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大福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后想起媳妇儿苟氏昨晚说要吃糖炒栗子,于是吃了晌午饭便颠儿颠儿地出门去买。谁知一开院门,却见红袖正守在门外,拦住去路。

“哎哟!我的姑奶奶!”大福一见是她,差点儿就想当场跪下,“咱上回不是都说明白了吗?爷现下不想见您!您惹了这么大个乱子,搅了爷的姻缘,连累得我差点儿就跟徒孙们一起去太安庙前亲自要饭了!您就好歹消停几天吧!只当可怜可怜我。等爷的这股子邪火消了,我再替您递话儿。您看成不成?”

红袖直视佟大福,问他:“你确定我消停几天,恩爷的火气就能消了?”

啊?那啥,我不确定……

大福被红袖噎了一跟头,颇有些张口结舌,心里实在不知这位姑奶奶还想怎么坑他。

红袖也不管他,只继续道:“我想恩爷这两日心烦无非是因为严家大小姐。我刚刚已经去找过她并亲自赔过罪了。想来她说的一些话,恩爷定会极想知道。”

“什,什么?你亲自去找过严大小姐了?!”佟大福吓得魂都飞了。“这事儿我可不敢给你去传!而且我劝你也别再闹什么故事了,老老实实等这事儿过去才是。恩爷看着好说话,可那不过是不和你我计较罢了。”

你看着他平时不发威,就真当他只是长得虎头虎脑儿了?我虽然人生在世不如意,但我暂时还想在世!

“你怕个什么!”红袖恨铁不成钢地嗔怪道,“你放心,我没去惹事。而且严大小姐与我相谈甚欢。你就按我说的一字不漏传话过去,保你无事。还能让恩爷一片云彩尽散,解了这两日的郁结!”

说着她顿了一下,随后郑重其事地一字一顿道:“你就说,‘严大小姐说了,她不想做缠树爬高的藤,而是要做一棵并肩而生的大树’就行了。其他一概不必多说,他自会明白。”

他自会明白?你当他猜迷有瘾呀?大福心里翻了个白眼儿,只觉得这女人是想见恩爷想疯了。什么大树什么藤的?怎么这里面还有花园子的事儿了?

“你千万要记住了!一定要把刚刚这话原封不动地转达给恩爷!万不能有所遗漏!恩爷听了这话,自会知道严大小姐是怎么想的了。”红袖却是再三嘱咐,十分慎重。

为了赶紧打发了这姑奶奶,大福只好扮出一脸认真答应下来,嘴上再三保证定将这话儿给带到。红袖这才放下心来,满意地走了。

做棵大树不做藤?看着红袖渐行渐远的背影,大福心里琢磨了两遍,随后挠了挠头。什么意思呀?这么不着四六的话当真是严大小姐说的?该不会是红袖随口编的吧?嗯,应该是!估计这丫头病急出昏招,为引爷去见她撒了个谎!可真够有心机的!

被大福扣上心机女帽子的红袖虽然也担心这话能不能被顺利传给秦主恩,但她已经没有时间再多做纠缠了。一回芳满楼,红袖并没马上去鸨母那儿报备,而是先匆匆去了后院。

在一排逼仄阴潮的木屋中,最破败漏风的几间是专门用来安置那些生病的姑娘。用老鸨子的话说是“免得过了病气给其他人“。可实际上,却只是为了让那些已经赚不了钱的可怜人在这儿等死罢了。

红袖轻轻推开其中一间,里面的烂草堆上躺着的正是瘦骨嶙峋的小紫衣。那日秦主恩并未来芳满楼给青玉捧场。老鸨子生了好大一股怒火,却又不敢发在红袖身上,便只能拿紫衣出气。

于是先一顿毒打,后又水米不给。可怜小紫衣遭了这一场非人的折磨,当夜就发起烧来。老鸨嫌她晦气直接将人扔进了这“等死屋”内,还满腹委屈跟其他人道,白花了半吊钱买她回来,尚未赚回本儿来,反倒赔进去她这两年的饭钱!

这两日小紫衣一直高烧不退,人已经迷糊起来,奄奄一息只剩下半条命了,可却没有人给她请郎中医治。无论红袖如何跪求,老鸨子只铁石心肠地咬定牙关,且还时不时地拿话怼她:“姑娘还是安分些好!这两个月恩爷不来你就不开张了?自己的官司没摆平还有心思替别人申冤呢?青玉得了陆家昭少爷的喜欢,现下越发出息且知道孝敬妈妈我了。姑娘也多学着点儿才是。若过几日姑娘还是这么着三不着两的,那干脆赶紧让出那添香阁的上房,免得呀占了好人的地方!”

红袖看着紫衣,百般心疼却束手无策,忍不住落下泪来。上前探了探她的额头,依旧滚烫如火。她忙伸手拿起旁边那把破了嘴的茶壶倒出半碗凉水,又从怀中掏出两块点心,掰碎了泡在里面,待化开了,将小紫衣扶起给她缓缓灌了几口。

许是吃了东西的缘故,小紫衣终于慢慢睁开眼睛,见是红袖便勉强扯出个笑来,轻声道:“姐姐怎么哭了?这样一会儿眼睛肿了,被妈妈看见,又好挨骂了。我今天并不觉得如何难受,反而身上松快了许多。姐姐不必担心。我刚刚呀……还梦见了我娘,她就像我小时候那样抱着我,给我唱山歌。还穿着她生前爱穿的那件靛蓝色的褂子,我都闻见了上面的皂角味儿了……真好闻呀……姐姐,我想,我娘定是想我了,要接我去了……”

严恬再也忍不住了,泪水滚滚而出:“紫衣,我的好妹妹!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的!一定会!”

……

赵家家底儿殷实,因而院门和院墙都修得极为体面整齐。严恬此刻敲了半天的门,却没人来应,周围的街坊邻居反而有几个被引得开门探头探脑。

不过,大概是方玉廷昨日已闯下了赫赫威名,那几个探头的邻居一见这位玉面阎罗的目光扫来,立马就抱着脑袋速速关门,并无人敢过来找死。

三人敲了半无果,严恬忍不住去看父亲和方玉廷:“难不成……人不在家?”

“应该不能。”方玉廷摇头,“昨天我走时一再叮嘱那赵家姑娘莫要出门,免得再被围堵。她也答应得好好的。今日这……难道她昨晚又受了什么搅扰?还是……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吧?”

说到此处,方玉廷不禁有些紧张,也不等严氏父女开口,说了句“我去看看”,就哈腰提气纵身跃过墙头,跳进院里。

小院内静悄悄的,一时看不出不什么。方玉廷扫视一圈儿,便去拔了门闩开门放严恬和严文宽进来。

三人先对视一眼,皆觉得这大白天静悄悄的赵家似乎不太对劲儿。于是掩上院门后,赶紧来到正房门前,谁知正房的门已被人从里面锁上了。

“赵姑娘可在家。”严恬拍了拍房门。

房门后传出轻微的响动,似乎有人正小心翼翼地躲在门后,竖着耳朵偷听。方玉廷有些着急躁,忍不住也伸手拍了拍房门:“赵姑娘!你在吗?我是昨日来过的方玉廷呀……”

话音未落,房门后响动一片,似有人费力地去搬开什么,随后门猛然被人打开,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手握柴刀满眼惊恐地出现在三人面前。却在看到方玉廷的那一瞬间,柴刀掉落在地。

“方大哥!”赵鱼儿泪盈于睫,“我……”

谁知话未说完,人便一头栽了过来。方玉廷手疾眼快将她接住,其余二人赶紧围了过来,却见这姑娘已经昏了过去……

赵家的条件不错,赵独眼儿又极疼女儿,因此赵鱼儿虽是小家碧玉,可卧房却颇为讲究,很有几分大家千金绣房香闺的意思。

严恬侧坐在**,抱起赵鱼儿给她灌了点儿水,又掐了掐人中。缓了半天,这姑娘总算慢慢苏醒过来,可一睁眼却赫然发现自己竟躺在一个“男人”怀里,不禁当即“嗷”地嚎了一嗓子,一把将严恬推开。

方玉廷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扶住严恬。严文宽却眉头大皱,立刻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隔开了二人。

“你们,你们是谁?”赵鱼儿看着严氏父女目露惊恐,满脸戒备。

“赵姑娘,你别怕。”严恬不再故意压低嗓音,而是尽量柔声说道,“我也是女子,如此打扮只是为了方便出行。这位是京兆尹严大人,特为你父亲一案前来查访。”

“京兆尹严大人?”赵鱼儿狐疑地看了看严文宽,随后又去看旁边的方玉廷。

“赵姑娘放心。”方玉廷点头作证,“这两位确实是京兆尹大人和其千金。便是方某昨日来为姑娘解困,也是受这二位所托。”

可未曾料想,赵鱼儿听得此话,眼中的惊恐戒备不减反增,她先瑟缩地向床里退了退,盯着严文宽看了半晌,随后似下了极大的决心,猛然起身跪在**,一边泪流不止,一边磕头求道:“求,求大人放过我爹!我,我愿意嫁!愿意嫁!”

“蛤?!

严恬和方玉廷听得满头雾水,一起转头去看严文宽。

严恬脑子一转,灵光乍现。她忽然想起赵独眼儿那日差点给她爹来了个公堂提亲……

呃,她爹这是……千年的老树要发新芽,过了季的牡丹他想开花?

好歹做了这么多年的父女,自己闺女的脉严文宽一向把得很准。严恬眼中贼光一闪,老父亲当场心知肚明。于是知道,是时候该给孩子用些清热解毒的鸡毛掸子了。

俗话说得好,熊孩子胆儿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鸡毛掸子定要抡圆了给她一顿暴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