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愣之际,上官恩燃也赶紧匍匐在地。
眼睛是朝下的,自然也看不清御前的排场是如何气派。
只是有好几双靴子从自己眼前经过,浮光掠影。
手指抠着青石砖缝,心中百转千回。
那是司马无辰啊,害她没了国没了家的仇人!
一切的苦难和悲剧,全是因此人而起。而此刻她还得卑微地向他卑躬屈膝。
指尖抠断了指甲也浑然不觉疼痛。她在心里问自己,如果此时给她一把刀,她有没有勇气去给那司马无辰一刀?
风雪卷向廊下,她却四肢百骸都感到汗津津的。
这几年在掖庭人都呆傻了,每日除了想着怎么干完活,就是想着存点月例。真把自己当个奴才活着。
难怪连司马铎都看不下去。
以后下了地府,想想实在没有脸面去见上官家的人。
队伍已经过去了,她才抬起头望那方向望去。
除了几名太监的背影,其他什么也没见着了。
她在心里暗骂自己,连仇人的模样都没看清,光在心里恨人家人家也不知道,只会折腾自己。实在是窝囊。
早喜拉着她起身,被她额上的密汗吓了一跳。
“大雪天的,你这是被冷出汗还是热出的汗?”
既然皇帝来了永寿宫,去磕头请安的事只能暂且搁一搁。
早喜笑着说她挺有福气,才来永寿宫第二天就能遇到天子。
上官恩燃心中苦味翻涌,问皇帝是不是经常到永寿宫来。
早喜眉眼笑盈盈,连带着声音都变得痴迷,道,“这就是咱永寿宫宫女的福祉啊,皇上是个孝子,只要政务不繁忙,经常会过来给太后请安。不过,也就是坐那么一会就走了。以后你便知道了。”
上官恩燃蹙眉道,“还好咱们不用在太后跟前伺候。”
早喜啧啧摇头,往她耳边凑近嬉笑道,“那是因为你还没见着天子的真颜,那身姿,那风范,那气度。说句大不敬的,别说后宫的那些主子了,宫里头的宫女哪个不仰慕他?”
上官恩燃指甲尖都掐进肉里了。既然自己是个没气性的,干脆眼不见心也就不烦乱,以后自然是避着见到司马无辰最好。
早喜是个爽朗的人,自顾自说她离出宫还有两个月时间,出了宫就会在老家成亲,新郎是她小时候的青梅竹马。
“放心吧。这两个月我定要把我毕生所学都教给你,让你在永寿宫站稳了。”她说道。
上官恩燃心中一暖,不禁鼻子有些发酸。
在掖庭呆了八年,人人都挤破头想出掖庭,根本无人真心相待。
没想到反倒在永寿宫才这么两天,她却感受到了真诚的善意。
“早喜,认识你是我的福气。”她由衷说道。
早喜被一个前朝公主这么一说,反倒有些不自在地挠了下额头。拉着她从前廊兜了一圈,把永寿宫大致的情况给她介绍了一遍。
等两人进了永寿宫偏殿,皇帝一行人早已离开。
早喜率先踏进偏殿,恭恭敬敬行礼道,“太后吉祥。昨日来的梳头宫女来给您磕头谢恩了。”
上官恩燃忙跟着行礼下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奴才上官恩燃,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似乎有什么事正琢磨着,端坐在高案上捻佛珠。见她们俩都跪在自己面前,淡淡嗯了一声。
早喜斜眼去看梭嬷嬷眼色,梭嬷嬷示意她们退下。
上官恩燃立即心领神会跟着想退出偏殿。不料太后沉厚的声音似闷雷传来,“你这丫头,留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她指的是哪个丫头。
梭嬷嬷躬身问道,“太后的意思,是上官恩燃这丫头留下吧?”
太后轻轻嗯了一声,没说别的。
早喜退了出去,留下上官恩燃垂手负立。
满室的寂静,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
该不会又要她出去罚跪吧?
太后用金钗拨了拨銮金博山炉中的沉香,缓缓说道,“别紧张孩子,你又没错事,罚你作甚。”
上官恩燃眼角余光瞥见她脸色并不太好,似有疲态。
梭嬷嬷端了杯茶给她,她摆摆手示意不想喝。
“奴才听凭老佛爷吩咐。”没做错事,那就是有事要她去做吧?
果然,太后放下了金钗子,开始说道,“倒是个机灵的。上官崇周晚年得你这么个闺女,不亏。昨儿罚你跪,怨我吗?”
太后越这么往台面上拱她,她越觉得心惊。肃了肃道,“奴才的命是主子开恩给的,主子罚奴才,奴才不敢有半分怨言。”
太后嗯了一声,也不想兜圈,幽幽说道,“你还记得你的姑姑,上官曲照吗?可能你那时年纪还小记不得了。她当年出塞外嫁到匈奴的时候,你是几岁来着?”
上官恩燃怔了怔,脑子一片空白。
太后为何会跟她一个新来的宫女牵扯这样的一个敏感话题?难道太后也认识自己的姑姑吗?
那时她尚年幼,对于自己这位姑姑的印象十分模糊。只记得她长得十分美丽,以前还抱过她好几回,宫里宫外的人都喊她凌兰公主。
连皇父都十分疼爱自己这个妹妹。
可就是这么疼爱的妹妹,皇父也没能护她周全。
那时匈奴一再袭扰边境,皇父为了息事宁人,居然答应将姑姑送去匈奴和亲。
后来.......具体发生了什么她不太清楚,但姑姑只远嫁了两年便客死异乡令人十分唏嘘。
此时太后提及这位姑姑,令上官恩燃隐隐感到不安。
“回太后,姑姑出嫁那年,奴才六岁。”
太后叹了口气,说道,“都是注定的,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嫁去两年就客死他乡,可惜了。”
眼神淡淡看向上官恩燃,笑吟吟道,“说起来,你们姑孙俩,眉眼倒是挺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