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随之前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桑砚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她的眼皮猛地跳了跳,沉默半天也没想出来能回什么。

沈随自己说完,也从头到脚一阵尴尬。

他以前从来没喜欢过别人,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上网查追人的方法,其中一条便是多说好听话。

他也没想到威力这么大。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阵,气氛相当尴尬。

*

一直到下午的时候,宠物店门口开来了一辆豪华商务宾利。

沈行之昨天和沈随吵了一架后便停了沈随的卡,可等他回家后,不仅没有等来沈随的主动服软,甚至连沈随人都不见了。

最初他检查了一下,发现只有人和猫不在,行李都在家中分毫未动,他还算安心,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沈随始终都没回家。

倒是闻汐还算冷静,给助理打了通电话。

助理沉默着听了情况,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们有考虑过,小少爷他可能是离家出走了吗?”

离家出走?

沈行之不是没有考虑过这种情况,可以往他和沈随的关系也不怎么样,却从来没见过他离家出走。

更何况沈随夜不归宿的情况以前也不是没有。

沈行之一边安慰自己,一边绕着家里看了一圈——那只肥猫的口粮全没了。

他给沈随打电话,显示忙音。

那臭小子将他给拉进了黑名单!

沈行之这才慌了神,硬是逼着自己冷静,却是一夜没睡。

第二天早上他给学校打了电话,班主任告诉他,沈随今天一天没来学校。

沈行之冷着脸让助理去查沈随的位置,一直到下午才查到他在宠物医院。

在来宠物医院之前,沈行之想了无数种要教育沈随的话,可在看到汤圆和沈随后,却自动闭上了嘴巴。

那只平时卖蠢一流的肥猫此刻恹恹地躺在病**,腹部裹上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布。

而沈随坐在病床旁边,背影却意外地有些眼熟。

沈行之曾看过一次这样的沈随,是在他父亲,也是沈随爷爷去世的时候。

*

那时沈随还不过是半点大的孩童,脸上却是不符合年龄的成熟与冷漠。

等他和闻汐赶到医院的时候,老人家已经离世了。

沈随握着老人的手久久没有松开,听到脚步声也没有转过身看他和他妈妈一眼。

那次沈行之在外地谈合同,一听到消息也是立即赶了过来,但因为天气不好航班取消,等他们第二天赶回来的时候,老人家已经撑不住先离去了。

沈行之也同样满心悲痛,想要看自己的父亲最后一面。

可就在他的手快碰到老人的时候,一直没有动作的沈随却狠狠地挥开了他的手。

沈随满面泪痕,眼睛里却没有任何温度,他喊沈行之:“沈总。”

那是沈随第一次喊他沈总。

这之后,也再未变过称呼。

疏远似乎是个漫长的事情,可又仿佛只在一瞬间。

积攒了一夜的怒火尽数消散,沈行之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失败的父亲。

之前他以为自己能弥补,现在却发现他连靠近沈随都做不到。

就像沈随说的,他不了解自己儿子的喜好,也不知道在自己儿子心中,究竟什么最重要。

*

桑砚是最早发现沈行之过来的,可她刚想开口喊人,就看到沈行之转身离开的背影。

她犹豫片刻,用手拐了拐沈随。

“我看到了。”

即使不愿承认,可沈随对沈行之和闻汐的脚步声很熟悉。

明明没有听过几次,但这仿佛是印在血液中的本能。

只是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沈行之。

他昨天被赶下车后就将沈行之的手机号放进了黑名单,刚刚想要付钱的时候才将沈行之从黑名单里拖出来。在这个世界,他最不愿让沈行之看到他无助的模样,偏偏又最希望在他无助的时候,沈行之能在他身边。

桑砚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片刻后站起身朝外走去。

在宠物医院的门口,一身西装革履的沈行之背靠着墙而站。

看起来与周遭格格不入,引来来往行人不断关注。

这是桑砚第三次看到沈行之。

第一次见面是在沈宅,她觉得对方就是一个商人,满眼都写着冷漠;第二次见面是在学校老师办公室,她觉得沈行之不配称为一个父亲,只知道利益;第三次见面是现在。

那个曾经看起来不可一世的成功人士,与沈随一样,满身无助与迷茫。

格外相似的五官,让桑砚在此刻清晰地意识到,这对父子如出一辙的别扭。

“叔叔。”她轻轻开口。

沈行之偏头看了一眼:“小姑娘,我记得你。”

当初就是她在办公室劈头盖脸地教训了他一顿,从某种角度上,将他给骂醒了。

桑砚也想到了当初的事情,脸上浮现出一丝窘迫:“叔叔不进去吗?”

“进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顿,他又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跟你父母之间的关系怎么样?”

“很好。”她老实坦白,“有事情的时候,他们是我最坚实的港湾;平常他们就是我的朋友。”

让她觉得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需要担心,因为当她疲倦的时候,可以放心往下倒,有人会接住她。

她原以为全天下的家庭都该是同样温暖,直到她认识了沈随。

“是吗?”沈行之声音很轻,“那你和你父母平常是怎样相处的?”

父母与孩子之间相处的模式,是他从未涉及过的领域。

他小时候的时候,沈随的爷爷也跟他一样忙碌,忙着创立沈氏集团。

但沈随爷爷很重视他的教育,从小他就要学习各种各样的东西,沈行之不愿过这样的生活。

所以他才会给沈随起名为随,也从未给他找过什么家教,只要沈随的三观没有问题,不管学习如何都没有问题。

这是沈行之最初的预想,但他不知道要和沈随怎么相处,等他意识到他和沈随之间有隔阂的时候,为时已晚,哪怕他想弥补也有心无力。

后来,他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让秘书去操心这些事情。

他想现在是因为沈随还小,等沈随大了,等沈随懂事了,就会知道他的无奈。

可他等来等去,他和沈随之间越来越像上下级,不像父子。

“人与人之间最容易产生误会,无论关系远近。”桑砚想了想开口道,“就好比你想吃甜食,却只跟店家说不想吃咸的,那么对方可能会送来酸的或者辣的。交谈尚且容易有误解,更何况没有交流。”

她说的言语很浅薄,是最容易懂的道理。

沈行之却慢慢品,不断在心中重复。

人越成长,越容易忽视脚下,那最基本的东西。

沈行之直起身,抚平身上的皱褶:“谢谢你,小姑娘。”

或许他此刻应该做的,便是放下自己的身段,走下曾经走上的台阶,和沈随站在同一平面。

桑砚看着沈行之走进去的身影,笑出一个甜甜的酒窝。

她给沈随发了一条信息。

【月初】:我先回家了,记得给自己一个机会。

【猫咪乖乖】:?

望着那个问号,她没有回,哼着歌走向家的方向。

而坐在病房内的沈随,很快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抱歉。”

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沈随不受控制地睁大了眼睛。

沈行之却轻舒一口气。

有些事情一旦开口,反而比开口前要舒坦得多。

“你今天的事情,我已经听助理讲过了,我以故意伤人的名义向法院起诉,等调查结果出来后,我会将法院判决书和监控录像发给那位女生的大学。”

沈行之一直都知道沈随会打架,但还是第一次听说他跟女生起了冲突。

在看完监控录像的时候,他心尖一跳,匆匆赶来。

顿了顿,沈行之一直没有等到沈随的回答,虽不免有些失望,但还是问道:“你还希望怎么处理?”

“这样就够了。”

“它怎么样?”

“破皮缝了针,过几天拆了线就行。”沈随干巴巴地回答。

父子之间有些沉默,沈行之走到沈随身旁坐下:“这只猫还挺……圆。”

“嗯,所以叫汤圆。”

他感慨地拍了拍沈随的肩膀,低头冲汤圆道:“抱歉。”

汤圆:“唧。”

又是一阵沉默,父子俩却不禁同时笑了起来。

有些事不必明说,又心照不宣。

很多走不下去的僵局,有时只是需要有人率先伸出一只手。

沈行之很多年没有这样笑过了。

他解开衬衫上的扣子,笑得肆意又哑然。

“抱歉,”他又重复了一遍,此时却是对沈随说的,“我错过了你的成长,现在可以慢慢了解你吗?”

沈随的眼睫轻轻颤了颤。

他说:“好。”

“那多多指教?我第一次签署当父亲的合同,可能会有很多地方做的不够好,你如果对其中条约不够满意,随时可以跟我提。”

“不需要透过沈氏的律师部门吗?”

“不需要,”沈行之耸了耸肩,“毕竟你是我儿子,给你开个特权。”

“好的。”

沈随顿了顿,说出好久不曾讲过的字音:“爸。”

阳光顺着窗帘的缝隙洒入,却照了一室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