一网打尽,真的是不费吹灰之力。”

听完司马无辰的暗布,赵恒毕竟是经久沙场的,仍存有疑虑,“峡道围剿是不错,不过司马烨若是想退,云州可就在他的后方,也挺好退。”

司马无辰不置可否,坐回龙椅上浅啜口茶润喉,“这一路不会白让,不然你以为我叫你上云州是为何?”

赵恒沉思后忽地目闪精光,“这招妙啊,我去云州堵他退路?”

“若是赵将军太早就去云州,反倒会引司马烨怀疑。”太子说道,“就算是侥幸给他退回通州,到那时通州也只剩残兵败将。”

“我不会给司马烨存有任何一丝侥幸,云州就是他的葬身之地。”赵恒撑掌在案,目光灼灼看在地势图上,

“不过这种既保军力又保百姓太平之计,要是给司马烨那自以为是的小人知道咱们这么耍他,定气到吐血而死。论谋略还是你想得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