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严恬轻轻叹了口气,再开口时满是无可奈何,“现下已经不是咱们想不想与长公主府结亲,而是长公主府敢不敢与咱们结亲。与我……结亲,他们会不会受到拖累……”

言尽于此,严恬再次沉默。严文宽却稍一思量就立刻明白过来。他一直如珠似玉地宝贝着自己的女儿。可他却忘了,秦主恩也同样是别人如珠似玉的宝贝儿子。长公主作为慈母,可愿意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小丫头而置自己亲生儿子于更加艰难的境地之中?!

秦主恩本就身份尴尬,既是皇亲国戚,得皇帝垂怜。却也是罪臣之子,受君王忌惮。看似恣意随性,实则如履薄冰。长公主府这般境况,平心而论,一般人定不会掺和现下这是非圈,和当今圣上争女人!这只会让秦主恩的境况雪上加霜。

严文宽的嘴角垂了下来,皱纹仿佛又深刻了几分。几日来的忧虑折磨,让他似乎一下子苍老不少。

严恬看着父亲,心中愧疚难当,她俯身半蹲在严文宽膝前仰头看他,眼中含泪:“爹爹放心,我便是出了家,也是爹爹的女儿。而且有爹和严家护着,这辈子定是不会吃苦的。”

然而,这话并没有宽慰到严文宽,他抚着严恬的发顶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半晌方才勉强开口,却仍想再尽力一试:“可,阿恩呢?为父总觉的,阿恩,阿恩他并不会在意这些……他应该,更在意你!事在人为,总会有比青灯古佛更好的法子!”

这些日子,女儿的心思变化他看得清清楚楚。之前她已决定挥泪断情,可如今却又这般患得患失。刚刚那阵沉默更已然充分说明问题,秦主恩彻底入了她的心。若未入心,又如何会有对他境况的担忧?

“或许,或许我们能找到两全之法。”作为父亲,他不想就这么轻易地放弃女儿一生的幸福。秦主恩或许是这世上唯一能够理解严恬那些稀奇古怪想法的男人了,错过便真就是一生。

“可我与他……”严恬喃喃自语。还有那么多未能达成一致的分歧。可是……这些分歧在天地君王、生死皇权面前,又似乎那么渺小苍白。到底什么值得坚守不渝?到底什么才是亘古永恒?

“恬恬,你可还记得洛州冷家父女?!”严文宽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此时陡然双眼一亮,灵光乍现,“不如你也来一场抛绣球招亲!”

抛绣球?!严恬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看着她爹不禁愣了愣神。她没料到这三个字能从自己严正刚直的老父亲嘴里蹦出来。和秦主恩呆了几天,父亲怎么也变得天马行空漫无边际起来了?

“对!”严文宽边思索边道,“到时候我们广撒消息。阿恩那孩子本就有心,这点为父是知道的。若公主府不惧那些,他自会来抢你的绣球!”说到底还是为了秦主恩。其实在严恬中毒那晚,严文宽便已然郑重地将女儿做了托付,他认定了这个女婿,他认定秦主恩能让严恬幸福。

“如此,咱们也有了应对皇上的说辞。就说,因你行事乖张致使难嫁。本来就一直想着抛绣球招亲。如此皇上必不会纳你入宫。毕竟你抛头露面,又闹出那么大一番声势,皇室又讲究个低调体面……”

“可,他若是不来呢?”

“若他不来……那便是天意!也,正合了我儿出家入道的心思……”严文宽叹了口气,“爹爹会和侯府本家好好商量商量,届时可能还要多多仰仗你那几位兄长。尤其你二堂兄严愉,毕竟他于这些事上颇有些智谋。”

严恬垂眸,再次不语。如此也好,也算是一个彻底的了断……

“老爷!老爷!不好了!”正当父女二人各怀心事相顾无言时,孙伯突然慌慌张地跑了进来,“老爷,外面来了一队军兵,为首的将军说看见了什么江洋大盗跑进咱们家,非要带兵进来搜查!

“江洋大盗?!”严文宽和严恬同时站起身来,满眼不敢置信。

“对,在门外是这么喊的来着。可咱们家院子不大,院墙又高,我们这四五个下人这会儿工夫里里外外进进出出前院后院就一直没断过人,并没看见有什么人跳进来。加上前儿老爷教导我们说如今不是很太平,让守好门户,我们更是半点不敢大意。再说这院里还养着鸡鸭鹅呢,尤其那只看院的大鹅,若是真跑进人来了,哪能连个声儿都没有?!

“所以当时梁水、温堂听外面叫门的兵丁如此说,且那砸门声又似来者不善,就留了分心眼儿,没敢开门不说,反而把门给闩紧了。

“老奴刚刚顺着门缝看了看,那队军兵的服色似乎是宫中禁卫,加上为首的将军,大概能有十来个人……”

“宫中禁卫?”严文宽越发诧异,“我本就管着京畿治安,若有什么江洋大盗逃窜入京,我怎会一点风声不知?再说宫中禁卫的职责本是保卫大内皇宫,何时竟也开始捉拿起盗贼来了?便是真捉拿盗贼,这强盗怎么又跑到咱们家来了……”

严恬却是心下稍一思忖便明白几分,转头看向父亲:“爹爹,这一场……恐怕,是冲着我来的。”既然出宫前能被人围堵着欺打,那出宫后被人追着找麻烦自然也不是不可能。

……

门外,刘峰骑在马上,带着一队军兵气势汹汹地列队于严家小院前。看着派出去的小校拍了半天的门愣是没人来开,他不禁冷笑一声:“看来这院内的主人已然被江洋大盗控制住了!我等既然食君奉禄,自然要恪尽职责,保一方平安。小的们!看来咱们只能将此院门砸开推倒,以解救院内被挟持的人质!”

此门一开,军兵闯入,那到底有没有什么江洋大盗可就再也说不清楚了。到时候随便杀个什么下人再将脸划烂,就更坐实了这一说法。如此一来,谁又敢保证那“江洋大盗”没曾穷凶极恶地毁了严家小姐的清白?!呵!而且他们这一大队男人闯了进去,不管干了什么,出没出格,这严大小姐的清白就都已然尽毁!如此既除了个和姐姐作对的对头,又能借机恫吓,从严恬嘴里逼问出宫中的消息。简直一石二鸟!

刘峰扬起了手,身后的军兵立时一肃,虎视眈眈,蓄势待发,只等刘峰的大手一挥便立时冲破面前的院门!

门内,严恬和严文宽已然来到院中,她透过门缝向外看了看,一眼便认出了刘峰。是他!严恬其实并不十分意外。宫中形势波诡云谲,椒阳宫命案看似是个风月案子,其实却涉及党争、储位……

她退回到父亲身边,望着大门,严阵以待。

“孙伯,”严恬声音不大,温和平静,极力不让心中的恐慌泄露出来再传染众人。“你让梁水翻墙出去,速速到定安侯府向祖父求救。就说禁军飞凤营的人围了咱们家!”

定安侯府虽然现在走的是文官仕途,可不代表他们军中势力已然消尽,若要借力,还是能借得上的。只是如此,严家一向中庸低调的形象恐怕就要崩毁,帝王的忌惮说不定也就随之而来……

“届时如何决断全凭祖父!剩下的,就全靠咱们尽力拖延。”严恬心中一叹,若拖不下去其实也没关系,反正自己本就打算出家,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又岂会在乎什么闺誉名声,什么红尘俗事!

“爹爹,您别太担心!”严恬回身去搀扶严文宽。多日的忧心,又浅中夹竹桃之毒,如今还逢此祸事,严恬真怕老父亲心力不支。

“我儿放心!为父好的很!今日爹爹我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护你周全……”

然而话音未落,梁水也还未等爬出墙去,却忽听门外有一人高声断喝道:“哪个狗东西敢来这里撒野?!难道是活得不耐烦,想去阎王面前报平安?!”

是秦主恩!

严恬顿时脑子一热,想也没想,揽裙便冲到了门口。这一刻她方才知晓,自己原来这么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