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看长明，他依旧是那般白衣白发的样子，可是我却觉得有些陌生，我和长明之间，隔着很远很远的仙客来花海，远到我都看不清他的眉眼，远到长明，都记不住我……
可长明好似，从来都没发现过。
长明终究，也只属于无尽的孤独，不属于我。
渐渐地，我便不再缠着他，不再趴在他案上眯着眼偷看他，不再一声一声地唤他“长明”。
我开始一个人读书，一个人背诗，一个人修炼，一个人看忘川落日，一个人看孤鸿照影……似乎离了长明，我也依旧能做的很好。
长明不需要杳川，似乎杳川，也并不一定需要长明。
后来长明终于在有一日作完画后唤住我，他坐在桌案边，用那双灿烂的晃人的眸子问我：“杳川，你近日……可是有些不开心？”
我的心在那一刹便又重新明亮了起来，长明发现了我的失落，长明还会关心我，那么长明……也许还会有对我的一丝丝的喜欢呢？
况且，长明本就不通俗物之情，又在这仙界孤独了这么久，就算无法知晓我心中所想，也当是理所当然的，我这阵子以来的刻意疏远，反倒只是在耍小性子。
想到这里，我便增了不少羞赧，不好意思地回答：“只是觉着在仙界有些无趣。”
“无趣？”长明琢磨了几番，便伸手拉住我的手腕，示意我在他的身边坐下，他的手指修长好看，带着微微的凉意。
“杳川可是想到外面看看？”他问。
“外面？”我从诞生起便一直在这忘川河畔长大，竟不知道这片天地除了忘川还有别的地方。
“嗯，忘川是仙界的极西之地，出了忘川，还有很广很广的仙地，还有很多很多的仙。顺着忘川水一直向下，还会通向魔界。”长明说到这里，略有些歉意地对我道：“只是我惯来都是一个人呆在这彼岸，少有出去。忘川虽美，也终究会厌倦的，你觉着无趣，也是自然。”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长明，我前阵子的不开心，只是因为长明更爱仙客来，比爱杳川还要爱，根本同忘川无趣不无趣没有任何关系。
“杳川是时候要出去走走了，别的同你一般大小的仙，这时候也都要婚配了。”长明似乎是觉着终于解开了他心中的疑虑，竟有心思同我开起玩笑来。
“婚配？我只听长明说人间有嫁娶，仙界也可以婚配的么？”我见长明也似乎是威望颇高的上仙，却并未见他有什么婚配，还以为仙界不能这样做。
“为何不可？仙有无穷的寿命，若是都像我这般孤独一生，岂不是可悲？况且仙界的婚配比人间还要开放，不仅男仙可以三妻四妾，就连女仙也可以，更别说什么男仙和男仙、女仙和女仙、不同种族之间的通婚了……”长明说到这里，似乎是心有余悸地轻嘘了一口气儿。
“那长明怎么不娶几个漂亮的仙子回来？彼岸上只有花没有人，我有时瞧着也觉得冷清。”我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瞄着长明俊美的侧颜，自认为不动声色地试探着。
长明定定地望着我，转而“扑哧”一声笑了开来，他的眸子眯成了月牙的形状，道：“我答应了杳川要把你当作心仪之人，怎么还会娶别的仙子？”
我的脸微微地红了。
“不同你胡诌了。”长明浅笑着摸了摸我的脑袋，转而倾身提起画笔，沾了还未加收拾的颜料，那是一抹朱砂红，是我所诞生的仙客来的颜色。
长明俯身凑近我，伸出两指捏住我的下巴，一手将那朱砂落于我的眉心，微微勾勒之下，一朵仙客来在他笔尖绽放。
那时我还不知道他画的仙客来有多美，我只觉得长明的气息微微拂过我的面颊，凉凉的，轻轻的，却足以让我脸红心跳。
他的眸子第一次染上了纯粹的专注的色彩，毫无杂念的盯着我看。那一刻，以往所有的委屈和不满都烟消云散了，我的心里，被他一笔一划地刻上了“死心塌地”四字。
长明眯了那双金色的眸子细细地端详着我，似乎是晃了神一般一时说不出话，半晌后才勉强吐出两字，“很美。”
我也同他一样傻愣愣的，只是点了点头。
长明轻轻抚手，化出一面镜来，对我道：“你可喜欢？”口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期待。
我看向镜中，镜里的人肌肤胜雪，容色绝丽，眉心的朱砂颜色刚好，那抹仙客来便似乎是种出来的一般，生动鲜活，红得张扬却不失美艳。那人神色虽犹带几分茫然，可衬着眉间似有若无的仙气，反倒在娇艳之上增了几分出尘的朦胧之感。
“这印记上有我的气息，仙界中的人见了便能知道你是我的人，里面还封着我的仙力，你在外面，也能时时修炼，不会落下境界。”长明见我欢喜，似乎也是松了口气儿，开口轻声道。
我只是听得他那句“你是我的人”，后面说什么便再也听不进去。心潮澎湃之下一侧身就伸手紧紧抱住长明，把头埋在他的怀中，一如我刚诞生时的那个样子。
微微抬头，我看到长明微微的惊愕和缓缓舒展的笑容。我对他道：“长明你真好！杳川真的很喜欢很喜欢长明！”我不知道长明到底明不明白我对他的感觉，可是我知道，我一定要一直一直陪着他。
“嗯。”长明轻声应道，胸膛微微震动。
“杳川不要出去了，杳川有长明就够了。”我又抱紧了他，开口道。
“杳川，近日魔界动乱，仙界执法者让我去平定魔界。我是怕等我走后你在忘川会无聊，才让你出去，否则的话，我就带你一起出去游历了，这样反倒更放心些。”长明一手搂住我，一手缓缓梳理我的长发，声色疏懒醉人。
“平定魔界？长明会有危险么？要去多久？”我从未听长明提起过此事，转念一想，长明是上仙，自然不可能一直这般闲散舒适的过日子。
“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的，最多消得三月。”长明轻巧地将我的长发挽起，用仙力凝成一根簪子将它们固定住，道。
“那好吧……”我有些郁郁，道：“现在就走么？”
“是。”长明招手，忘川河上凭空现了只竹排，他将我牵起，把我送到竹排之上，最后对我道：“你万事小心，护好自己。仙界众生虽都是良善，却难免也有作弄之心，你不谙世事，切莫大意了。”
我点点头，不舍地抓住他地衣襟，嗫嚅道：“长明……你也要小心。”
他舒展了唇角，低头在我眉心轻轻落下一吻。浅得就像是天边丝缕般的云霞，却让我热得发烫。怔愣之际，我听见长明在我耳边低低的笑声，带着几分愉快，抬头时，竹排已经在他仙力的控制之下向东边滑去，而长明，已经远远地在岸上了。
竹排上，我还回过一次头，我看到长明还立在原地望着我离去的方向，天韵风骨，长衫飘飘，他的眼神中带着大片的担忧和略微的慌乱，却唯独没有我所期待的那种神色。见我回头，长明的神色又悄然转为我所熟知的样子，温软细腻。
不知为何，我觉得长明这个样子有些虚伪，不似他方才那般真切。
等到他已化为极浅极淡的一个白点，我却蓦地觉得，我同长明之间，除了忘川彼岸的仙客来，什么都没有，而此刻，似乎连这一丝羁绊都浅得看不见。
想到这里，我赶忙伸手摸了摸眉心，那抹朱砂印似乎微微地发烫。然后我独自一个人在竹排上傻傻地笑了。
夏至
竹排漂了极远，两岸的景致虽也能算得上美，却丝毫比不上彼岸，我便在竹排上昏昏沉沉地阖着眼小憩。
“大胆！”耳边蓦地传来一声娇叱，我吓地睁了眼，却见竹排不知何时已经漂在一片竹林之中，岸上的每一株翠竹都仙气缭绕，翠色|欲流。“敢伤我族人做竹排，本小仙同你理论一二！”那片竹林中又忽地出了蓬仙雾，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着个黑发绿瞳的少女出现在竹林上空，她足尖轻点一片竹叶，便借着不知从哪儿来的力，一阵风似地冲向我。
我便下意识地运起了仙力，躲过她的一记掌风，弃了竹排飞身上岸。那水中的竹排一阵轻颤，便消失不见了。“那是仙力所化，并非你族人所造。”我开口道，正巧对上她略有些惊诧的眸子。
她面上浮现了些许歉意，却又中了邪似的愣在原地，只用那对翡翠色的眸子看着我。
我有些奇怪，更多的却是赧然，从前在彼岸可没被这样瞧过，却也只是颇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她。
她的头发极长，一直垂到脚跟，却只是随便用根绿色的发绳缠了缠，那对眸子很亮，有着分外的灵气，一身翠绿色的长裙，身形窈窕，容貌秀丽。
她在看到我眉心的那一刹，才终于是有了反应，口中微喃了一句“长明君上”，便双腿一屈朝我行了个大礼，道：“竹小青愚钝，冒犯了君上，请君上责罚！”
我吓了一跳，侧过身去避开了她的大礼，道：“不必如此，快起来！那竹排是长明用仙力所化，你自是分辨不出，我不怪你。”
“谢君上。”竹小青这才松了口气儿，从地上一咕噜爬了起来，眼底方又重现了方才精怪狡黠的神色。
“我并非长明，你不必这般唤我，我叫杳川。”我开口道，心下却对竹小青生了些好感。
“杳川？”竹小青似乎转眼便忘了方才的冒犯之事，在我身边打着转儿，东瞧瞧西瞧瞧。最后才满脸艳羡地开口道：“生的这般妖孽，怪不得叫杳川！想来是君上给你起的名儿……我叫竹小青，是个小竹仙，修炼至今已有一千三百年了。”
“妖孽？”我有些惊骇，这竹小青竟一开口便辱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