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儿对骂,一人十九,一人十八。
福禄寿三人恨不得自己聋了。一不小心就知道了头子太多儿时秘密!此刻想象力已经起飞,自己将来各种死相,已经超乎你的想象!
严文宽只得认命地又来给他俩调停。好在这两只炸了毛的斗鸡还算知道轻重,到底记起正事要紧,没有真到院子里“比划比划”。
秦主恩压着火气,和方玉廷乌眼鸡似的互相瞪了半天,方才撇开头去,说了自己的打算。不得不说,他真的事事皆考虑得极周到细致。对于严恬口中的顾虑,之前竟已经方方面面都想到了。
“三叔和恬恬不用担心。这地府阎王殿昨晚挖坟的时我就已让人先着手布置了。我城南有处庄子,虽地脚偏僻又靠着一片荒地,但用作这事正好。且里面还有个极大的厅子,拿来布置成阎王殿简直再好不过。
“为怕露馅,我已让人从门口到那大厅一路搭了天棚,所用材料却不是平时透光的粗纱,而是极厚的黑布。如此遮天蔽月不见天光,又是深更半夜灯火微弱,谅那臧高升也看不出破绽。
“至于扮鬼,恬恬说的不错,确是最容易露出马脚。因而我想除了‘吴氏’外,一众‘鬼魂’皆尽量离臧高升远远的,锁他的无常用长一点的锁链便是。就是必须到他面前取送东西的鬼差,也得寻个身形极快的。这个三寿倒可以担当。”
严文宽和严恬没料到秦主恩竟然筹谋至此!昨晚坟还没刨,都不知道是不是真有那吴氏冤魂,他就已经开始排兵布阵。
严大人看了女儿一眼,点了点头。此计,可行。
严恬却隐晦地看了方玉廷一眼。虽知道秦主恩有犯贱的成份在其中,可也说得确实不错。这些人中轻功够俊,且又能扮成吴氏不被臧高升识破的,似乎确实只方玉廷最为合适。
方玉廷尚未如何,秦主恩却是看明白了严恬这眼神中的意思。他不禁微微一笑,暗中手腕一抖,“啪”地弹出一枚铜钱,只听“夸嚓”一声,廊檐儿下的鹦鹉笼子应声摔落在地,顿时散了架。笼子里那只红毛绿羽的鹦鹉当即扑棱棱逃出了牢房,一边为重获自由马不停蹄地疯狂逃窜,一边欢快地高声唱着喜歌:“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诶!小喜子!”严恬立时急了,追着那鹦鹉就往外跑。
三寿刚想飞身去捉,却不想被秦主恩一把拽住。与此同时,另一道身影如闪电疾风,“嗖”地飞了出去。在众人尚未看清之际,出逃的小喜子已然被捏在了方玉廷的手里。
万丈金辉尽洒,半院晨光,半院美人风华。方玉廷缓缓飘身落下,身姿英挺,风华无限。他慎重地将那只艳丽的爱宠捧到严恬面前。小珠赶紧提来个新鸟笼子。
严恬接过小喜子,抬眼冲方玉廷嫣然一笑:“多谢方公子仗义出手!”
眼前人的笑脸刹时化成一朵芙蓉,粉粉红红的花瓣随风摇摇曳曳,就这样摇在心尖儿,曳到胸口。方玉廷的脸“腾”地就烧了起来……
秦主恩的火“腾”地就烧了起来。为了伤敌八百,他先自损一千?!妈的,赔死!
三人行,必有一人不行!但他绝对不能不行!
“多谢方公子仗义出手!”秦主恩念着严恬的台词儿,打着哈哈,插在二人中间。严恬转身将鹦鹉小心翼翼地送进小珠手中的新鸟笼里。方玉廷皱起眉,嫌恶地向后连连退了几步。
“方公子侠肝义胆,向来仗义,更兼身手了得,轻功不凡!要不怎么说这扮吴氏的大任非君莫属!无人能为!”
不得不说,秦主恩这人,脖子以下全是格局!虽然看方玉廷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可毫不掺杂个人感情的吹捧还是张口就来的。他此刻把方玉廷架得高高的。你想下来?怕不怕摔个稀碎?!
不过方玉廷还真不怕摔。人情世故全是事故的方公子惯过谁毛病?他就是摔下来也得先把架高他的人砸个稀碎。
“秦主恩你别拍马屁!”方玉廷冷笑,“以为给我戴高帽就能让我扮女人?做梦……”
然而,恰在此时,安置好爱宠的严恬转过脸,盈盈秋水似带了些许濛濛雾气,就这样不经意间轻轻扫来。方大美人儿的脸颊立时就浸润了一点儿淡粉的潮,然后这红潮慢涌上了颧骨,最后爬到了耳朵尖儿上。
“但,但这,毕竟人命关天!方某,向来以除暴安良为己任,自不会,任由恶人逍遥法外!”
这事儿就这么成了?!
秦主恩挪了挪脚,遮住了严恬。此刻完全没有胜利的喜悦,他妈的反而非常想杀人!
解决了吴氏这最重要的一环,其他事儿就好办了。秦主恩扮白无常,负责捉拿臧高升。他行事谨慎,锁链又长,加上光线昏暗又不近身前,所以轻易露不出破绽。
大福扮黑无常,只少言沉默便可以了。二禄扮成那个吃断肢的恶鬼,吃的自然是个面捏的胳膊。三寿依计扮了个旋风鬼差专门递送东西。鲁谦因为熟知《玉历宝钞》,身形又和刘三乔相似,因此不仅让他主持地府阎王殿的设计、小鬼们的排演,还让他也过了过戏瘾,扮成刘三乔的冤魂殿上告状。至于阎王爷自然是严文宽。严恬扮成判官。
一入夜秦主恩便派人将衙门里有品有级的官员都叫来听审,又怕这几个官员里有和臧高升交好的,再暗中痰嗽一声什么的来通风报信。
所以人聚齐后,秦主恩先露了露脸,拿出皇帝亲外甥的威风,提前把丑话说在前面。今天谁要是漏了半点风声,那他得好好思量思量,这后半辈子别说做官,便是做人恐怕也机会很小了。因此幕布后面虽然只一个小厮“伺候”,但这帮大人们却都各个安静如鸡,别说咳嗽,就连呼吸都尽量避免。
至于那些刀山油锅、开膛破肚的把戏,更是简单。可别忘了秦主恩是干什么的。所统领的三大帮里人才济济。漕帮的人更皆是些走南闯北跑码头的。因此那些江湖诈术自然有不少行家里手,布置起来也并没有多难。
一锅白醋上面倒些许的油,火刚刚架起,锅内就立刻翻滚沸腾起来,如同整锅的热油滚沸。可实际锅中的白醋却只不过温热而已。人下到锅里并不比一场热水澡更来得火烫。
开膛破肚更是简单,只几盆狗血,一副猪下水,揭开盖在肚子上的猪皮,就可以操练起来!
方玉廷在臧高升家脚不沾地悬在半空,是用了二禄给他的暗器飞索,原是一根极细的钢索,一端连着三指飞爪,与飞虎爪相似,却要小巧许多。系于腰间,用时销簧勾住房梁。
严恬笔下的口供为何似活了一般自己直飞到秦主恩手上?那自然是口供一角粘了根极细的渔线,你猜渔线的另一头在谁手中?
只有上刀山下火海什么的,是需要些真工夫的。不过都说了秦主恩手下一堆跑码头的,打把式卖艺本就是他们的本行。就这还全怪秦大侠限制了他们发挥,否则会有更多绝活可以展示。
丐帮、漕帮、青红会此次可谓紧急动员,精诚合作,从昨晚就开始布置演练。凡是曾当过戏子的甚至平日里莲花落耍得好的帮众子弟们,都过来参战。恶鬼画上油彩,犯人泼一身狗血。众人在秦主恩的带领下,拿出毕生演技,一日一夜硬造出了个酆都鬼城!
这事儿,也就只有秦主恩能办到!
万事俱备,剩下的只看严恬和严文宽的了。严恬自然也没闲着,此计一定下来,她便把自己关在屋里,根据臧高升的性格仔细写了个审案的脚本。
对,审这案子也需要个脚本。
臧高升太过狡诈精明,又有极熟悉衙门里那一套,若不做个贴合地府的审案章程恐怕很难骗过他。故而“阎王殿”上,“阎王”所说所问皆是句句设计好了的,旨在步步引出真相,让臧高升主动招供甘心画押。
那刘三乔一案,严氏父女几经调查,本就真相显露,唯一不明的是那日到刘家亲手捂死刘三乔的究竟是不是臧高升本人。毕竟他还有两个帮凶。那孙范体形太壮,翻墙钻窗似乎不太可能,而那吕大力据查却和臧高升一样矮小,倒也可能是实施杀人的凶手,且现下行踪不明。所以严文宽做个苍天有眼万事皆明之态叙述刘三乔被杀过程时,却有意在杀人细节上用了“凶手”二字,而非直说臧高升行凶。
至于吴氏被杀一案,只知结果,却不知过程,因此便不能像刘三乔案那样以洞察世事之态说出此案全貌,再让臧高升签字画押。唯有设计让他自己招供,详细说出作案动机和行凶细节。
好在之前地府种种,演练得十分逼真。臧高升已经吓得崩溃。严文宽按严恬的脚本又恩威并施连说带吓,于是他当场就招了,真的仔细写下实为口供的“悔过书”!
不过短短几日,扑朔迷离又离奇诡异的“拘魂杀人案”便被告破,且还顺带破了两年前的一场沉冤地下未得昭雪的命案。
臧高升因杀人、拐卖、逼良为娼等几项大罪被判秋后处斩。三司复核,其抵赖不得,核准。
孙范、吕大力虽不是臧高升的杀人帮凶,但也有虚报刑案、欺骗官府之罪。几日后当吕大力从外地行商归来,便被京兆府的差役一副刑枷锁去大牢,和孙范一起收监。
赵独眼儿无罪释放,只是临出衙门时却得了严文宽的一番训戒,警告他莫要再装神弄鬼,妖言惑众。小老头自然唯唯喏喏,连连称是。不过,想来经此一场,他也再不敢吹牛胡说。倒是可惜了他那美貌贤惠的女儿,原本要说亲给京郊财主家的小儿子,但因为这场官司到底给搅合黄了。可是据说,赵鱼儿自此对方玉廷却是上了心。也不知她父亲如何打听到了方玉廷的住处,从那儿以后这姑娘便常常去雀儿桥胡同送些精巧的吃食或针线。
上面桩桩件件虽说着简单,但实际颇为繁琐,杂七杂八地需件件收尾,一场闹腾下来也便进了六月里。
严文宽经此一案,名声大噪。“严青天”的名号也就被百姓们叫起来了。当然,这些都是后话。而此时此刻,严家小院内的石桌旁,严恬与秦主恩对坐。
午后和暖,阳光洒在二人身上。窗前的紫色玉兰开始怒放,新架的迎春花却早已落尽了黄茸茸的花瓣,只剩下郁郁葱葱满眼浓绿。几只母鸡“咕咕咕”地叫着,悠闲地在院子里啄食。
小珠和胡婶进进出出忙着晒被子。胡伯带着梁水、温堂在前院翻地,要再种些胡瓜、豆角。严文宽躲进书房看书,可敞开的后窗却正对着后院的阳光玉兰,绿叶石桌,以及石桌旁的那对小儿女……
这真是一座温馨祥和又烟火气满满的小宅院。可这份温馨却并未感染到秦主恩,他看着对面提壶给他倒茶的严恬,右眼皮忍不住突突地跳了跳,今天恐怕有场硬仗要打……